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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鸽子 第86节

  现在氯.胺酮气味变得越来越浓烈了,这得是多少剂量?她有些恶心,喉咙口有强烈干呕的意愿。
  那些声音简直是避无可避了,显然是麻醉药品服用后人的喘息声、虚幻、淫逸、轻浮……连同皮肉摩擦时的热意,伴着那窒闷的空气,益发清晰可闻,尖锐、刺耳。
  虽说平时接线报去那些场所临检,这种场景她见过不少。多少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人,那一刻丑态毕现。或目光呆滞对闯入的执法者视而不见,或挥舞双手、兀自喃喃自语、或仍在糜乱交错里沉浸……
  十音工作时从未觉得尴尬,那些人在她看来是一类人。能走上这条路,不是这几个,也会是其他类似的人,无一意外,多为个人选择。
  但今天不同,她喉咙紧得难受,像被什么勒住了,挥不开。何止是恶心,羞耻?悲愤?这一刻她自己都怕看到任何场景。
  她脚步沉似千斤,却不能停,她是来救人的。十音反复告诉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要镇定,要宽容、要谅解,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陷阱、孟冬在哪儿?无论他是什么状态,他需要自己。
  十音的耳朵有一瞬几乎听不见声音,洞内好像越来越缺氧气,空气中的气味……的确是氯.胺酮。急火攻心,加之幽闭的气息、刺鼻的空气令她神志凌乱,再仔细聆听,那些混杂的声音却又离她远了。
  她走过了头,这个洞结构远比想象中复杂。
  十音强打精神向前急走了两步,她脚下一滑,忽地顺着一段滑梯,滑跌入了一个浅潭,爬起来的时候身子全湿,她拼命攀着石壁起身,发现头灯已经直直跌入潭中,她正打算要捡,猛地看见眼前石壁的缝隙里,透出来几缕光。黯淡、微弱,却依旧有些刺眼,那是黄昏时分的自然光。
  十音小腿浸在潭中,水微微凉。她向那光走了几步,潭底是个向下的斜坡,潭水骤深,没过大腿。她贴着那石壁,石壁是死的,但她好像重又听见云海的声音了,听不清内容,不是在听筒内,是耳朵里,那声音极近,正是从那光线的来处而来。
  她想要喊一声云海,却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头益发的重。
  那刺鼻气味还在,十音不知道是它淡些了,还是因为她的鼻腔已经适应。她试图从那透光的壁缝中汲取一些氧气,但她嗅到的是烟味。
  有人在吸烟,烟从石壁缝隙里透过来。
  “能不能不抽?”有人在说话。
  这声音让十音一怔,泪几乎要掉下来,她不敢确认,脑袋眩晕得厉害。潭水应该很冰,她腿下发软,浑身却都热烘烘的。
  “忍半天了,这气味呛得我快吐了。”漫不经心的沙哑嗓子,是云海正叼着烟,“你喝慢点,我还有水,没人和你抢。孟冬这是多少天没喝水了?”
  对方似乎渴到了极致,拼命在喝云海的水,咕咚咕咚地猛灌,这吞咽声……十音愈发眩晕了,她试图找了石壁靠着。
  “要说多少遍?让你叫哥。”那人在不满。
  云海没理:“你家二货也在附近。”
  “早不说!”那喝水声骤然停了,“人呢?”
  十音现在得了足够氧气,这真的是孟冬!他安然无恙!?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孟冬……”但她不知怎么的,明明进洞前体力状况还非常好,此刻她却没有力气,声音绵软,以至于传不过去。
  云海在说:“这里地形特别复杂,定位就在一个点上,我和她死活会合不了,现在说是进洞了,好像进了另外一个口。”
  “她进洞了?”孟冬声音窒了一窒。
  云海又往话筒里喊了声,刚才一直连通着,现在十音的话筒里和耳畔都充斥云海的声音了:“十音?”
  十音咳了几声:“孟冬……”声音仍是偏哑,是她调整了呼吸,凭意志力奋力发出的声音。
  云海吃惊道:“她在里边!”
