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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第30节

  听她一言,王玉溪也自那断桥上收回了目光。继而,他不紧不慢地朝周如水看来。他看着她,如画的眸中忽然就闪过了一抹淡笑,声音平淡无波,口吻甚至还有些温和。却,他低低地嘲讽道:“是呐,你的父兄们,可全不是省油的灯。”
  可不就是如此么?
  三年前,朝廷拨款修缮邺城周边官道时,公子沐笙与公子詹斗得厉害,后头渔翁得利,主事修缮这样的肥差便落在了向来不争不抢,沉迷诗文的庶公子裎身上。但显然,仅凭今日所见,周如水也该明白,她这平日里闷不吭声老实巴交的庶兄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了。
  如此,因王玉溪蜻蜓点水般的一句话,周如水白嫩的小脸腾地便红了。
  她缓缓地垂下了脸,在跟着王玉溪朝桥下走去的过程中。她静静地看着王玉溪俊美飘逸的侧脸,静静的看着王玉溪幽幽广袖间骨节分明的细长五指。她沉默地看着他,脑中,更想着他方才看向她时灼灼如墨的双眸,想着他洞悉而又隐含着冷漠嘲弄的话语。
  忽然之间,她的心中就生出了一股难以诉说的难过与伤怀。她好像变成了一粒尘埃,而他,却依旧是暗夜之中最为璀璨的明月。他可以走向山水,走向广阔的天地,他永远都会是明亮璀璨的月华皎皎。可她,却始终都是被困在尘泥之中,分身乏术,独憔悴的斯人。
  忽然之间,她就不想再去看他了。
  忽然之间,她甚至不愿,不愿在这时这刻见到他了。
  发自内心的,周如水忽然很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  不改个二三十遍都不敢发出来,也是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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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恕不从命
  秋光眷顾, 天空的颜色格外的透亮,周如水的心却如翻腾的飞絮,软而凌乱。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想着如何才能在这风口浪尖将盐改付诸实施。她算遍了所有人,算来算去, 左思右想, 最终还是如兄长一般, 认为朝中最适合再提盐务之事, 又不会被他人猜忌的,只有王玉溪的父亲,右相王端了。
  方才,她还在想她缺一个捷径。可当王玉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他清楚地嗤笑了她的父兄。面对着他这个捷径, 她却退却了, 想逃了。
  说起右相王端,也是一言难尽。如今世人都只道他是才华横世的琅琊王三王玉溪之父,却再少有人记得, 虎父无犬子,王端亦曾是周国的不二良臣。
  王端少时便博学善文,初入官场就被任为了秘书郎, 辅佐尚是太子的周王于东宫。太祖也曾夸赞王端,“制诰典雅,有儒慕之风。”据传,周王尚是太子时, 与王端感情甚厚,常会相聚一齐,喝酒纵歌。一日酒醉,王端更曾对周王放下豪言道:“端之生死全为殿下,必鞠躬尽瘁,以助殿下安国长久。”
  而即使如今的周王昏沌不堪,周王在掌权初年时,却也是有过远大的抱负的。彼时,周王继位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提拔了王端为相。
  那时的王端更是有傲世的雄心,因周王的器重厚待,他甘愿放弃了琅琊王氏的家主之位,一心全都扑在了朝堂之上。泰康二年,王端提出了“十事要说”,其中就有勿贪边功、广开言路、奖励正直大臣、勿使皇族专权等诸多良策。泰康四年,朝廷又在王端的推动下确立了严格的官吏考核制度,以加强对地方官吏的管理。
  彼时,论政治清明,百姓安康,周国可居诸国之首。
  然而,好景并未长久。泰康八年,向来开明果敢的周王在与北疆一战后惰了性子,不但失了先前励精图治的精神和力图改革的节俭,更是沉溺于声色中无可自拔。他穷奢极欲,扩充后宫,大兴道教。渐渐地,当年匡兴周土的诸多法令也因此而名存实亡了。
  俗话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端的转变,发生在泰康十二年年末。
  彼时,宫中发生了一件事。道是周王闲来无事,与宫婢在御花园中使弹弓打鸟,玩兴正浓时,王端却道有紧急军情要报。如此,周王也不得不放下弹弓,急忙传见。却,在听过王端禀告的事由后,周王便雷霆大怒了。他直斥王端不识相,只为了半点小事就白白地扰了他的雅兴,实是迂腐惹人厌。
  那时的王端也尚方刚气盛,登时也不服气,便顶嘴驳道:“臣所奏之事虽小,却比陛下打鸟重上许多!”
