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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340节

  “原来是内卫司的安公公,不知安公公兵围德胜楼,是为何事?”秋铭人高马大,看长安的时候目光向下,加之语气寡淡,不免就让人觉着他并没有将长安放在眼里。
  “对不住秋大人,我内卫司的事,只有当今陛下才能过问。”长安眼珠子转了转,问“不知秋大人缘何到此?”
  “徼偱京师乃是执金吾的职责,本官带人巡查至此,见有异状,自然要进来瞧瞧。安公公可知,此人缘何断臂?”秋铭的注意力仍然在那双断臂上。
  长安道:“杂家派人砍的。”
  “大胆!大龑律例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私刑,你身为朝廷命官天子近臣难道不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将他押起来。”长安话音方落,秋铭便喝道。
  本来收到大司农慕容怀瑾那边的消息,说是太后要他寻机拿住长安,秋铭心中是抗拒的。但想着既然自己的儿子都和张家结了亲,而张家又是大司农的岳家,有这条裙带关系在,自己与慕容怀瑾和太后的关系左右是撇不清的,于是便应下了。没想到这长安居然这般胆大妄为,他不过才叫人盯了他不到半天,便寻到这么个大错漏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缉拿起来。
  眼见秋铭随行的士兵要过来拿她,长安冷笑一声,道:“秋大人好官威!不过……”她伸手抽出慕容泓给她的那柄小刀,对着那些正向她逼近的士兵道“此刀乃是御赐,陛下曾言,若杂家觉着有危险便可拿出自保,谁不怕死的,尽管……”话未说完,已被秋铭从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刀鞘给砸趴在地上。
  “我就不信,陛下赐你此刀,是为着让你擅动私刑以下犯上。”秋铭一边收回刀鞘一边还不忘给她扣上罪名。
  长安只觉得背上一阵钝痛,眼前一阵发黑,趴在地上起不来。
  濮章鹏见状,心中不由一阵痛快,想着终究是恶人自有天收。
  “押起来!”秋铭吩咐一旁被长安唬住的士兵。
  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钳住长安的胳膊拎小鸡一般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不料长安刚刚站定反手便是一刀,将自己右边的那名士兵的脖子给抹了,那血飞溅出来,霎时喷了长安及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濮章鹏一头一脸。
  趁着秋铭尚未反应过来,长安一刀逼退左边那名士兵,看着秋铭,依旧是她被砸趴之前的冷笑模样,道:“杂家是什么人,岂是你想押走就押走的?今天杂家把话撂这儿,人,你是押不走的,尸体可以抬走,有能耐别让下头人来白白送死,你自己来!”
  手下士兵被杀了一个,又被当众这般挑衅,秋铭即便想退,也无路可退,当下冷声道:“公然拒捕滥杀无辜,秋某身为大龑命臣,绝不容许你这等奸佞小人狐假虎威败坏陛下名声!你既不肯束手就擒,休怪秋某刀下无情了。”
  “安公公,秋大人……”眼见秋铭拔刀出鞘,一旁的何成羽唯恐长安有个好歹自己回去无法交代,着急地上前欲为长安求情。
  “今天此事,不是你们掺和得了的事,杂家不管出了何事,也都与你们无关。过后陛下若要过问,让他只找执金吾一人便可。”长安心知秋铭此番出现得蹊跷,自己决不能被他带走,之所以这般视死如归,博的,不过是他对慕容泓还有那么几分忌惮,不敢真的当场杀她罢了。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暗忖这太监如此心狠手辣,想不到对自己的手下却这般宽仁,关键时刻宁可自己只身赴险,也不愿拿手下去挡剑,真是奇哉怪也。
  濮章鹏一边拭着脸上的血渍一边躲得远远的,他原本就看出长安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只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狠。如今他就指望秋铭能一刀将长安给杀了,如若不然,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真就不好过了。
  “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果真不肯束手就擒?”秋铭提着刀沉着脸看着长安问道。
  “能让杂家束手就擒的,只有陛下派出的人,你,没这个资格!”长安身形单薄满脸血污,看着甚是狼狈,可依然不影响她将自己的腰板挺得直直的,一番话说得中气十足。
  秋铭目光在她手中的小刀上滑过,要制服这样一个太监,根本无需要他的命,但是首先他得先把他手中的那柄刀给处理了,免得他自伤了回头又赖在他身上。
  秋铭正想着要如何行动才能以最小的风险将长安擒下,外头却又响起一阵异动及呼喝之声。
  他眉头微皱,刚想派人出去瞧瞧,外头之人却如他方才一般,已然闯进门来。
  楼上楼下看热闹的群众见来人衣着更为光鲜,神情更为倨傲,心中不免道:今日这德胜楼着实热闹!
