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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第83节

  姜黎的心微微下沉,已经猜到了王氏要对她说什么。她可以选择不听,再自欺欺人下去等着沈翼回来,再慢慢让时间去消除沈夫人心里对她的成见。但最终,她还是应下来让王氏开口说了。
  王氏原本还想婉转些,但觉得那些话说得越就越驳她面子,便就直截了当道:“殿下,这种事情确实难解,我看着也替你们着急,但真的没有办法,家里也没有劝得动太太的人。再说,老爷和大爷也都记着您那些事,他们不掺合已是好事儿了。且先不说太太说了什么,就民妇自个儿想劝劝您,放手吧,你想和小叔在一块儿,是真难。您放手了,也劝劝小叔,让他收收心,好好找个媳妇儿把孩子生了。您呢,找皇上赐个婚,肯定能找个比沈家好很多的人家,何必吊着小叔呢?这么耗下去,还不是您和小叔不得好么?小叔一辈子不娶,和太太母子二心,是您愿意看到的么?”
  姜黎胳膊搭在炕桌沿儿上,另手抓上那只手去,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她微微低头,看着王氏裙摆下微微露出来的花鞋面,半晌又问了句:“你家太太叫你带什么话?”
  王氏抿了抿唇,想着自己把话已经说下大半了,索性全说了,让她死心,也当给两人解脱了,便凝了口气又说:“太太说,让您别再往沈家送东西了,我们用不起公主府上的东西,送多少都退回来,不会收的。也让您别再费心思做那些跌份儿的事,我们沈家不值当您这样做。她说您和小叔命里带克,迟早会害死他,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你和小叔在一起。如果您执意和小叔这么纠缠下去,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一条老命给您罢了……”
  姜黎的指甲掐进指节里,也感觉不到半分痛感。后来王氏又说了什么,是怎么出正房的,她都不知道。只一直神思恍惚,看着窗外银杏悠悠地一片片往下落,不一会儿就铺黄了整个地面……
  第83章 分手
  沈翼领着送亲队伍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入了冬季。寒夜风冽,吹得城壕沿圈的秃桠柳树枝条儿乱摆,稍尖儿碰过马肚子,惊得马儿一跳。这会儿已过了子时,夜市也收了,城门落了锁,高高地截断人的视线。
  守城门的士兵手持长矛,在城垛子边往下张望,问:“来者什么人?”
  沈翼身边的人在马背上拉着马儿缰绳,往城门上传声,“镇国大将军沈翼沈将军,送郡主归来。”
  上头得了言,自是传话去。不消一会儿,城门从里头打开,几个穿甲衣士兵上来,看到沈翼的脸自是不要他的腰牌来看,恭恭敬敬地避在一边让他进去。自从沈翼成为禁军统领以后,这皇城里的士兵护卫,不认识他的人少。
  进了城,沈翼不往家里去,心里的想法是直接去姜黎的公主府。跟随他的几个人都与他别过,各自回了家去。至于那些送亲的仪仗,没有跟着进这南城门,而是绕道回去了城东军营。沈翼做了禁军统领以后,他的那些兵也早编入了禁军,都驻扎在城东郊区,现在都算有些头脸的人了。
  沈翼身上披着暗黑色的斗篷,隐在夜色里打马前行。到了公主府下马,公主府的人都认识他,守夜的家丁瞧见他趁夜而来,斗篷风貌裹得整个人都结实,自不做阻拦,一面往里头引他,一面让另一个先跑着去传话。
  那跑去传话的家丁自然不是去姜黎房外,而是先去敲门叫醒正睡着的阿香和如意,让她两个去跟姜黎说一声。如意困得哈欠连连,但听说是沈翼来了,再困也爬起来,披上袄子趿拉上鞋去姜黎房外窗下传话,说:“阿离姐姐,二爷回来了,已经入了府,正往这里来呢。”
  姜黎睡得不沉,如意在窗下一出声她就醒了。听说是沈翼回来已经入了府,忙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便醒了彻底。她还没来得及应如意的话,就又听她在窗下道了句:“二爷。”原来人已经到门前了。
  姜黎没有什么举动,披着一头长发坐在被子下,转头看沈翼进房又关起门。她房里总会在角落留一盏灯,弱弱的光线,在沈翼进门后就能看到他。她看着他脱下身上斗篷,去暖炉边驱去一身寒气,伸着两只手在暖炉边烤。眸子虽片刻不离他身上,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翼也看她,眸子探究,而后问了句:“傻了?为什么不扑过来?”