  他这般顶撞,周王听后自然也是不悦。更是觉得王端放肆,恼羞成怒之下,周王顺手便抄起了一把铁斧,当场朝王端砸去。
  这一砸,就直截砸碎了王端一对门牙。王端登时血流如注,他捂着唇痛不欲生,却还是忍着痛,从容不迫地弯身找回了自个掉落的门牙,仔细地将门牙揣入怀中之后,一甩袖便转身要走。
  见王端淡定若斯,无礼若斯。彼时,周王更是怒火中烧,他气问王端道:“你捡那碎牙做甚么?难不成还能留着做罪证状告寡人么?”
  闻言,王端的脚步也是一顿,他满唇是血的冷淡一笑,语气毋庸置疑,异常冷冽地嗤道:“臣子不能状告君上,但天网恢恢,自有史官书之!”
  自那以后,王端便转了性,再不多理朝中的政事了。
  近些年来,王端更是越发的清贫淡泊了起来。他身在朝堂,却是实实在在的碌碌无为,可谓是半分建树也无。早些年前,太子洛鹤亦曾问过王端,道是:”这世间万物,甚么味儿最美?“彼时,王端竟是呵呵一笑,捻须答道:“早春的韭菜,晚秋的大白菜,味道安逸得很!”在这话中,无欲无求便已是可见一斑了。
  后来,公子沐笙亦曾力邀王端为左膀右臂,但王端闭门不见,更称疾不与政事。后念公子沐笙心诚,两人终于同室而坐,王端却是只字不愿多言,唯赠了公子沐笙一幅亲笔所作的《百骏图》。
  《百骏图》中,王端笔下的骏马雄姿英发,毛色亮丽,皆有千里骏马之相。但可惜,那些个千里骏马却全都在奚官的、调、教下,不得不被困于禁苑之中,嬉戏于溪涧之间。它们即便矫健不凡,却也无法驰骋远行,只能平生碌碌无为,最终,沦为皇家气派的点缀之物。
  在《百骏图》的画幅留白处,王端自题了一句话,“肥哉肥哉空老死”。显而易见的,王端是将自个自喻为禁苑中的千里马了。而他已知了自个的宿命,似也调侃着地,悲愤着地接受了这样的宿命,接受了“肥哉肥哉空老死”的结局。
  确实,事隔经年,如今的王端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雄心飞扬的王端了。他比年轻时眼光更透彻,也更谨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权利更迭后潜伏着的危机四伏。他更明白,周王如此昏庸,他的壮志已是再难酬的了。如此,他便收敛了羽翼,固守着富贵,再也不肯贸然惹周王相忌,只愿碌碌无为以消磨岁月。
  却即便如此,俗话又有道,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于私,王端是个小人。于国,王端也是个君子。于天下,王端更是个大丈夫。他这样复杂的一个人,如何能没有如矩的远见,没有真知的灼见?当日钱闾上书,王端能在众说纷纭之中仍置身事外,仍作壁上观。便可见,他是能看出钱闾所言的远见所在的。更甚至,他也许是认同着钱闾的。
  如此,他本就是中立之人,又可能会认同此理,公子沐笙如何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
  却又,为何偏偏正是王端?是王玉溪的父亲呢?
