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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第67节

  “说到芥菜,就想到了芥酱…今日用些海鱼做脍罢!”桑弘羊也是很会吃的,自从居住到海边以后,迅速接受了各种各样以前没吃过的海产品。脍这种汉代全民美食也迅速地用上了海鱼肉,他觉得比河鱼更好吃!
  当然了,那些固守传统的士大夫肯定不会这样觉得。但不要紧,自己吃东西,只要自己觉得好就好了!
  陈嫣皱了皱眉:“你近日又食脍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桑弘羊当即也不笑了,慌忙想要解释,最终却说不出什么来。
  不同于刘彻他们吃鱼脍,陈嫣说不出什么来——她就算说了也没用,人家不会拿她‘没有根据’的事情当回事儿!
  面对桑弘羊吃鱼脍,她是有过劝说的。不过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鱼肉生食,损人肌骨’,这样的理论其实很早就有华夏医家提出来了。所以陈嫣说出来也不算奇怪,只不过很少有人会相信就是了。
  毕竟,这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医学结论,对于这时的人们来说就相当于‘民科’了。和后世家族群里发出的各种养生小技巧一样,年轻人根本不会去看,只会觉得是骗老年人的玩意儿。
  而且大家都很喜欢吃鱼脍,这个时候说吃鱼脍不好,那得拿出过硬的支持才行,不然一般二般的也改不掉过去已经形成了的饮食习惯。
  陈嫣想了想,只能很郑重地道:“这可不是和你说笑,鱼肉中其实有许多寄生其中的虫子!因极其微小,所以目不能见。若经过水煮火烤,这些虫子自然就死了。可是生食,虫子便会来到人身!”
  “吴越之地常有巫蛊之说,甚至蔓延到了长安人家里,为何?正是许多人死去之时腹内有许多赤头白虫!都还是活的,触之即动呢!乡人愚昧,不懂其中缘故,便以为是蛊虫作祟,请来巫师做法!实不过是生鱼脍食的太多了!”如果是长安的亲友,难免就要问陈嫣是从何处得知这事儿了,陈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若是桑弘羊,必然不会问这个问题。他要么信,要么不信——一般都是相信的,说白了,陈嫣有什么理由要在这种事上骗他?
  桑弘羊按着陈嫣的话去想象,想象自己肚子里有挤挤挨挨的赤头白虫,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恶心的想吐。有些畏惧地看着陈嫣:“翁主这不是玩笑话?”
  陈嫣点点头:“我与你开这个玩笑做什么?说到底不过是食鱼脍罢了,若是这件事没有这样的坏处?我是没事做才来阻你的?”
  见他动摇,陈嫣再接再厉:“就算这件事儿不准,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是这样呢?天底下佳肴美馔何其多,非得为了一道鱼脍去冒险吗?”
  华夏人最怕的就是一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简直可以说是道尽了华夏人面对很多事时候的心理状态!做或者不做,谁也说不清楚有什么影响,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要是真的呢?反正相信了也没有什么损失。相反,要是不相信,说不定就要惹上大祸了!
  想想鱼脍的美味,又想想小命要紧,桑弘羊没有犹豫多久就做出了决定,“吾、吾再也不食生鱼脍了!”
  孺子可教!对于掰正了一个有为年轻人的生活习惯,陈嫣觉得很是欣慰!虽然无法改变现在人们的饮食习惯,但能够改变自己身边人,这已经很棒了!在这个时代呆的越久就越知道,人力有时尽,不是想什么就能达成什么样的目标……
  “吾去养室烹饪新味,你来还是不来?”岔路口上陈嫣征求桑弘羊的意思。
  桑弘羊想了想,若是这时候去正院里等着飨食,恐怕也很无聊,还不如和陈嫣去养室呢!说起来他还没有去过养室。
  这倒不是因为那句‘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是孟子说的!以如今孟子在学界的地位,他说的话自然没什么分量!事实上,就是儒家后来昌盛了,这句话也用了很长时间才为人所接受。
  如今的庖厨还是挺受人尊敬的,想想看,伊尹也是厨师出身,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想来平常也是做饭的。而孔子呢,貌似也是个吃货…厨艺好歹是一门技术,而且是和生活水平息息相关的技术,所以一个真正的好厨子,其社会地位并不低!