  褚翔进门之后,扫了眼乱糟糟的大堂,目光一下定在长安身上,见她满脸是血,心中不由一惊,忙过来问道:“长安,你怎么了?”
  长安见是他,瞬间便似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一般,腿一软向地上瘫去。
  褚翔见状更是惊急不已,不论他和长安这两年的交情,单凭慕容泓对长安的重视程度,他也决不能让长安出丁点意外,当即扶住她问:“你受伤了?伤在何处?伤势如何?”
  长安摇摇头,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发颤地指着秋铭。
  褚翔一回头,正好看到秋铭手中还不及收回的长刀,便放开长安站起身道:“秋大人好威风,陛下身边的人也敢刀剑相向。”
  长安不防褚翔会突然放手,失了他的扶持她便仰倒在地,正好忙到现在她也十分疲惫了,干脆便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秋铭虽不经常进宫,但褚翔乃是慕容泓身边最亲近的侍卫,他们这些当官的若是连他都不认得,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他当即收起刀,道:“褚大人,安公公在此擅用私刑杀伤人命,还事事将陛下挡在前头,本官唯恐他污了陛下的名声,这才欲将他先行带走,过后再移交给廷尉府的。”
  “你放屁!”本来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长安闻言,一骨碌坐起身来指着秋铭骂道:“我今晚来这德胜楼本来就想玩一玩,结果那姓段的先是派人给我下药,又骗我去赌,害我输光不说,还抢了陛下赏我的刀。我砍他一双手是看在濮掌柜的面子上饶他一命,跟你有个屁关系啊?要你急吼吼地赶过来打抱不平。你说你打抱不平就打抱不平吧,话没说三句就急着把我带走,你凭什么带我走啊?就我这身份,能随便让你带走么?谁知道你是不是受人指使想对我大刑伺候好从我嘴里挖出些陛下的私密,又或者想捏造些罪名构陷陛下,将我一抓便说那些东西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我他娘的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借我的身份对陛下不利!”
  褚翔有多护主,长安那是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她这番话一说出去,褚翔看秋铭的眼神都变了。
  秋铭被长安气得够呛,怒道:“好一张利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张口就来!”
  “是不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褚大人来得及时,是黑是白,还不是由得你说!”长安呛声道。
  褚翔见长安怒目晶晶声色俱厉的模样,便知她无大碍,遂过来一手搀起她,回身对秋铭道:“秋大人,陛下口谕,让褚某带安公公回宫,褚某职责在身,这便带他走了。此间之事你若有不忿,尽管具折禀告陛下,褚某也会对陛下据实以告。”言讫,不待秋铭回应,扯着长安便往门外走。
  “哎哎,何成羽,让你的人把东西交给褚大人带来的人,杂家要带回宫去。还有,三楼有杂家撕碎的两千两银票,你拿到钱庄去让他们拼起来换成银子,给今夜出勤的弟兄们分分。钱庄的人若是说拼不好不能兑,让他们来找杂家,杂家手把手地教他们拼。还有还有,天黑路滑,记得好生送濮掌柜回家哎哟……”长安话没说完就被褚翔不耐烦地扯出了德胜楼的大门,独留余音袅袅及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之声。
  第437章 忍伤
  褚翔的确护主,见那几盒子都是银票和珠宝,进宫之后停都不停直接都给搬甘露殿去了。
  长安欲哭无泪,脸上的血虽用帕子擦干净了,可衣襟上血渍犹在,她正暗戳戳地想着要不就这样进去先把慕容泓吓晕了,然后再回东寓所洗漱干净回来和他商量财物的分配问题,结果脚还没踏上甘露殿的台阶,早被褚翔驱赶下来:“满身血腥味,还不速去洗干净了再来见驾?”