  “你把烟灭了。”梁孟冬在警告云海。
  十音强撑着身子,探问着:“孟冬你……居然没事?”
  “我有什么事?”孟冬对那石缝喊话,看不见人,他声音焦灼,“加加你声音怎么了?”
  十音声音颤得厉害:“我听见……人声,好几个人,我顺着那些人声走的,但没路了。我这就出来。”
  云海笑得腹痛:“洞底下有水,声音都是通的,十音你肯定辨错方位了,宽窄够不够,够的话你想法从水里浅出来,应该可以通这边。”
  十音本来想答好,可她不确认,自己会不会在潜水的时候晕过去。而且她又一想没带防水袋,设备会弄坏,“我还是先折回去叫上彭朗,再一起找你们。”
  “别,”梁孟冬声音愈来愈紧,“加加,你脚底下是不是有个水潭?”
  “是。”
  “你走到洞的夹缝里去了。千万别泡在潭水里,找个地方攀上去。”
  “我看不见……我头灯掉了。”
  “原地等我。”孟冬的语气居然耐心且柔缓,“别害怕。”
  “你……别来,这里……水有点烫……我口渴……我要快点想法出来。”十音无力地争辩着,她不需要援助,她是训练有素的。但她头晕,天旋地转,根本无法做到平直地说出整句……要不是靠着石壁,她大概就要滑倒了。
  “别喝溪水!”孟冬沉声嘱咐。
  云海之前还是揶揄嘲笑的神色,此刻听了这声音,慢慢也变了神色:“水有问题?”
  “对,水温不烫。天不早了,我进去接她。”孟冬的声音已经远了,估计正在往洞口走,“云海,你别跟来,也去挡着那个彭朗。”
  “明白。”
  **
  十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某处洞口,身上掩的是大片的芭蕉叶,衣物……总之是袒裼裸裎。
  漫长的黄昏还没逝去。
  暮云暗卷,夕辉洒在这片繁茂之地,天色似是被染得很羞怯,溶洞外的水流也被映得绯红。晚风簌簌,将周遭的流水声都衬得娇滴滴的。
  有人走过来了,十音认得这足音,赶紧闭紧了眼。
  她脸上依旧是火烫的,那水中浸泡了大量氯.胺酮,十音跌入位置的潭水中浓度算是稀少,但结合平时喝酒的反应,她对麻醉类物品比普通人敏感,浸泡在内多时,药物渐渐渗入肌肤,药性起了作用,就出现了那样的症状。
  现在空气中的刺鼻气味终于消减了,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扎她的脸,额前有温软的触觉,那声音却凉凉的:“接着装睡。”
  十音用手蒙住脸,头一句就在解释:“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哦。”梁孟冬的声音冷冷的,手抚过她的颈,药性是过去了,依旧有一点烧烫。
  十音觉得他的手心沁凉,按在那处特别舒服:“我的衣服呢?”
  “全湿了,再说那衣服没法穿,在找到安全水源之前也不能洗。”
  十音偷眼一看芭蕉叶底下的自己,在回想刚才的场景。身体红潮未退,遇到孟冬之后、昏迷之前,她都是怎么表现的?难怪孟冬勒令云海不准尾随,所有的不堪都是他在亲手料理。
  孟冬一副就事论事的严肃面孔:“余队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刚才无论对你做过什么,也都是本着帮忙解决问题的态度。”
  “你怎么这么说……药物作用下的人,都不是人,是鬼。我平常经常用这话教育别人,自己很明白的。”十音越说越黯然,“你是不是看到我这副傻样子,忽然就失望,不喜欢我了?”
  梁孟冬气得想笑,干脆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嗯,对。”
  “孟冬……”十音猛地露出一双眼睛,里头泪花都急出来:“你听我说,我这个是急性中毒症状,坏处肯定是有,但目前我已经能回忆当时的状况,意识清晰、无定向障碍、能理解环境、能进行深入交谈,只是头晕不舒服,证明我症状不严重,是不至于成瘾的,也不会有后遗症。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意外,以后都会保护好自己,你相信我!”