  桑弘羊没去过厨房,纯粹是因为用不着!他桑家小少爷会需要自己做饭吗?当然是不需要的!而他又没有陈嫣的兴趣爱好,自然也就没了去厨房的理由。
  栌山庄园有几个厨房,最大的一个负责大量奴仆的饭食,不讲究菜色精致、味道美妙,简而言之就是能吃就行!然后还有一个厨房,针对外院有些地位的人!比如说桑弘羊、公孙弘一家,又比如说各个管事,他们的饭食都是在这里做的。
  最后一个厨房就是专供陈嫣的厨房了,这里其实也不止是做陈嫣一个人的饭菜,内院婢女等人的饭食也从这里出。不过掌勺的庖厨不同、所用灶眼不同,食物菜单就更不要说了!
  因为服务的人并不断多,所以这个厨房只能说是不大不小。桑弘羊好奇地东张西望,脚下像是安了弹簧,一下一下跳着去看厨房众人做事。还要好奇地问东问西——有点不耐烦,但对于这位翁主的师弟,大家又只能忍耐。
  得到自己好奇问题的答案,桑弘羊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陈嫣身边。此时的陈嫣已经有婢女给扎上袖子和衣摆了,自然是准备着亲自上手做事。
  “你又何须问呢?这边院子的养室其实与你和老师院子那边的养室是差不多的。”陈嫣对于桑弘羊小同志的‘活泼’也是无话可说。
  两边确实差不多…陈嫣又不太吃那种一道就值万钱的刁钻菜色,所以她虽然吃的好,但也就是正常水平。所以她吃什么,管事这些人基本上也就能跟着吃什么。两边厨房说不上什么分别,最多就是按照陈嫣的口味有所调整。
  说了这一句,陈嫣便询问庖厨:“之前吩咐的,准备好了吗?”
  庖厨也习惯了陈嫣常来‘指教’,恭恭敬敬道:“都备好了!”
  酸菜鱼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如果要求不严格,也就是鱼和酸菜而已!陈嫣当然知道按照各地不同的吃法,会有其他的料要加进去。但实话实说,在这个时代,想要加什么料进去并不由人说了算!
  要是没有这个东西,难道还能变出来吗?
  辣椒没有用茱萸来代替,花椒、嗯,花椒?诶嘿!这个有!开心!
  还有生姜、葱、蒜之类此时都是有的了,陈嫣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庖厨呈上事先准备好的鱼肉,这都是庄园溪水里捕上来的,按照陈嫣的吩咐选取了合适的鱼——要刺少味鲜、个头大、肉质细腻而不散的那种鱼!
  相比起蔬菜瓜果,公元前的时代,作为肉食来源的各种动物显然要丰富的多!而且论滋味,都是野生的,可比后世来的好味!
  陈嫣的要求对于庖厨来说根本不是要求,一点儿神都没费,就选中了适合的鱼。并且按照陈嫣的说法,提前切成了鱼片——说起来也有点小小的心酸,养室中有一位厨师正是以鱼脍手艺立身的,然而陈嫣不吃鱼脍…game over
  这一次陈嫣要鱼片,总算有显摆手艺的机会了,简直要喜极而泣!
  陈嫣用食盐水反复搓洗这些薄薄的鱼片,很多人做酸菜鱼没有这个过程,这也算是做酸菜鱼的一个小技巧了!
  炝锅热油…没有植物油了——陈嫣在少府是曾经搞到了一些茶油,但大家发现了茶油的味道不错,在做一些滋味清爽的食物的时候还很有优势,所以茶油就被各宫给瓜分了,本来量也不多的。
  虽然少府经过这一次肯定会向川蜀之地索要更多的茶油做贡品,但要看到东西,肯定是要再等一年了。
  所以陈嫣现在想吃植物油也没办法,只能用动物油脂来做…应该问题不大吧?
  虽然烹饪的时候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毕竟此时的条件就是那样,很多事情也是没办法。但陈嫣自觉自己已经尽力了,看着奶白色的鱼汤,以及偶尔浮出的金黄色酸菜,莫名地有信心!
  主要是闻起来的味道,那种酸香气,真是开胃鲜香,让陈嫣很有熟悉感,简直就和千年以后的酸菜鱼没什么两样!
  这种香味对这个时代来说是很陌生的,但对嗅觉、味蕾的刺激并不会变。桑弘羊已经张望很久了,问了几次‘好了吧’‘好了吧’。
  “鱼汤要煮的发白才好呢…行了。可以了!”