  长安悻悻地回到东寓所,吉祥果然准备了热水等着她。方才在德胜楼她一门心思都在输人不输阵上,也没觉着后背被秋铭刀鞘砸到之处有多疼,这回来后一放松下来才发现,真他娘的疼啊!沐浴的时候她伸手摸了下,横贯她脊背的那一整条都肿得老高,因房里没有大镜子,也不知伤处究竟是何模样。
  待到沐浴洗漱完毕,长安觉着自己都累脱了力了,可是想到身陷龙爪还等着她去营救的那几盒子银票珠宝,她深觉今夜的战斗尚未结束,于是坐在床上休息片刻之后,便忍着疼穿戴整齐,虚软着脚步往甘露殿去了。
  褚翔一行并未看到长安被秋铭砸了一刀鞘,回来向慕容泓禀报时自然也就没有提及这一点,是故慕容泓看到长安面色泛白,还当她是在德胜楼与秋铭对峙时受了惊吓,于是瞄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看着奏折一声不吭。
  长安见他这模样便知他还未消气,心中不免吐槽:你整天一副怨妇样儿,你的大臣们知道吗?
  眸光一转,见那几个盒子好端端地放在书架旁并没有被收起来,长安心中又是一喜,遂弓着腰脚步轻快地凑到慕容泓身边行礼道:“奴才见过陛下。”
  慕容泓不理她。
  一旁长福向长安狂打眼色,想提醒她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需得谨慎应对。
  长安只当未见,厚着脸皮狗腿道:“陛下,奴才在来的路上看到一枝花开得极好,特意折来献给陛下。”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枝月季。
  外头光线昏暗,长安未看清这月季全貌,只当是朵白月季,此刻才发现这白月季花瓣边缘还染着一线绯色,多了几分精致,却少了一分纯粹。
  慕容泓瞥来一眼,无动于衷。
  长安心中有些不耐烦,暗忖:你个小瘦鸡,也就是在这个时代,也就是你做了皇帝,要不就算你再怎么美若天仙,就这副烂性格,谁稀罕搭理你?
  只不过……长安瞥一眼旁边那八只盒子,努力调整一下心态,正欲再哄,爱鱼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一下蹿到御案上,带翻了桌角的茶盏。
  长安眼疾手快地拿起那个角落里的书籍和奏折以免被洒出的茶水沾湿,长福一边告罪一边将桌上的茶水用帕子擦干,收拾茶盏出去了。
  他俩这一阵手忙脚乱的,罪魁祸首却一副没事猫的模样,迈着标准的猫步走到慕容泓面前,喵喵地去蹭他的脖颈和下颌。
  慕容泓唯恐奏折被猫爪所污,只得合起奏折将爱鱼抱到怀里,一边撸猫一边眉眼不抬地问:“王咎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可算开了龙口了。
  “千头万绪扑朔迷离。”长安道。
  “这是要朕临阵换将的意思?”慕容泓凉凉道。
  “那哪儿能呢?奴才即便是死,也不敢辜负陛下您对奴才寄予的厚望啊!他们故布疑云,奴才就给他们来一手釜底抽薪。奴才已经派人放出风声,说奴才没打算认真侦办此案,但想借此案捞点银子。他们既然敢冒险刺杀王大人,所图必也不小,眼下就看谁更沉得住气了。届时若有人言辞激烈地就此案参奴才,陛下可一定要让奴才知晓啊。”长安涎着脸道。
  慕容泓不置可否,只问:“你抓到的人,就没透露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有啊,”长安不假思索道,“他说指使他的人是钟太尉那边的。”
  慕容泓抚摸爱鱼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还是眉眼不抬,问:“为何不上报?”
  “奴才若要上报,定然需确认无疑的事实才能向陛下汇报,这等没有根据的口供,报与陛下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让陛下徒增烦恼,又何必呢?”长安道。
  “朕看纵有根据,你也未见得就会向朕如实汇报吧。”慕容泓忽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长安愣了一下,张口欲辩解,然一抬眸看到慕容泓慢条斯理却又冷淡疏离的模样,她瞬间觉着没意思极了。
  “陛下既如此猜忌,那么还是请陛下临阵换将吧。”她此刻站在这里,疲惫和伤痛如山一般压在她身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般苦苦支撑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泓哪是真的猜忌她?他不过心中余怒未消,所以就格外享受长安此刻做小伏低刻意讨好的模样罢了。若是他方才那句话出口,长安能顺着他的意思撇清一下自己和钟羡的关系顺便表一下忠心,他就会彻底被治愈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长安这一句硬邦邦地顶回来,让他如何下台?
