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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孟婆汤有免疫 第24节

  雾气绵密黏腻,莫愁的视力收到了极大的限制,她越是想仔细观察敌人的举动,越是什么也看不清。没来由地,莫愁想起多年前在山里雪地打猎的情形,人与野兽从来都不是你追我赶的逐鹿竞赛,而是势均力敌的你死我活。
  突然,莫愁感觉脚下一紧,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大头朝下地倒挂在一棵两丈高的古树枝头。
  还来不及顾及自身处境,莫愁第一反应决不能让谢清明出结界,于是她近乎与树下女子同时发出呼喊,“别动!”
  话音一出,三人俱是一愣。
  树下女人一改方才矫揉造作之态,从袖间掏出一把简易连发弩,一手瞄准挂在树上的莫愁,一手握着匕首,喊道,“你们两个谁敢乱动,我就一箭射死她!”
  莫愁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双眼感觉压迫得都要爆开了,胃里像有几十双手揉搓一般,她气急败坏地想,自己原本要把这做作女人吊起来打一顿,怎么自己被当个萝卜拔起来了呢?
  莫愁喊道,“你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若是鬼,也化作厉鬼,缠得你们这些挖坟掘墓的人不得好死!”
  谢清明热锅蚂蚁一般,既惶急于欲救莫愁,又怕自己乱动会激怒女子,他手抵在剑鞘上却不敢轻举妄动。而莫愁此刻也是暗骂倒霉,这女子不是鬼,自己的符咒就几乎不顶用。
  如此一来,无论是远击还是近攻,都讨不到好处。
  “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们并非盗墓贼,如今扰故人清梦,实在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谢清明嗓子有些干,声音近乎于沙哑。他也曾直面生死,却从未感觉到如此紧张。关于莫愁,他总有着说不出的惶惶之心。
  莫愁没了耐性,“你要还是活人就别装神弄鬼,你也不用你那脑子想想,葬在女儿城的都是什么人,能有多少陪葬品,值得我俩损一回阴德?再说了,你谁啊?”
  女子冷笑,“陪葬是没什么,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你们不就是觊觎再在这的都是年轻女尸嘛!”
  谢清明一愣,难道这女子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是为了开棺验尸?
  莫愁却听明白了女子的意思,年轻女尸,往往比钟鼓馔玉的陪葬品,还要值钱。
  莫愁不知道缘何时起,由何人杜撰,会有人认为家中少年早丧,如果未有婚配,便是不祥。莫愁活了几千年,阴婚的风俗就有了几千年。
  所谓阴婚,说白了就是给死人找配偶。莫愁隐约记得阴婚兴起之初,不过是一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难当,想着自己未尽为人父母的责任,未给子女婚配,便找阴阳先生扎个纸人一起下葬以作婚配罢了。由于费钱费力,又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很长一段时间阴婚的风俗只在贵族阶层盛行。
  然而上有行,必然下有效。读书明理的优良做派未见得有人愿意跟着学,旁门左道倒是很快就会“飞入寻常百姓家”。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是残破败落人家,越愿意把富贵前程托付鬼神,阴婚也就在下九流与寻常百姓家普及开来。
  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再加上阴阳先生在这种风俗活动里获利巨大,在他们的鼓吹怂恿下,阴婚之风愈演愈烈,花样也就逐渐繁多起来。
  最为常见的是“搭骨尸”,也就是家中有少年早亡,其父母会托“鬼媒人”说亲,找到同样早亡未嫁的少女人家,下定过贴,结为姻亲。礼成之后,择吉日行合婚祭,男女并骨合葬。如此做法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可也是两家人你情我愿的事情,既不有违礼法,也不损人阴德,自然也就无伤大雅。
  然而“门当户对”的未婚早亡人毕竟有限,于是阴婚风俗催生了出了盗尸的行业。愿意出钱买尸的多半都是死了男丁的人家,于是鲜活女尸也就格外抢手。更有甚者,实在偷不到女尸,便开始坑蒙拐骗活人少女,杀人卖尸。
  景阳城位处边疆,民风倒是开化,阴婚风俗并不盛行,所以这“女儿城”也便多年太平。
  看来如今这女子把她二人误认为是盗尸贼了,莫愁凭空里感到了一股鱼死网破的杀气。
  莫愁被控出一脑门子虚汗,双眼邪红,“谢清明你甭和她废话,她要真敢朝我射箭,你就劈了她!横竖是死,射死还比这么吊死舒服,我还来个痛快!”