  至于吃起来有没有闻起来好,晚上吃撑了的桑弘羊可以作证——都有酸菜鱼了,生鱼脍算什么小饼干!
  爱了、爱了!
  第77章 采绿(5)
  天下万事, 为农事最为辛苦!
  春生夏长, 秋收冬藏, 一年四季,并无休息的时间。而其中又以秋收之时最为艰辛!夏日农事吃紧的时候固然辛苦——烈日炎炎之下,可以说是一粒粮食一滴汗!但这和秋天收获时的辛苦又不同了。
  古代没有机械,全靠人力,而农业生产又十分依赖天时。越是接近收获之时越不敢掉以轻心, 生怕一年辛苦到了此时付诸东流!而收获的那几日, 几乎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力, 保证粮食能以最快的速度脱水、入库!
  后世的粮食刚刚从田地中起来就会被粮商收走, 带水分不要紧,自然有烘干机可以用, 这不知道省了农民多少事儿!可是在古代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收获之时若是天公作美, 不见雨水, 对于农民来说就是最大的恩德了!
  秋收的这几日有多重要?就连最残暴的军阀头子也不能轻视收获期, 要打仗也必须错开这个关键日期。秋收还不同于农业生产的其他时期,其他时期出了一点儿问题还有补救的机会呢。而且秋收等于是最后一步了, 为山九仞, 功亏一篑,那种悔恨滋味儿可是相当难受!
  齐地琅玡郡此时已经快要到作物收获之时了,全郡上下,从官员到农夫全都将此事看作重中之重。不过所有人的看的再重, 恐怕也比不过胶县人宋高!
  “老丈且等等, 晚辈有一事相问。”胶县乡间, 此时已经临近收获,田地里的庄稼呈现出即将成熟的颜色。不过若是后世之人看到这个场景可能会觉得惊讶,只因为此情此景并没有太过丰收的感觉。
  后世之人无论是出身农村,见过真正农田的,还是只看过图片的,对于丰收脑海中都有一片图景——金灿灿、沉甸甸、鼓囊囊。对比这一图景,眼前所见大概可以说得上是寒酸了。
  但对于时人来说却不是这样,今岁胶县可以说是大丰收呢!看田边地头老农一个个合不拢的嘴就知道了!
  这就是时代的不一样了,汉时的主要农作物有所谓的五谷,也就是稻、麦、稷、黍、菽。换成现代人更加能够理解的,就是稻米、小麦、粟米(小米)、黄米、大豆。
  其中稻米美味,最为贵重,然而只有南方能够种植,但此时南方开发力度不够,所以只有上流社会才流行,这和广大百姓是没有太大关系的。小麦产量大,对种植环境不挑剔,是相当重要的粮食,民间不可缺!不过此时尚没有小麦脱壳和磨粉,口味实在是太粗糙了,所以是一种很贱的粮食,除了最最底层的贫苦百姓,没有人会去食用。
  相比较之下,最重要的粮食作物其实是粟!种植面积广,产量还算不错,吃起来口感也还可以,是此时最主流的粮食作物了。后世所说的天下社稷中的‘稷’就是它,可见其重了!
  至于黍,口味也很好,上古时期也曾是最重要的粮食呢!只是后来渐渐衰落了,毕竟产量等方面竞争力不够啊!但因为味道不错,而且种植黍是北方很多地区的传统,所以黍依旧有着不低的地位。
  菽的处境和麦有点相似,同样被认为是低贱的食物,很多时候种植出来都是为了喂牲口。非要吃的话,那也是穷人家。
  而这些作物无论哪一种,哪怕是以产量高著称的,相比起后世的粮食产量,那也是弟弟的弟弟了。
  本来正在地头休息的老者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生人,他们这种乡下地方,平常很少有陌生人到来的。
  虽说是有些狐疑,但这老者还是点点头:“贵人便问罢!”
  问话的是个穿丝绸的年轻人,虽说也没有如何富贵之态,但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穿的上丝衣的已然是上等人了!
