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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209节

  皇帝与长公主步上廊桥,众侍从遥遥跟随。
  胡亥放缓脚步,等刘萤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刘萤注意到这细节,心中一暖,跟着却又是一酸。
  “朕这话不曾告诉过旁人。”胡亥俯视着大大小小的宫殿,轻声道:“朕还没想好,要拿韩信如何是好。”
  刘萤柔声道:“不管陛下如何待他,总是为了天下。”
  胡亥像是对刘萤倾诉,又像是借机理清自己的思绪,道:“他原是极好的将军,着眼全局的能力,犹在蒙盐之上。这次对匈奴作战,朕借着众诸侯王入咸阳觐见的由头,把韩信留在了身边,没有放他回去——也没有让他上战场。”
  楚地势大,胡亥不可能再把天下兵权交付韩信之手。
  胡亥道:“朕留他……”
  胡亥留韩信,用的是“需要韩信在身边,出谋划策,坐镇咸阳”的理由。
  但凡韩信在咸阳,胡亥一定留他同食同宿、同出同入,亲密无间,又给足了体面尊重。
  不只是外人眼中看来,就连皇帝贴身侍者看来,都觉得楚王韩信乃是天子第一信臣。
  如今对匈奴的大战告捷,“坐镇咸阳、出谋划策”的楚王韩信又立了大功——可他已是楚王,封无可封。
  胡亥道:“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嘉奖他了。”
  刘萤闻言,心中一动,忽然低声道:“也许楚王想要的,并不是陛下的封赏呢?”
  “哦?”
  “也许对于楚王殿下来说,能与陛下同食同宿、同出同入,已是最好的奖赏了。”刘萤垂着睫毛,柔声细语。
  胡亥失笑道:“朕倒没有这么自恋……”他声音渐低,把刘萤的话听进去后,略加思索,忽觉此中有深意。
  刘萤道:“不知楚王殿下这次离开咸阳、与陛下作别之时,是何等情态?”
  “其时捷报频传,他志得意满。”胡亥无奈一笑,道:“简直是有几分嚣张了。”
  “楚王之嚣张,正是他天真难得之处。”刘萤一语中的。
  韩信的不加掩饰,正是他心中坦荡的证明。
  胡亥点头,笑意仍带着几分无奈,道:“朕信他。”说到韩信的脾气,他的语气简直有几分温软了,“他的忠心,朕很明白。”
  他从来不认为韩信会主动起反叛之心。
  “但是……”胡亥揉了揉额角,道:“他这脾气让朕很头痛呐。譬如这税金的事情,朕当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陪他泡温泉了。这才叫他同意与朕作戏。”
  刘萤微笑道:“陛下不是已经有了汉王太后这根绳子来捆住楚王殿下么?”
  胡亥叹道:“只一根绳子,恐怕不够结实呐。”
  刘萤听出来了,抿嘴一笑,道:“陛下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实早已想清楚了。”
  对于楚王韩信,最佳的办法,当然是笼络住,甚至是哄着,借着吕雉等人的力道,一点一点分了权柄,收服下来。
  然而皇帝虽然理智知道该当如此,却毕竟也是人,难免会有想要把韩信这不分场合乱嚣张的家伙吊起来抽一顿的冲动。
  所以皇帝这番“不知该拿韩信如何是好”的倾诉,看似是寻求建议,其实不过是抱怨下,纾解情绪。
  胡亥莞尔一笑,道:“罢了罢了,这些话,朕也就还能同你说说——否则,还能跟谁说呢?烦不烦的,都请你担待听着。”
  刘萤笑道:“陛下说笑了。”
  胡亥忽然又道:“说到此处,朕还真有一桩事情,除了你,不知该向何人说了。”
  刘萤忙问道:“何事?”
  胡亥面上浮现一层阴云,与方才提到韩信时无奈带笑的语气不同,转而低沉起来,“太子泩的事情,你想必也听说了?”