  断桥不远处的凉亭内,周如水坐在席上神游了一阵,才抬起眼来安静地看向正静默煮茶的王玉溪。
  在王玉溪的面前,质地通透的琉璃壶冰清玉洁,她静静地看着他优雅地伸出手来,继而晾水,洗盏,润茶,冲水,那一连串的动作都有条而不紊,自然之极也优雅之极。未几,便见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来,紧接着,水入茶中,韵律深长,如是高山流水。不多时,茶中的热气便氤氲地飘散开来,直是茶香四溢,沁人心扉。
  彼时,王玉溪眼睑半垂地望了周如水一眼,先将斟好的茶盏轻轻推向了她,才又慢条斯理地给自个也斟上了一杯。
  周如水浅笑着接过茶,她低下头嗅了嗅茶香,轻轻抿了一口。未几,便又抬起了眼来,偷偷地瞅向了王玉溪。瞅着瞅着,周如水忽然就嫣然一笑,那明媚的眼儿都弯成了月牙,笑声更有如银铃,实是姿容濯人。
  她的笑实在太烂漫,王玉溪也不由地抬起了眼来。他的目光直落在了周如水低垂的眼上,少卿,视线又不自觉地滑过她白皙如凝脂般的耳。他只见她的耳廓圆润而又可爱,肤脂更是凝润似稚嫩的花苞。随着她那一笑,她耳垂上带着的鲜红珊瑚耳坠也微微晃动,轻轻悠悠,直衬得她如花似玉的脸颊也越发的艳美而又清丽了起来。
  一时间,王玉溪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他微侧了侧头,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问她:“小公主笑甚么?”
  闻言,周如水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她强压下内心的忐忑,心底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心悸,抬起眼来,深深地朝王玉溪看了一眼。
  对上王玉溪闲适安然的如画双眸,对上他眼中那种总叫人无条件的想要信赖,无条件的想要依赖的安稳沉静。不知为甚的,周如水隐在广袖底下绞成了一团的手忽然就松了。她那一直打着鼓的心,也忽然就无端端地生出了一丝心平气和来。
  因这份心平气和,周如水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低低一笑,笑着笑着,她澄澈的眸子更是光泽熠熠地看向了王玉溪,她脆声声地说道:“笑咱们次次偶遇,前头都被堵得不得行进。”说着这话,她的心底更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低低地喃道:”笑咱们次次偶遇,我都不得不有求于你。“
  一语落地,周如水便垂下了眸去,她眼帘微垂地转开视线,忽然,又看向了几前摆着的香熏炉。
  那香熏炉的模样别样的精致。细一看去,便见炉体上半部全是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每排每朵莲花都呈三角状,花瓣花茎大小不一,细一看又都只有十一瓣,直是细致精美非常。比之更加精美有趣的,是熏炉盖顶上饰着的稚鸟,那稚鸟小巧而又灵动,正亭亭玉立地驻在盖顶之上眺望着远方,神态极是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
  此刻,炉中的炭火燃得极慢,火势低微,烟气甚少。但即便如此,炉外香气却是低回,极是淡雅悠长。轻嗅着炉中散发出的徐徐香气,周如水明媚的眼底亦是秋水湛湛,不觉,又是盈盈一笑。
  这一幕,亦叫王玉溪明澈高远的双瞳微微一敛。袅袅清香中,他的唇角亦是带起了一丝玩味。似笑非笑间,王玉溪眉头微挑,又是徐徐地问她道:“这次第,小公主又在笑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理不断理不清的旧故纠缠
  第71章 恕不从命