  羞恼之下,方才刚消下去的怒气腾的一声又飞窜出来,他将爱鱼往长安怀里一塞,冷着脸摊开奏折继续处理政事。
  长安与被撸懵了又突然被抛弃的爱鱼大眼瞪小眼半晌,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就这么在慕容泓椅子旁边席地而坐,将爱鱼那个软绵绵的胖团子放在自己腿上继续撸。
  撸了没一会儿,长安就觉着脑中一阵阵发晕,眼皮也有越来越沉重之势,背上伤处依旧在痛,但这也阻挡不了那股子铺天盖地的倦意。
  她坚持了一会儿,便放弃抵抗侧身靠在慕容泓的椅腿上,闭上眼的刹那还在想自己这到底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
  慕容泓也是个狠人,说批奏折就批奏折,完全心无旁骛。一本奏折批完,眼角余光发现有东西在动,他侧过脸一看,是爱鱼回到它的猫爬架上去了,然身边还是寂寂无声,他忍不住低头向旁边瞄了一眼,却见长安闭着眼靠在他的椅腿上一动不动。
  这么快就睡着了?
  慕容泓拿不准她是真睡还是假睡,盯着她的睡颜沉默片刻之后,便拿笔在她额上一划,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干脆便在她光洁的额上写下一字。
  字都写完了,长安还是没什么反应,慕容泓估摸着她是真睡着了,看着她额上自己写下的那个朱红大字,他既觉着好笑又有些得意,想起她醒来在镜中看到自己额上的这个字不知会是何等表情时,更是有些乐不可支起来。
  虚拳掩唇闷闷地笑了一声之后,慕容泓又低下头细细地打量长安一番,见她面色苍白满脸倦容,一时心有不忍,便蹑足起身,从椅子另一侧绕到她身旁,俯身欲抱她去软榻上睡。
  他手刚搭上长安的肩,长安便醒了,可惜实在乏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只嘴里嘟囔道:“别闹,我就眯一会儿……”
  慕容泓见她困成这模样,低语道:“这官当得这般累,倒不如还继续留在朕身边了。”
  他打横抱起她,刚起身,却见长安眉头深蹙,一脸痛楚之色,嘴巴却又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直到他将她仰面放倒在软榻上,她脸上的痛楚之色才稍缓一些,但眉头却未完全展开。
  慕容泓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轻蹙的眉间,暗思:痛么?哪里痛?
  他想起自己抱她时她才不自觉地露出痛楚之色,那么只可能是自己接触她的部位痛,他抱她时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横过她的脊背,膝弯不是容易受伤之处,那么很大可能便是背部疼了。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挑开她的腰带,将她的衣襟往旁边分去。
  长安隐约觉着有人在拨弄自己的衣服,她抗拒地侧过身以示不配合,殊不知这样的姿势正好便于慕容泓将她的外袍褪下她的肩膀,这下她不醒也得醒了。
  睁着酸涩不已的眸子,她皱着眉头表情有些恍惚地看着慕容泓,问:“陛下,你做什么?”
  慕容泓道:“你受伤了。”
  长安顿了顿,道:“没有。”
  “给朕看你的背。”想起她曾经受了钩盾令的欺负回来也不吱声,慕容泓深觉并非自己多疑。
  长安眸光渐渐清明起来,她自软榻上坐起身,一脸愁苦道:“陛下,不用看了,奴才确实受了伤,但不是伤在背上。”
  慕容泓心一揪,急问:“伤在何处?可曾找大夫瞧过了?”
  长安摇摇头,伸手捂住心脏部位,瞄一眼不远处的那八只盒子,怆然道:“奴才深入虎穴不计生死虎口夺食,就为了攒些银两好壮大内卫司替陛下办差,谁料都没看清到底坑了德胜楼多少金银,就被陛下您一口吞了,奴才心如刀割啊!”
  慕容泓:“……”
  “别以为胡搅蛮缠便可蒙混过关,不给看,那八只盒子一只别想要了。”他板着脸道。
  长安:“……”小瘦鸡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外袍和里衣都褪到腰部,转身背对慕容泓,道:“看吧看吧,看完了八只盒子就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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