  刘萤心中咯噔一下,谨慎道:“臣刚回咸阳,虽略有耳闻,却并不十分知道。”
  胡亥自嘲一笑,道:“你何必为朕遮掩?”他叹道:“没想到朕有光复天下的宏愿,却教不好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刘萤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胡亥顿了顿,又道:“朕固然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然而朕政务上的繁忙,绝不是朕推卸作为父亲责任的理由。”
  他垂眸道:“朕作为一个父亲,的确有忽视太子泩之处,使得他成了今日的模样。”
  刘萤轻声道:“好在皇太孙还小……”
  胡亥道:“这正是朕担心之处。当初太子泩也是小,朕没能及时教育好他,虽然为他择了名师,却并非帝王之师。况且太子泩生母早亡,朕也顾不到他,待他长成,已是敏感脆弱的性子,如何能担起天下大任?”
  刘萤也只能轻轻叹气。
  胡亥又道:“朕看拓曼就被你教的很好。”他攥紧了双手,自失一笑,道:“说来叫人笑,朕富有天下,乾纲独断,每日里要做的决定,不下百件。可是因有太子泩一事在前,朕对教育孩子,可真是没有信心。”
  刘萤低声安慰道:“太子妃温厚仁和,定能抚育皇孙们茁壮长大。”
  “茁壮长大?”胡亥念着这四个字,道:“他们若是农人之子,只茁壮长大便尽够了。可皇太孙是要继承天下的,只是茁壮长大,怎么能够?如此多的事情要做,朕就是能活到百岁,也做不完的。后继无人,多么可悲。”
  他转向刘萤,又重复了一遍,道:“你把拓曼教的很好。”
  刘萤道:“拓曼这么小,又能看出什么?”
  “这么说,你不愿意?”胡亥问道。
  第226章
  胡亥做皇帝久了, 谈笑之时风趣诙谐,一旦收敛了笑意认真问话, 自有一股威势。
  此刻他板起脸来,沉声问“这么说,你不愿意?”似乎隐含不悦,若是寻常臣子早已伏地请罪。
  然而刘萤不急不惧, 徐徐道:“臣并非不愿,而是不能。臣也是第一回 做母亲,不知所做是否妥当。臣愿意在旁辅佐陛下与太子妃娘娘, 愿皇太孙将来亦为一代名主。然而若为帝师,臣德不配位,引得天谴倒也罢了,若是误了皇太孙,则罪过大矣。”
  可以说,刘萤对自己的认识是很到位的,既不自大,又不过谦。
  最关键的是……
  刘萤垂眸, 低声道:“更何况臣曾为匈奴阏氏,虽胸怀坦荡,恐物议沸然——牵累太孙,臣万死莫辞其咎。”
  “谁敢‘物议沸然’?”胡亥先是勃然一怒, 而后却又笑道:“你也想得太深了些。这事儿朕已是替你想好了,你给皇太孙做一回亲姑姑,朕给你的拓曼找个好老师——你不亏的。”
  “给拓曼找个好老师?”
  胡亥道:“让拓曼跟嬴祚、嫣儿他们几个一同上课, 怎么样?”
  皇帝为皇太孙所选的老师,自然是帝国拔尖的人才,拓曼能陪伴一同上课,至少在寻常人看来,是天大的恩赐。
  学到的东西倒还另说,关键是陪伴皇太孙——这帝国下一代的继承人一同长大的情谊,是多少权势财物都换不来、买不到的。
  而这也为将来大秦与南匈奴之间的政治互信,打下基础。
  刘萤忙问道:“不知陛下所选的老师是谁?”
  “从前刘邦身边有个张良,你知道的?”胡亥道。
  “啊——是从前楚王殿下提起过的。”
  当初韩信作为胡亥最为倚重的将领,带领着光复后咸阳的全部兵马,东至荥阳与刘邦的汉军汇合,共同抵御西楚霸王项羽,在此过程中结识了刘邦身边的能人志士。而后韩信回到咸阳,与胡亥相见,并推荐可为朝廷所用的人才。
  当时韩信推荐了陈平等人——陈平如今在中央做着丞相副史,前程不可限量。
  而胡亥主动问起张良,韩信虽然极力肯定了张良的谋略才能,却并不推荐此人——盖因此人反秦意志坚定,是宁死不肯降秦的。
  如此一来,那张良的才名与反心,就连刘萤都有所耳闻。
  刘萤道:“臣听说这张良得陛下宽恕,一直留在咸阳城中,悠游度日。只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不肯为朝廷所用——又怎么会愿意给皇太孙与拓曼做老师呢?”