  女子愤愤地睨了一眼树上脸红脖子粗的莫愁,刚要咒骂,突然感觉脚下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浓雾粘稠,周遭看着并不真切。那异动之声不似虫鸣,不似兽走,既细微几不可闻,又尖锐如刮骨之刀。
  四面八方,窃窃如私语。
  突然,女子看见脚下的土地裂开了小指一般长的口子,然后裂口上又生出新的裂口来。那犹如将死老者身上横纹般的皲裂蔓延起来,扭曲着,挣扎着,亦像是狂奔着,纵横开来,一直延伸到谢清明的脚下。
  谢清明被无形的结界笼罩着,脚下的土地没有开裂,可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渐渐感觉有些站不住了,忙俯身半蹲,用剑撑着身体,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异动。
  一股腐烂的腥臭味伴着浓雾蒸腾而上,窃窃私语声也变成了嘈杂的嗤笑声。
  “咯咯咯……”
  “嘻嘻嘻……”
  突然,女子脚下的裂口爆开,一只惨白的手骨窜了出来,像捕兽夹一般钳住女子的脚踝,好像要借着她的力量向上攀爬一般。
  “啊!鬼啊!有鬼!”女子的惨叫像尖刀一般划过暗夜长空,惊起一阵寒鸦扑簌簌地飞。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
  第30章 尸变
  莫愁原本已经头昏脑涨, 眼冒金星。被树下女子尖利的一喊唤回了三魂七魄, 她眯着眼睛一看, 汩汩怨气就着漫天遍野的山雾从地底下涌了出来。
  莫愁怒道,“别喊了傻缺!放我下去, 我能镇住它!”
  女子显然已经被吓傻了, 周身动弹不得, 根本没能力放莫愁下来。
  莫愁怒骂,“你他妈怕鬼装什么鬼!”
  谢清明见女子跟个杆子似的傻杵着, 赶紧喊道, “我去放你下来!”
  莫愁心里邪火攻心, 正是烦躁时候, “哪都有你!回你圈里蹲着去!”
  谢清明一下子左右不是了,他既想赶紧把莫愁救下来, 又觉得树上可能安全些, 一时天人交战,安静地在结界里自己和自己过对抗着。
  莫愁艰难地蜷缩身子, 她这体格瘦弱,几乎没什么腹肌。如今凭空吊挂,想弯腰摘掉脚踝处的绳扣,几乎不可能。
  树下女子已经被手骨拽倒在地, 早就吓飞了魂魄的她已经没力气喊叫了, 只能睁大眼睛喘着粗气,眼看着那只手骨连着的躯体慢慢从图中爬了出来。
  先是挂着没烂干净肠肚的肋骨,然后是带着血筋的胯骨, 最后已经折了一半,连着筋膜的双腿颤颤微微的跨出土来,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身来。如果女子眼尖,还能看见一群蛆虫紧紧蜷缩在胯骨的凹槽处,生怕因为晃动掉了下来。
  显然,这是一具新死没多久的无头尸。
  骨缝没了血肉的缓冲,仅靠黑雾一般的怨气连接着,发出锯木头一般吱吱嘎嘎的摩擦声,瘆得人头皮发麻。树下的女子浑身战栗,匍匐着想要爬走,可发现根本无力动弹。
  其实她即便能动,也毫无意义。因为她眼前的无头尸显然不是单枪匹马从地底下杀出来的,她的身后,她的四周,吱吱嘎嘎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她艰难地扭头向身后看去,一具干尸颤颤微微地挪动着步伐向女子走来,突然被石块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骨架立马散了架子。
  漫山遍野传来咯咯的冷笑声,像是这千军万马的丧尸队伍,对同伴的笨拙作出无情的嘲笑。
  无头尸摸索着前行,像在找什么似的,双手不住地拧动着。突然一个约有三寸长的黄色布包从天而降,砸得那副躯干登时散了架子。
  莫愁摸了摸胸口,感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布包露出一角,一快木头一样的东西伸了出来。莫愁强忍着恶心向下看去,大喜过望,心想自己怎么把它给忘了呢!