  年轻人笑了笑,道:“我家主人闻知琅玡郡胶县有一位农家贤人宋子,特遣我来寻!敢问老丈可知此人。”
  “嚯!”显然这老人是知道这个人,摇摇头道:“老朽不知贵人说的什么农家,什么宋子,不过若说姓宋的贤人,此处确实有一位。”
  说着就给年轻男子指路。
  年轻男子再三谢过了老者,这才寻访着乡间小路,往目的地走去。
  这年轻人正是第五管事派出来的,按照陈嫣的要求,第五管事找到了一些农家的人。不过此时农家早已式微,人数并不多,而愿意去到不夜县的就更少了。
  为了表示诚意,第五管事便派出了几个得力的属下去到可能来不夜县的农家信徒那里。有宋高落脚的琅玡郡胶县,其实只是其中一路而已。
  年轻人按照老者的指路,发现自己越走越偏,好像离村子人烟越来越远了。心中疑惑,难道那位老丈是在瞎指路?正犹豫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忽见一片茂林转角有十来栋小屋,眼下炊烟袅袅,显然是在做饭了!
  心中暗喜,心道这恐怕就是那位宋高宋先生的居所了!于是脚下加紧了步伐。
  然而真的离得近了,他又再次疑惑起来——这真的是农家信徒所在的地方?这年轻人没有读过太多书,但也是粗通文墨的。知道农家也是诸子百家之一,而诸子百家的学者他曾经见过,即使是家贫的,也不至于这样吧!
  只见眼前十来栋小屋,都是泥砖为墙、茅草为顶,外面以树枝扎成一圈篱笆,隐约可见种在院子里的菜蔬。看得出来此间主人打理的很用心,外面看起来都是整齐干净的。但、但实在是太穷了!看起来就和乡间最贫苦人家的居所没有什么两样!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门,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公子何故在此处徘徊?”
  年轻人转头一看,是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郎。
  十一二岁这个年纪,在农人之家已经能当半个大人用了,女孩子们在这个年纪要采桑、养蚕、纺织、做饭、照顾弟弟妹妹,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能一把罩!仔细想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这些家里事熟悉也是自然的。
  眼前这女郎似乎就是这种女孩的典型——她面色沉静,没有这个年纪男童的跳脱,显得非常懂事!肤色微黑,透着一层红色,看来农忙的时候也会帮助家中务农,不过到底还是得了一些优待的,参与的并不多。
  这女郎手中提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是一些山中野果,看来之前是去采摘野果去了。
  和年轻人在栌山庄园中所见的荫户奴客家的女郎唯一不同的是,这女郎谈吐流利,态度自然,显得像是受过教导的,而不是一般农人家的女子,只跟着母亲姐姐学些家务事。
  因为对方的这一特质,年轻人也郑重起来,端端正正作了一个揖,然后才道:“在下乃是东莱郡赵申,奉主人之命来寻农家贤人宋子,敢问女子,宋子可是居住于此处?”
  女郎眨了眨眼,大概是有些不适应对方这样客气,迟钝了一下,才道:“别的小女子也不知,不过若是寻胶县农家人,那便是此处了!”
  说着便抽开了篱笆处的栓子,请赵申进去。
  这时候才能看到院子的全貌…房子确实很简陋,就赵申所知的,在栌山庄园,哪怕是荫户也住的比这好!主要是不夜翁主发善心,所以奴客荫户的房屋也一道建了。虽说做不到砖墙瓦顶,但也是整整齐齐、防风避水的,相比起这边真正的农家小院,好了太多了!
  但此处虽然房屋简陋,主人却是勤劳又细心的!看得出来,茅草厚密、房舍干净。以及最最重要的菜圃处,一垄一垄的菜蔬整整齐齐、青翠可爱,有些菜蔬还用竹子搭了架子正在爬藤。
  一眼望过去,便让人生出满心喜欢来。这个时候赵申倒是相信这里可能住着农家信徒了,毕竟此时种菜工作也不是是个农夫就能做的。一般的农民之家也就是能种几种最为普及的蔬菜,更多时候则是去采摘野菜。
  此时种菜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技术活儿,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靠这门手艺吃饭呢!
  女子请男子在堂屋坐下,又奉上了清水、洗干净的野果。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怠慢了!”
  赵申当然知道人家已经尽力了,于是连忙站起:“是在下唐突了才对!”
  正在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女郎笑了起来:“阿翁回来了!”
  说着便迎了出去,脚边还跟着一只黑色小犬,“阿翁,你可回了!家中有客至!”
  门外站的是一个面色黝黑,说不上年纪的男子。看衰老程度,说有五十岁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赵申到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晓得需要下地务农的农人老的快,此人最多也就四十出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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