  闻言, 周如水微微勾起了唇。她脆生生地说道:“我笑世人都是蠢的,竟不晓得琅琊王三不但琴艺了得,还是个焚香高手。”说着,她又冲王玉溪飞了个得意的小眼神儿,指着炉中的香料, 眨了眨眼睛, 娇滴滴地计较道:“我回回见三郎, 似都是燃着此香, 可见三郎对其钟爱至极。”
  说这话时,周如水的神态很是娇俏,王玉溪静静地盯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悠然地回道:“确实, 溪素爱沉香。”
  “沉香么?”听了他的话, 周如水眨了眨眼,她微微侧头,轻轻抚了抚炉盖上那眺望着远方的精巧稚鸟, 长指在上头摩挲了一阵,直过了一会,才暗暗地咬了咬牙, 抬起眼睫,朝王玉溪挤出了一抹笑来。
  笑着笑着,她嫣然地说道:“琅琊王氏果真富贵,前岁我向阿兄讨这沉香, 求了几日,才只得了一小金盒。”说着,周如水索性支起了下颌,她眉眼微弯地抬手在香炉上轻轻拂了拂,由衷地感慨道:“此香甚柔,确是好闻。”
  其实,哪怕周如水此生未曾与王玉溪相识,提及沉香,她都是会想起他的。
  她记得,在迎刘峥回邺之前,曾有一日日落,她闲极无聊偷溜去了公子沐笙宫中闲逛。彼时正值杏花盛放.仁曦宫中处处花开,香气盎然。她见四下无人,便偷得浮生半日闲,靠在杏树下闭目养神。
  可她才在树下坐好,便见不远处的石案上尚摆着些笔墨细绢,如此一看,她便知公子沐笙方才也来过这处了。一时间,周如水也是好奇,便起身去看。这般,就见着了案上摆着的几幅墨迹未干的字画。
  那其中,有一幅字格外的显眼,上头书着:“花气无边熏欲醉,供奉一点静还通。”那诗极有韵味,公子沐笙的字又是极好的。周如水见之欢喜,便索性卷进袖中,不声不响地将它“盗”了去。可待她“鬼祟”回到自个的居所后,才知自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因周如水卷带书绢走时,绢上的墨迹并未干透,她又心急,不过胡乱一塞。如此,待她再次启开看时,那绢上的字呐,便都糊成了一团,被毁得不堪入目了。
  事后,周如水懊丧了许久。有一日终于得了空,她便扯着公子沐笙的衣袖娇声求道:“阿兄,阿兄,你给兕子写副字罢!”
  公子沐笙早见惯了她撒娇耍赖的模样,闻之,神态淡淡。
  却终归,妹奴便是妹奴。后头周如水懒得闹了,他自个却心底过不去浑身痒痒了。于是便吩咐了寺人取笔墨细绢来,自个亲自挽袖磨墨,又耐心地问她:“说罢,方才想要为兄替你写些甚么?”说到这,他也不禁苦口婆心地教诲周如水:“便是你平日里不肯用功,才总不得不赖得为兄提笔。”
  即使这般,周如水仍不理他的茬。不过模样娇娇地倚着凭几,支着额,鬼机灵地反唇驳他道:“阿兄,古人可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呀!”
  闻言,公子沐笙也是噎得慌,虽是嗤了一句:“你总有理。”但大多时,他又确实喜惯着周如水的小性子。如此又见她满嘴歪理,也是照常地纵了她。待磨好了墨,还耐着性子继续问她:“说罢,这次又要写甚么?”
  彼时,周如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大眼晶晶亮地望着公子沐笙,堪堪就道:“便是前几日阿兄所作的那句‘花气无边熏欲醉,供奉一点静还通。’“说着,她还忍不住夸道:”阿兄,你那诗做得极好,因你那诗,如水才晓得,原来杏花也是能落得几分仙气的呢!”
  周如水说得满目憧憬,公子沐笙却因她的话嗤出了声来。他扬起笔杆便敲了敲周如水白嫩的脑门,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故作不知地道:“难怪!我道是哪来的皮猴偷了我的字呢!原来是你这刁钻丫头做了那红口小贼呐!你倒是再聪慧无德些也好了!那诗哪里是讲杏花的?那诗,原是那名满天下的琅琊王三赞沉香的!”