  莫愁摸了摸发髻,想起今日并未带簪子,又够不着靴筒里的匕首,只能用指尖使劲地抠掉了耳垂上的一块肉,鲜血滴了出来。莫愁阖上双目,将指尖血滴弹向地面,口中呢喃催动符咒。
  一滴血,像一把高悬利剑直落九天,不偏不倚地掉在那块木头上。木头开始颤抖,附着在布包上的黏腻浓雾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一般,黑魆魆的怨气中竟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明来。
  女子呆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双唇惨白,如梦幻一般。有生之年,她“有幸”见到了成群结队的活尸,又“有幸”看到了木头能发光。她暗自思忖,自己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堆被布包砸散的骨架没了黑雾的加持无法重新组合,然而依然不知是出于不甘心,还是出于本能,努力地向一块聚拢。
  木块的颤动越来越剧烈,光亮也越来越明显,那堆骨头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碾压着,胁迫着,饶是已然不成形状,依然能感觉出它在扭曲着,挣扎着。凄厉的哀嚎声从骨缝间传来,像求饶,又像是咒骂。
  渐渐地,木块越长越大,光芒越来越耀眼,骨缝间的哀嚎越来越弱。惨白的骨棒像被锉刀磨砺了一般,渐渐化为灰烬,混合着还未腐烂殆尽的血肉,融为一滩黑黢黢的烂泥,湿漉漉地粘在了地上。
  女子呆滞的眼神突然一亮,像沉浮于江海之中的溺水者看见木板一般,她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冲向那能给她生存希望的木头。
  莫愁双眼紧闭,可天眼依然开着,她不敢停下嘴里念动的咒语,两条眉毛却拧在了一起,心底暗骂,“傻逼,你别碰它。”
  果然,就在女子的手即将触碰到木头的一刹那,一道金光如冲破云霄的阳光般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冲飞,堪堪摔到一丈远的合抱树干上,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莫愁脸上的凝肃之色渐缓,她停下口中念词,慢慢睁开眼,看见桃木人偶化为身披甲胄,手执利剑的巨人,身高八尺有余。
  莫愁眼角微动,眉目间倏地透出一股寒意,她冷冷道,“杀。”
  那桃木人立马利剑出鞘,直指身后的一具双眼冒着鬼火的尸体。那骷髅头上的长发尚且浓密黝黑,直直垂下来缠在骨架子上,每走一步都要被绊倒一般。
  剑气压倒性地熄灭了暗绿的鬼火,利刃削骨如泥,从颈部向下劈去,尸骨的躯干转瞬灰飞烟灭,只剩下头颅掉了来,被浓密的长发裹成一个黑色的球,轱辘到树下女子的脚边,吓得她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尸体没了七情六欲,自然也不知什么是恐惧。可趋利避害近乎于本能,少部分尸体无脑地和桃木人缠斗着,充当炮灰,而绝大多数的尸体开始调头,向结界内的谢清明挺进。
  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像密密麻麻的蚁群冲了过来,囫囵个的尸体撞在结界上,像撞在一堵水泥墙上一般,有的被弹开骨架子散落一地,有的新尸还未干透,被撞得脑浆横流,血肉模糊。谢清明看不见结界,却能看清这源源不断的僵尸。
  不知为何,面对这群狰狞的面孔,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冷静与从容,干脆利落地拔剑出鞘,像等待宿命一般等待结界的崩塌。竟有些庆幸自己可以吸引这群僵尸的注意力,这样就能给莫愁偷得一线生机。
  谢清明的思量不是没有道理的,那道结界真的快要崩塌了。莫愁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却依然吊在空中动弹不得。她从怀里掏出符咒向身后抛去,可距离实在太远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使了吃奶的劲儿才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却怎么也够不着吊在脚上的绳子。这结界是莫愁灵力所化,她这一世本来就修行浅灵力低,再加上被大头朝下吊到身子虚弱,这结界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她太清楚一个充满阳气的鲜活男人对于死尸的意义了,她知道一旦结界崩塌,谢清明连尸骨都别想留下。
  莫愁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如把脚砍掉吧,就能下来了,反正也死不了。当然莫愁是个理智的人,真砍掉个脚还不得疼晕过去呀,哪还有力气施咒灭鬼了。
  莫愁眄了一眼已经半死的女子,被桃木人护着,一时半会应该不至于被吃了,但如今指望她跑来解开绳索,根本不可能了。桃木人如今与尸群缠斗,根本脱不开身,它也是指望不上了。
  莫愁只能续起全身的力气冲着谢清明大喊,“谢清明,一旦结界崩塌,你就杀出条路冲我这来!给我解开绳子,我能镇住它们!”
