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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485节

  “来人止步!若再靠近,就要放箭了!”龙霜高声呵斥道。
  跑在最前头的骑兵闻言扯缰勒马,后头的骑兵也渐渐停了下来。
  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请问前方可是九千岁驻扎之地?”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龙霜高声道。
  “我乃奋武将军庞绅,奉陛下之命率骑兵一千前来护卫九千岁南下巡盐。”庞绅道。
  奋武将军庞绅?这个人龙霜认识,他曾是先帝的仆从,跟着先帝上过战场,仗着一身神力屡建功勋。先帝爱才,破格将他提拔为将军。
  陛下竟把他也派来了?
  龙霜错愕之余,不敢大意,再次高声道:“请庞将军独自上前来。”
  一人策马往前,慢慢走到驿站门口,龙霜越众而出,看清了果然是庞绅,这才撤去阵型。
  庞绅下马,与龙霜互相见过礼后,龙霜带着他到驿站里面拜见长安。
  “末将庞绅,拜见九千岁。”庞绅见了长安,单膝跪地行礼。
  方才他和龙霜在外面喊来喊去的,说的话长安早就听见了,所以此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黑黝黝的魁梧男子,她心情颇有些复杂。
  又派了一名将军来,又派了一千人来,慕容泓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已经到了福州门口了,一旦进了福州,若有不测,这一千两百多人能起什么作用?无非是多死几个少死几个的区别。
  “免礼。”按下心中疑问,她对庞绅道。
  庞绅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展开油纸包,里面是牛皮包,展开牛皮包,露出一只巴掌长的木匣子,打开木匣子,从里头拿出轻飘飘的一封信来,双手递给长安道:“千岁,这是陛下给您的密信。”
  长安接了那信封上空白一片的信,庞绅又道:“千岁,请问福王庶子陈若霖,是否还在此处?”
  长安抬眸看他,问:“庞将军何故问他?”
  庞绅道:“陛下有旨意给他,若他在,还请千岁派人叫他出来接旨。”
  第626章 刮脸
  听说慕容泓有圣旨给陈若霖,长安眉头不甚明显地微微一皱,对庞绅道:“不瞒将军,陈若霖为着护杂家周全,以一敌百尽灭刺客,重伤在身不便挪动。若非什么要紧的圣旨,可否往后延一延?”
  庞绅愣住,活这么久没听说过圣旨来了敢不接还要往后延的。
  “三日多谢千岁垂爱。只是圣旨非同儿戏,岂有因三日有伤在身就拖着不接之理?”
  长安闻言回身,发现陈若霖竟然从楼上下来了。那么重的伤,才躺了三天,昏迷刚醒。但他此刻看上去除了因为失血过多面色差些之外,仿佛没事人一般。
  肥肥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突然倒下去。
  庞绅见正主来了,就让跟着他进来的士兵去他行李中拿圣旨过来。
  “陈若霖接旨。”须臾,庞绅拿了圣旨在手,肃正神色。
  陈若霖下跪听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才。今有忠义将军陈若霖,守职秉义,抑强督奸,英武果敢,勤劳国家,朕甚嘉之。其加封御前一等侍卫,护从巡盐使长安赴福州查察盐道,不得有误。钦此。”
  长安:“……”
  陈若霖唇角勾起一道笑弧,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接了旨,陈若霖回二楼的房间休息去了。
  长安让龙霜安排庞绅一行的住宿事宜,自己也回了房间。
  她独自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才伸手去袖中把慕容泓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信封背后的桃花状蜡封还是完好的,足见这封信没被人动过。长安也知道不可能会被人动的,他那样谨慎的人,如果不是深受他信任之人,他不会让他给她带信。
  剥掉蜡封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十个字。
  莫怕,莫妥协,莫委屈。朕在。
  熟悉得仿佛刻在心上一样的笔迹。
  只是字而已,她看到的时候,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幻想出他说这话的样子和语气。
  长安伸手撑住额头,进而捂住眼,再而捂住唇。
  她侧着眼看着一旁洞开的窗户,六月的阳光都变得湿润。
  她不明白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有的人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却没有一个字能被记在心里。有的人寥寥数笔只言片语,却能瞬间在你心上撕裂一道口子。
  朕在。
  你在哪里?
  天南地北的距离,想用区区两个字就消弭?
  凭什么?
  就凭你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来保护我?就凭你一道圣旨让陈若霖成了我的下属?
  这些事情,但凡手握权柄的人都做得到,不一定要是你。
  我真正想要的,你给不了。你真正能给的,都是我不想要的。这才是你我之间最真实的距离。
  莫怕。我不怕,但不是因为有你,而是因为我无所畏惧。
  莫妥协。人生在世,谁能不向命运妥协?你自己尚且如此,又何故来苛求我?
  莫委屈。若是无情,何来委屈?于我而言,若有委屈,那也一定是你给的。
  所以,其实你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放开手,就行了。
  就让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或许我还会有那样一天,不怕,不妥协,不委屈。
  ……
  耳边传来敲门声。
  长安垂下眼睫,不作声。
  见没人应门,那人又敲。
  长安收起信纸,同时收敛情绪,平静道:“进来。”
  “他写了情诗给你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陈若霖走了进来,靠在门扇上有些气喘道。
  长安眯眼瞧他:“你什么毛病?自己多重的伤心里没点数吗?不好好躺着乱走什么?”