  “沉香?”彼时,周如水皱着鼻子,瞪大了眼。说着,她又扁了扁嘴,不满地,揶揄地说道:“有兕子这么好看的红口小贼么?再说啦!咱们可是同气连枝的亲兄妹呐!阿兄没给兕子娶嫂子之前,阿兄的不该都是兕子的嘛!待有了嫂子啦!兕子自然会乖乖巧巧地少闯祸,少无状,绝不丢阿兄的脸!”
  见周如水这般的古灵精怪,还不忘去调侃他的婚姻之事,公子沐笙也是忍俊不禁。登时,亦是没好气地瞥了周如水一眼。
  却,少卿,他又耐着性子地和她解释道:“沉香又名沉水香,自古以来便是众香之首。你不太熟悉,是因咱们周国地势位中,并不能产此香。而天水城又因蛮人滋扰早就停了贸易,如此,在咱们周国,沉香是极为少见的。”彼时,说到这处时,公子沐笙的口吻极是忧心。而那时的周如水却未听及其中的弦外之音,她只是顾着缠着她的阿兄讨些稀奇的沉香来玩玩。
  因此,周如水是早就晓得王玉溪惯用沉香的。她更晓得,那香炉之中燃着的就是沉香。可不如此装傻套话,她如何能说出那些话来?可她若是真的说出了那些话来,他会帮她么?即便他帮了她,他是否会觉得她心机深沉?日后就再不愿和她来往了?
  她已欺了他太多次了!在南城门前,她便明目张胆地仗了他的势。只因她尤记得世人对他的评价,道他“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
  她莫名地怵他,却又信他是赤诚君子,绝不会平白的为难与她。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他总能轻易地吸引住所有的视线,包括,她的视线。她时常偷偷看他的眼睛。她觉得他的双眼如画,觉得他的眸光总是清亮深远。她还喜欢听他的声音,她觉得,他的声音清雅而淡远,像是从亘古流传至今的绚丽歌谣。
  他又实在太聪慧了,聪慧到她总是惧怕他会看透了她。让她觉得,她只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心中的那些弯弯道道便根本都无处遁形。可即便如此,她却又莫名其妙地敢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耍小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撩他的虎须,就比如现下,她又要欺他心慈了。
  彼时,周如水的手心早已冒起了冷汗,她微微地笑着。不知怎么的,脑中,却忽然就想起了符翎那次问她的话,想起了符翎问她,“你想着他时,一颗心可会七上八下?他可入过你的梦吗?”彼时,她甚么也未言语,不过下意识地避开了不谈。可这时,她却不得不直视自个的内心,她也头一回地知道,王三郎何止是入了她的梦呢?她不光在想着他时会一颗心七上八下,即便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仍是七上八下的。
  当周如水听着,听着王玉溪顺着她的话头问她:“那一小金盒是何色泽?”时,周如水微微滞了滞,一切都如她所料,一切都让她想逃却无处可逃。她仍嚼着笑,声音却低了低,她低低地说道:“仿佛,是乌黑一片的!”
  闻言,王玉溪挑了挑唇,他朝周如水微微一笑,这笑清澈至极也养眼至极,周如水因他的姿容微一晃神,便听他温和地说道:“那传言公子沐笙宠妹无边倒是不为过的了。”
  说着,王玉溪眼眸氤氲地看向了周如水,若有所思间,他勾了勾唇,继续徐徐地,温和地和周如水解释道:“沉香产自魏国,叶似冬青,树形崇竦,其木枯折,皮枯烂,内心乃香。而以香观心,沉香黑有光泽者为上品,克值千金。自北旱蛮夷作乱以来,周魏两国不堪其扰,早已闭门锁国,不通贸易了。如此,上品沉香在周国境内便变得十分难寻了起来。若溪未猜错,那一小金盒,怕还是二殿下与熙贵老人斗棋所得。”
  听了这话,周如水倒是一愣,她真不知兄长的沉香竟是这样得来的。想着,她心中更是一紧,这时更不敢有甚么顾忌了。毕竟在家国面前,她个人的小情小爱小心思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她也不敢提。
  如此,揪着一颗心,周如水顿了顿才道:“克值千金么?”说着,她慢慢地,优雅地用双手扶住了膝头,腰身挺得笔直地直直望住了王玉溪,心中千回百折,却终于,还是压着心慌意乱,强稳着心神,果断地,清脆地说道:“然三郎可知,再过些日子,周国的盐价,怕也要克值千金了!”