  莫愁没有得到回应,她的呼吸愈发困难,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她蓄集起全身的灵力,留一丝护住心脉,剩下全都用在维持谢清明的结界上。
  可就像朔风暴雪中的火苗一般,即便用尽全身力气澎湃着,燃烧着,甚至爆裂着,依然躲不开被熄灭的宿命。莫愁无力地感觉到周身的气力在一点点流逝,心脉处的最后一丝灵力也如火星一般扑闪着,化为灰烬。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因为倒挂着,瞬间呛进鼻子里。
  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咳嗽了,呼吸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倒过来的世界,绝望顺着鲜血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眼睁睁看着结界的光环熄灭,她看见谢清明挥舞着利剑和丧尸厮杀着,她看见血盆大口咬烂了谢清明的衣衫,她盼着谢清明能杀出一条血路,奔过来把她放下。
  然而她没等到,她残存的意识让她看见谢清明确实杀出了一条血路,可他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开了。莫愁闭上眼睛,因为谢清明已经淹没在更深处的密林里了,目光所及已然见不到他的踪影了。
  她知道,谢清明是以肉身为饵,想引开僵尸,一命换一命,救下莫愁。
  她想给自己一巴掌,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告诉他自己不老不死的实事,她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个不老不死的宿命!
  不,确切的说,是永远都只能看着心爱的人先死的宿命。
  渐渐地,莫愁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厮杀,哭喊,嚎叫都掩在了流水潺潺声中,莫愁感觉三魂七魄又一次被抽离,向虚无的世界袅袅飘去。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有大事件发生!大事件!大!事!件!
  第31章 真相
  四周漆黑阴冷, 唯有一钩弯月凄惨撩人。
  江水翻涌着撞向嶙峋巨石, 每一次撞击都引来天惊地动的巨响。莫愁横卧在一叶扁舟之上, 不惊,不惧, 不喜, 不怒, 懒懒地躺着,任巨浪沉沉浮浮, 凭远近苍茫, 只冷眼睨着戚戚月色。
  “一叶扁舟”这个词很是贴切, 因为此刻托着莫愁的载体, 真的是飘落的一片竹叶。而惊涛骇浪的江河,也不过山涧溪流, 蜿蜒着叮咚作响。
  世界如此之大, 莫愁如此之小。
  她也不在意,因为她心知肚明, 又是幻境。
  “我不想见你了,我累了,想安稳睡一觉。”莫愁心底冷冷地说,她知道, 幻境中人听得见。
  “累了就睡吧, 可你已然在梦境里,如何再入梦?”那男声温柔,清浅, 莫愁一时间恍惚,竟觉得竟与谢清明的声音如此相似。
  一想到这,莫愁心尖像被戳了个洞一般的疼,冷风凄雨也往里灌,风刀霜剑也往里涌。
  人生阡陌,聚散有时。不是每一次分别都是折柳相惜的互道珍重,可以祈望再度与君重逢。真正的别离是随着生命的消逝,那些隐匿在情绪里、记忆中的期冀都慢慢冷却了,理智告诉自己,这一世,就这么错过了。
  今世来生,都不能再复相见了。
  活了这么久,莫愁亲手埋葬过多少人,她都记不清了。她也曾撕心裂肺地痛过,她也曾咬牙切齿地怨过,祈祷过,唾骂过,诅咒过。慢慢地,她以为自己看淡了生死,看淡了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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