  陈若霖看着她笑:“你知道我最怕无聊。养伤这种事情,你不在身边,我度日如年。”
  “那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能变成布带一天十二个时辰缠你身上?”
  陈若霖道:“这个主意不错啊。”他积攒了一些力气,回身关上门,向长安走来,途中突然腿一软。
  “陈三日你他娘的……”长安跳起来几步蹿过去艰难地扶住他。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陈若霖无赖地靠在她身上。
  “再说把你扔地上,管你死不死!”长安咬着牙把这死沉死沉的男人扶到她床边,命令他躺下。
  陈若霖从善如流,一躺下就抱着长安的枕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长叹道:“我久违的香泽啊!”那贱样看得长安直想一顿鞭子抽死他。
  她转身走到窗口,面对着窗外不理他。
  陈若霖在她床上躺平了,侧过脸看着站在窗口的长安。她不常晒太阳,在阳光下总是不自觉地微微皱着眉头,眼睫下垂,精致的嘴角停驻在一个小小的弧度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慕容泓封我为御前一等侍卫,护从你去福州巡盐,言下之意,若你功败垂成,我要与你一同受过,若你不负圣望,我便要与你一同回京。你说我若去了盛京,他是会赏我,还是杀我?”陈若霖饶有兴致地问。
  长安不回头,闻言淡淡道:“这般好奇,去了不就知道了?”
  陈若霖轻笑,道:“派一千骑兵来,告诉我你这个女人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再给我一道圣旨,一边用皇权打压我一边还命令我保护你。我现在深切怀疑,他这个皇帝做得这么不得人心,定然是因脸皮太厚之故。”
  长安稍稍抬起眼看向远方,没说话。
  陈若霖继续道:“钟羡托病回京了。待他回去,太尉府与大司农两家的亲事,成不成的都得有个说法了吧。你说我要是这个时候杀了慕容怀瑾的小女儿,他把这件事栽赃到慕容泓头上去的几率有多大?”
  长安顿了顿,回头看他。
  见她终于回头的男人笑得眸光明艳:“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送我这份大礼,我若不略表诚意,也说不过去啊。”
  长安转身来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探向他的脸。
  陈若霖既有一半夷人血统,那胡髭毛发自是比一般人要稍微旺盛些,三四天不修边幅,下颌处的胡茬便似密密麻麻的草尖儿,扎手得很。
  “该刮脸了。”长安道。
  “莫非千岁愿意屈尊代劳?”长安转移话题,陈若霖也顺着她。
  “若你不怕被我刮掉一层皮。”
  “是你,刮掉一块肉都没事,来。”陈若霖仰起脸。
  长安却不愿意这般干巴巴地刮,她叫人打了水拿了胰子过来,先用湿布巾把他的脸颊和下颌处敷了一下,再用手把胰子搓出泡沫来,涂在刚刚敷过之处,然后洗净擦干双手,拔出慕容泓给她的小刀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过程与人生经历。”她就着泡沫在他脸上刮下第一刀,刀很锋利,但她角度和力度掌握得好,所以刀锋过处,根须不存,寸皮未破。
  陈若霖目光清亮地看着她。
  “有些东西,你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不在乎了,但在你自己都不能察觉的内心深处,你还是需要,依然在乎。”她将刀刃在布巾上擦干净,一边刮第二刀一边道,“你受伤当夜,发热迷糊,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想,在你清醒的时候,你绝对不会用当夜的语气和神态,揪着任何一个人的领子问这三个字,是不是?”
  刮完了第二刀,长安停下来看着他。
  陈若霖笑了笑,道:“是吗?我没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我说过了,你当时烧糊涂了,整个人都迷糊着呢。”长安垂下眸子,继续慢条斯理地给他刮脸。“你若不信,尽可去问肥肥。”
  陈若霖不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当年要抛下我?为什么父亲要把对母亲的憎恶转移到我身上?为什么那些人要因为父亲对我的憎恶而苛待我欺负我?又或者,为什么要因为我的外貌而排挤我侮辱我?为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长安一边细致地给他刮着脸一边道,“小时候,你定然无数次地在心里问过这些问题吧?”
  陈若霖嗤笑一声:“我小时候在心里问过什么问题,你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因为换做是我,也会这么问。”长安又擦了擦刀,眼角微挑,“当然,现在你熬出头了,这些问题,乃至于带给你这些问题的那些人,对你而言,都不再重要了。可是,当你重伤垂死,高烧糊涂之时,你耿耿于怀难以割舍的,依然是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些,对你来说已经是于事无补,无足轻重的答案。”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长安看着他的眼睛,在他无言的凝视中道“因为你迄今为止出生入死不择手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些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不再成为你人生中最大的折磨。”
  “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陈若霖眸底深蓝一片,清透高远如碧海蓝天。
  长安移开目光,专注于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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