  “他是有几分硬骨头。”胡亥摸了摸鼻子,道:“不过朕想来想去,若要做帝师,还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你知道为何张良给刘邦出的计策,都那么奏效么?”
  当初众诸侯分天下,刘邦被项羽安排到了巴蜀之地,还给秦朝投降的将领章邯和蒙盐扼住了东出的道路,本来立时就要反的刘邦,在张良的建议下,硬是忍下来,积蓄力量后,借着手下士卒东归之心,最终与大秦、西楚三足鼎立。
  若不是胡亥的操作太过逆天,张良原是算无遗策。
  刘萤思索着,道:“那张良是五世韩相之后,乃是贵族出身,饱读诗书兵法。又落魄为寇,与吴中等地的反贼交好,颇具草莽气息。他有此二者,又心思坚定,智计百出,自然比旁人都要高明。”
  胡亥听完,不置可否,而是道:“这张良有一点,与朕很像。”
  “他与陛下相像?”刘萤讶然道。
  “正是。”胡亥顿了顿,道:“他特别现实。”
  而现实,这是统治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刘萤点头,沉默片刻,轻声道:“……然而他怎么肯?”
  是啊,亡国灭家的仇恨,张良怎么可能放得下。
  这恨,恐怕已是张良活下去的动力了。
  “这你就不必担忧了。”胡亥眼睛一眯,低声道:“朕会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刘萤心中一凛。
  三位皇孙都已长大,其中皇太孙嬴祚年纪最小,都已过了三岁。
  皇孙女只太子妃鲁元所出的嫣儿一人,年已四岁。
  如今又来了一个最小的拓曼,刚满三岁。
  论起来,都还是很小的孩子——若是在民间,都还是需要年长的哥哥姐姐看顾的年纪。
  然而因有太子泩失败的例子在前,胡亥不敢放任他们长到完全懂事儿再进行教育——俗话说三岁看老,很多事情不在小的时候教会,便再也教不会了。更何况,还有许多东西,是教不会的。
  与刘萤讲定之后,胡亥便下旨,叫诸皇孙与拓曼都来觐见。
  太子妃鲁元接到旨意,明白这是要送孩子们去读书了,心头有些不舍,却不能不放手,于是叫各处把孩子都送来。
  如今三位皇孙,除了皇太孙嬴祚是太子妃所出,皇长孙赢礼乃是死去的张氏所出,至于另外两位皇孙的生母,也都已经晋位美人。因张氏死了,太子妃鲁元出于责任,将皇长孙赢礼也接过来一同教养;另外两名皇孙,仍是留在他们生母膝下,只正式节日到太子妃这边来。
  这次要去觐见陛下,太子妃把几个孩子都接到自己殿中,先交待好了,免得到了皇帝面前失了礼仪。
  虽然还只有三岁的孩子,但是却已经能看出各人性格,等等不一。
  太子妃鲁元端坐着,看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向她走来。
  在乳母陪伴下,两位美人所出的皇孙,似乎是有些不适应,又有些畏缩,挨着乳母的腿,小步小步挪上来。
  他们的生母是毫无势力的美人,又都经历了张氏盛宠与死亡,度过了太子闭门读书的三年时光。这些经历使得她们不得不谨慎。想来皇孙们今日来之前,已经得了生母教导,所以越发放不开手脚,来到太子妃鲁元面前,倒像是面对龙潭虎穴一般。
  “母亲昨夜没睡好么?”一旁的皇长孙赢礼笑问道,把鲁元的思绪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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