  梁孟冬听她用专业来解读,忍住笑,发出洞悉一切的冷哼:“余队不总嫌我添乱?”
  十音是头一回见这个样子的孟冬,席地而坐,胡子拉茬,大约有好几天没刮脸了。夕照之下他的轮廓会比平常柔和一些,连鬓边都镀着一层金色光晕……
  的确不像平日里那个绝世独立、纤尘不染的骄傲鬼。他肯定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吧?十音倒觉得别有味道,其实格外耐看。
  “没有没有,你是对的。麻烦不来找我们,不代表麻烦就不存在。只要它还在那里,它就是命运,怎么都逃不开,应该主动出击直面它!”
  十音回想起孟冬在检查站说过的话,再想想这里发生的一切,宛如预言。
  “哼,做什么?这么着急认同我,不是还没和好?”
  十音想哭,今天这个意外于她的职业生涯而言,算是奇耻大辱。她灰溜溜地想,孟冬蔑视自己也属正常,但她还有任务在身,无论如何进度才走了十分之一不到,责任在肩,儿女私情搁置一下吧。
  她试图挣扎着起身:“我还得去接应江岩他们。”
  “你怎么去?”梁孟冬没让她得逞,往她肩头按了把,“躺好,你在发烧,彭朗已经去了。”
  “难道我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不然呢?这是另一个溶洞,等取到行李,我再给你换衣服。”
  “你给我换?”十音嘟着嘴,意识到了什么,偷偷勾起了唇,“不是说已经嫌弃了?”
  梁孟冬望着她,实在不忍再逗,凑去她的额头上密密地吻:“傻得要命。”勾人得要命。
  他又问:“刚刚说头晕,现在呢?”
  “好些了。”
  “不是说要晕得飘起来了,还说什么炸了、要吃了我、要让我讨饶……这些念头这会儿全消失了?”
  十音此刻记忆是清晰的,大部分都能记忆起来,知道他并没胡说,嗔怒道:“你记这些做什么哦?”
  梁孟冬忍俊不禁的表情,又在逗她:“比较刻骨铭心。”
  “不许再说!我真怕被云海笑一辈子。”
  “他敢?他不知道。”
  “不知道才有鬼,他一个比鬼还精的人。”
  他要生气了:“你总想着云海做什么?这一次还把你的花草团全弄来,老少俱全算什么意思?倒很懂我,还送了瓶醋,配套食用?”
  “孟冬你别开玩笑了,我没心思,”十音再次蒙起脑袋,“真的觉得可耻透顶,脸全都丢尽了,是我的职业之耻。”
  但十音没能成功,孟冬拨开她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哼了声,眸子里却是湛湛波光:“那看来,我软饭是吃不成了?幸亏我练琴不荒,回去有几张唱片合约、几场独奏会,还有教职。会努力干活养你。”
  “梁老师总欺负人。”十音将笑意收起来,眼睛骨碌碌偏开去,故意不看他,声音幽幽的,“我就是后怕,在想今天要没有你,我怎么办。”
  “我困在这里,迷路了。要是没有我,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跑进洞又要做什么?”
  孟冬说的是宽心话,在这样极端凶险的情形下,他想的是怎样宽她的心,没一丝怪责的意思。
  这么一比,十音愧疚愈深。
  “你难道不是听见声音,以为我在里头?哼。”
  “……”
  十音无言以对,她的确往那儿想了,强撑着内心才没崩溃,谁知道中招的人是她自己。
  “没关系,”孟冬声音有些低,像是无奈,“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早怀疑水有问题?我听刚才你渴到要脱水了。”
  “对。”他还是不欲多谈。
  十音本想问问其他人到底怎样了,都有哪些人,都发生了些什么,孟冬又强调了一遍:“你那老大说他会亲自料理,你瞎操什么心。”
  “孟冬,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十音问。
  “我自己也没看。”孟冬哼了声,“污染眼睛。”
  这是把自己当小女孩呢,十音辩驳:“执法的时候,这种场面还见得少了?”
  “余队那么想审我?审问要两名警员在场,你一个人再审也无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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