  姜黎牵了牵嘴角,要说话的时候如意和阿香拎了热水进来,又被打断了。热水都是兑好的,这会儿各处倒上,两人便出了房间,让沈翼自己洗漱,留他和姜黎单独相处。这时候已经是过了半夜,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姜黎没有说出话来,便又这么瞧着,看着沈翼洗漱。她眼里看着沈翼,心里想着另外一些事,而脑子里计算着还有多久天就亮了。之前他夜里过来,在她房里私会,都觉得是难得的时光,十分珍惜,也觉甜蜜。然这一回,分别了约有半年多,她却没有半分那样的心情。
  沈翼隐隐能觉出来姜黎有些不对劲,但看她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自己,又觉得她怕是太想自己了,所以这会儿多看看他。他洗漱罢了自去姜黎旁边,抬脚拉起被子进被子里去,把她抱在怀里,问她:“看够了没有?”
  姜黎低下眉来,“看够了。”
  分别那么久,有许多话要说,但比说话更急切的还有另一件事。沈翼去拉她寝衣的系带,气息灼热地凑到她面前。她微微往后缩了两下后,便往他唇上凑了过去,回应他的动作。而后在快感里沉沦下去,脑子里什么都不用再去想,也巴不得就这么溺死在这如潮水般的欲-望里。
  然欲-望是溺不死人的,在激情褪去之后,身体还会产生无尽的空虚感。在做那事的时候沈翼就感觉了出来,看出了姜黎在发泄,她入情到几乎要毁灭自己一般,一直把自己所有的精力体力都消耗殆尽才罢手。因为她这样,沈翼在最后关头没能忍住,把东西留在了她体内。
  那时姜黎脸边的发丝已经湿了透,贴在脸侧额际,汗水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去。她眸子里尚还有水雾没有散尽,死盯着沈翼的眸子,问他:“记住这种感觉了吗?”
  沈翼到这里也终于知道他的感觉不是错觉,姜黎就是不对劲。他看着她的眼睛,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便是急迫地想提拉起来,也是无力提起的感觉。他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放弃。
  姜黎不回避他的眼神,还是盯着他,眸子已经变得清明。看着他要说话,姜黎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忽起身开始穿衣裳,清清浅浅地说:“天都快亮了。”
  因为天快亮了,所以没有必要再合眼睡觉。她们之前私会,有的时间也都不多,这一晚则更少。沈翼也穿起衣裳来,看着她去到月洞窗下的炕前站着,眼睛看着窗外。虽然心里觉得不好,他还是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轻声问她:“怎么了?”
  姜黎不说话,微合眼睛往他怀里靠靠,而后转身拉他一起上炕。之后便是沈翼靠着数几个引枕半躺在炕上,姜黎躺在他怀里,月洞窗很大,两个人面向窗外,能看到满月如银盘,银杏树上已经没剩几片叶子。沈翼裹着棉大氅,把姜黎整个包在自己怀里,与她一同看窗外的夜空。
  沈翼抱着怀里的人,抱得很紧,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不踏实的感觉,觉得一撒手怕是就再抓不住了。姜黎却看着银杏树顶端的月亮,嘴角微微弯着,与他说话,问他,“成安郡主走了么?”