  不远处,村民们正在中年文士的指挥下有序自发地修葺着断桥。水光粼粼的河面上也早已笼上了一层轻纱般的雾气,清风徐来,河岸上泛着白的芒草更是在风中静静地飘摇。
  阵阵打凿声中,周如水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更是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难堪。她不禁扶住了膝头,双手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在此之前,或许连她自个都未注意到,在王玉溪面前,她总会忘记那个必须时刻清醒,时刻俯视天下,时刻要为母国家族豁出一切,谨慎到丧失快乐的周天骄。她总会无意识地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变成了那个快乐、孩子气,甚至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天真兕子。
  她真心不愿承认这一切,更不愿承认,他对她若有似无的温柔爱护已叫她深深地受到了触动。而这份触动,更是叫她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甜蜜。却或许,因为今日的这一切,因她强蛮的所求,她也许再也感受不到这份甜蜜了罢。更或许,他会因此而厌了她,那么她也只能认命了不是么?可是,她真的会认命么?
  周如水正胡思乱想着,寂静之中,王玉溪也因她的话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沉默地抬起了眼来。看着周如水,他雍容的眸中光华沉沉,稍余,竟是唇角一勾,不动生色地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自卑。
  自卑有时候是好的东西,它会让你看到别的人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好,你也要努力,成为那样光芒四射的人。耀眼如周如水也有无数的艰难困苦,所有外表的闪耀背后都有辛苦和泪水。
  当然,自卑有时候又是坏事,它会让一些人扭曲甚至变态,最终一路走到黑,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第72章 恕不从命
  对上王玉溪的笑, 周如水鼓起勇气堪堪看向了他。她绞着双手,脸颊泛着羞涩难堪的红晕。但纵然难堪,纵然难以开口,现下早已起了话头,也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了。
  半晌, 她才继续地说道:“天骄离宫前, 便闻盐引制暗藏祸端。如此, 此次出行时,便也顺道对盐务多留了几分心。这才晓得,盐商所图盐利之大,已是迫得百姓苦不堪言了!据我所查, 盐场每向外售盐, 价格不过制钱一二文、三四文不等。可光周至县一处, 盐价每斤就需钱四五十文,迨分运至各处销售后,近者需六七十文, 远者需八、九、十文不等。这十几年来,盐的购价无甚变化,售价却是水涨船高, 更有扶摇直上不可抑制之势了。”
  讲到这儿,周如水顿了顿,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好整以暇地饮着茶的王玉溪,她抿了抿唇, 才继续说道:“我这些天来日夜盘算,才终于算明白,就只在周至县一处,每年行销食盐将近一百四十万余引,后增至一百九十万余引,每引由两百斤增至四百斤。再以每引三百斤,销盐一斤可获利三十文来统计,行盐一引,就可获利纹银九两。以周至县岁引一百四十万引计之,当有一千二百万两之利。如此重利,盐商却依旧缺斤少两,更有的会变本加厉掺和泥沙。这般,若盐务再不整改,只怕盐色掺杂不可食的那一日,也不会远了。”
  这些,原都不该是周如水一个小姑子该懂的,以她向来的风评喜好,也定是不会掺合政事的。但王玉溪听着她侃侃而谈,却是不惊亦不惑。他深邃的眸光滑过她的脸,笑得清浅却不答眼底。骨节分明的长指扣了扣几案,才一字一顿的,淡而平和地说道:“小公主此行,本就只为盐务,何来顺道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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