  “走了。”沈翼躺着不动,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也是因为这样,他之前想像说家常一样问姜黎留在京城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这话都再问不出来。他变得小心翼翼,只还柔声是问她,“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是不是我娘她……”
  姜黎没让他把话问完,她眼睛盯在树梢顶端那轮明月上,打断了他的话又问:“她哭了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辈子都回不来。到了那里,没亲没故,就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嫁的人是什么样,不知道好不好……”
  沈翼没办法把自己想问的话继续下去,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没有哭,很平静。”
  姜黎目光不动,却花了眼睛,看着那轮原本边线明晰的月亮,也看出了重重叠叠的光晕。看了许久,才又开口说:“沈翼,我好累……”
  说罢这句后,是片刻的默声,而后姜黎又接着说:“你走后我就一直在盼着你回来,盼了好久,夏天秋天都盼过去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却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知道么?我很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只有在夜里才能等来你,却也不知道你哪个夜里才会来。等的时候,就看着油灯一点点烧干灯芯子……把你等来了,却呆不了多久,就要看着你走。你总是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
  沈翼听着她说话,心房一点点皱缩。他看着外头的那轮明月开始慢慢消隐光线,东面已有微微亮光,天确实快亮了。大氅下,他捏着姜黎的手,跟她说:“对不起,是我让你委屈了,我待会回去就跟爹娘说,找官媒来这里提亲。”
  姜黎嘴角弯起的弧度更高,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决绝的话堵在嗓眼儿里,想说却说不出口。而后嘴角也再勾不上去,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她忍住鼻腔里的酸意,拨开大氅,从炕上下来,坐在炕沿儿上,背对着沈翼,说了句:“你该回去了。”
  窗外的月亮越来越虚,预示朝阳即将从东面升起来。沈翼听得出,姜黎这话不是在告诉他时间到了,而是在撵他,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心里凉意森森,有些慌措起来,却还要装着听不懂。沈翼的举动里带上了讨好,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央求:“阿黎,你不要这样……”
  姜黎低下头来,把头埋得极低,感受着自己的背后贴在他的胸膛上。她不想哭,眼里却还是汪满了眼泪。她不敢面对他,忽而声音也软下来,带着些微的哽咽之音,说:“沈翼,我们分开吧。”
  沈翼抱着她的胳膊僵住,半天挤出两个字,“阿黎……”
  “你别说话,听我说。”姜黎低着头,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自己又继续说:“分开后,听你娘的话,去找个合适的好媳妇儿,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了。成家之后,要好好对你的妻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你成亲后,我会去求皇上,让他老人家给我配个合适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这辈子能遇到你,是老天爷给我姜黎的最大的福气。但我福气太薄,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说到这里,姜黎的声音哽住,好半晌,又挤出下头的话,“你娘说得对,我命里就是克你的,我们从一开始认识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应该是最圆满的样子,不会三灾六难。我现在想通了,我不应该再耽误你,也不想再这样下去。”这些都是违心的话,真话窝团在她的尾音里,她说:“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我能坚持住……”
  结果,她还是向现实低头妥协了。
  话说到这里,沈翼的胳膊上已经松了劲。姜黎从炕沿儿上起来,下了脚踏走去门边,还是背对着他,说下最后一句话:“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翼看着她说完话抬手扶上房门,知道她要走,便着急叫了声:“姜黎!”
  姜黎欲拉门的动作顿住,余光看着他从炕上下来。心里疼得厉害,眼泪蹦落,却还是没等他到自己旁边,就狠下心开门出了房间。出去后便裹紧身上的衣衫,咬死了嘴唇,去到阿香和如意的房里,钻去阿香的被子里,把满是眼泪的脸埋进她肩窝里。
  在沈翼的大嫂王氏上门后阿香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姜黎会在沈翼回来的头一晚就下狠心做了断。她心疼姜黎,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如意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往她这边看了看,也是什么话都没说。
  而沈翼一个人留在正房里,站下炕下,身子半僵,仿佛失了魂魄。窗外的月亮越来越虚,一直虚到全部隐没在太阳的光线里。沈翼没有等到姜黎再回正房,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她说过的所有话,归结起来,都是一个意思——她已经放弃了,不留余地。
  在太阳渐渐高起的时候,沈翼像只人偶一样穿好内外衣衫,披上斗篷,去马厩牵上马,走府邸后头小门,离开了公主府。他不能再久留,姜黎的名声不允许。马蹄声在清晨的巷子里哒哒地响,显得格外苍凉。路过早市,所有的喧嚣声隔绝得很远,在耳边,却更像在另一个世界。
  他回去沈府,门前下马,有小厮上来给他请安,笑得阳光灿烂,说:“二爷回来啦。”
  他看不见听不见,进门不去给沈老爷沈夫人请安。他找到双喜,问她:“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太太对公主做了什么?”
  双喜看他的样子不寻常,面色极度暗沉,但又想着不该挑拨离间,便不知道说还是不说。沈翼眼睑微垂,没有太多的耐心,只低声声又说了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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