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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贵女 第371节

  陈嫣担心自己不在大汉的时候,有不可挽回的糟糕政令发出,所以让船队尽量快些行进。她不会把全部的希望放在改变刘彻的想法上,刘彻这个人其实极端固执。陈嫣和他相处也从来不去主动改变他的已有看法,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如果她人在大汉的话,事情至少不会那么糟糕…好叭,这是她高看自己了,实际上面对大势,很多时候即使是她也是无可奈何的。所以应该说,即使最终变得那么糟糕了,她也有尝试过做些什么,不至于心中懊悔要是早些回来主持大局就好了。
  带着陈嫣这样的希望,船队果然行进地很快…而且路上很顺利,稍大一些的风浪,或者不开眼的海贼,一个都没有遇到。
  她是夏天从罗马出发的,先乘船越过地中海来到埃及,再在红海换船,这才一路走已经成熟的海上商路回来。等到抵达南越的时候,刚刚过年(按照此时历法的‘过年’,其实这个时候才刚刚十一月)。
  到了这里,虽然离大汉国土还有一些距离,给人的熟悉感却已经很强烈了。
  “阿母?”陈如意小朋友靠在陈嫣的怀里:“这次要去长安吗?”
  陈嫣歪在躺椅上,隔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港口,听到自家小朋友这句话,有些奇怪:“去长安?如意听谁说的?”
  “船上好多人都偷偷地说…说阿母是收到了长安来的信件,这才急着回来的。”女孩子童音琅琅,软乎乎的趴在胸口,特别招陈嫣的喜欢。
  摸了摸小朋友软软的头发,陈嫣声音很低,像是说给小朋友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一定…娘亲是很想念长安的,长安那里有很多很多娘亲挂念的人和事。娘亲和你说过的,娘亲儿时在长安长大…但是想念不代表就能回去,这个世上多的是无可奈何。”
  “即使娘亲也有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吗?”
  “自然是有的…娘想要回长安,但是如果回长安的话,很有可能会因为我的缘故连累到不相干的人。”其实这话说出来,陈如意小朋友是不懂的。她太小了,甚至不太理解‘连累’的含义。
  “嗯…我想要去长安呢…”
  “为什么?你可从没去过长安。”陈嫣又摸摸小朋友的脸。
  “因为阿母常常说起长安,那么大、那么好,如意也想看看。”说到这里,小朋友一下埋头:“还有…那里是阿母想要去的地方,阿母想要去的,如意也想去。”
  第379章 终南(5)
  春天的海边并不会很舒服, 海风都带着湿冷的感觉,只有艳阳天的时候才会好一点。这个季节, 海边上除了讨生活的人,几乎不见其他人。
  然而桑弘羊喜欢在海边散步,且不分季节,这是他周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一开始还有不少人趁这个机会接近他, 将平常不好做的事、不好说的话通通安排到这个时候。后来大家发现, 打扰桑弘羊的悠闲时刻, 根本达不成任何目的,只会让桑弘羊越发讨厌自己,这才止住了这股风气。
  现在, 除非是桑弘羊事先主动约的人, 不然几乎没有人会不识趣地这个时候打扰他。
  之所以说是‘几乎’,原因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些例外。
  桑弘羊, 桑子恒, 集团内财务司司长, 几乎掐着各部门的财务,本身职权就很惊人了。再加上很多其他方面的原因,使他成为了集团boss最信任的人,现在的他,就是集团实际意义上的二号人物!
  甚至, 在陈嫣长期旅居国外这一前提下, 很多时候他担任了实际上的掌权者。
  这样的人物, 在集团内自然称得上权势滔天!特别是他这几年年纪渐长, 最后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缺点’也没有了,威势愈重!几乎到了一般中层都不敢逼视的地步。
  然而,这些都是对普通人而言的…集团内部桑弘羊或许厉害,堪称大权独揽。但总有一些强势的部门主管,对于他只有职权上的看重,其他时候该怎样就怎样——这些强势的部门主管能力出众,根深蒂固,只要他们不犯错,桑弘羊又能把他们怎样呢?
  有些强势部门的主管还好一些,譬如张秀、马魁、申一公等人,这些人性格比较沉默稳重,是传统型的人物。他们不管内心怎么骄傲,面对桑弘羊的时候也是一板一眼的。
  没有多亲热,但也不会有规矩上的问题。
  但是王温舒、裴英这些人,个性至极,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要说最敢怼桑弘羊,同时也是怼的最频繁的,果然还是宋飞熊。即使当初因为一些事情,她从内心上已经有些被桑弘羊压服,外表也不会表现出来。
  两人之间的不和、互相抬杠,更像是一种习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不了啦!
  今次就是这样,桑弘羊一个人在海边散步。他走的很慢,简直像是在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一片海岸线的长短——这里是属于栌山庄园的私人土地,没有渔民或者别人在这里,所以他能够安静地思考自己想要思考的问题。
  宋飞熊这时杀到,身后跟着好几个助手,一脸紧张。宋飞熊自己则是手中捏着一沓纸张,看她那架势,竟像是要把这一沓文件给摔在桑弘羊脸上一样。身后的助手也是怕她真的有这样的举动…想拦又不敢拦,真是太难了!
  “给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儿?凭什么扣下这几份经费申请?这都是合乎规定的!是我们研究所内部的资金分配,你这么做是想干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真的了解桑弘羊这个人,宋飞熊都觉得这是桑弘羊想要抢班夺权,顺便架空她,让研究所彻底失去独立性,成为财务司的附庸了。
  搞研究是需要钱的,而且是很多很多钱!这种情况下,如果财务司能够决定研究所有多少钱,钱又该怎么花…研究所被财务司吃下,确实也是指日可待的了。
  桑弘羊并没有向对待其他打扰他思考的人那样粗暴…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一句‘已经下班,有事明日财务司预约’就能走人。对方还敢纠缠,他就敢正大光明给人穿小鞋。
  对于宋飞熊,他平时的态度会更粗暴,那是因为两人之间互相有着足够的了解,这种了解是互相撕逼中得到的!简单来说,谁还不知道谁啊!装客气,装的人模狗样得到,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必要!
  但是这一次又有不同,粗暴的态度不代表拒之门外…说宋飞熊对于桑弘羊来说是特别的也可以——所以他可以在这种时候给她一个解释。
  “申请经费的几人有问题…我说过了,至少一年不许他们再管经费。”桑弘羊直截了当。
  研究所每年都有相当的经费,这笔经费其中一批是给之前就已经批准立项,甚至一直在进行中的项目的。这些经费走财务司拿走的时候说是‘申请’,实际上也就是一个过场,具体的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至于新立项成功的,找财务司拿钱,也差不多…人家都经过研究所内部批准了,就说明项目是有前景的。这一年研究所的经费还没有用完,财务司就没有资格说话——这用的是计划内研究所自己的钱,这些钱只不过是存在财务司而已!这种情况下,研究所同意了,财务司还啰嗦什么?
  只有用到超出计划,要启用备用金了,财务司才真正有插手的余地!他们插手的原因也不在于对项目的核定,而在于经费的程序问题、有没有贪污腐败等等——毕竟,关于技术什么的,财务司也是门外汉,外行指导内行,这就可笑了。
  而且超出计划之后启用备用金,只要没有超过备用金的金额,财务司也很少能否定一个研究所已经同意的项目!
  因为备用金的钱并不是集团公共账户上的钱,而是陈嫣个人账户的单独补贴…集团内一直说研究所是亲女儿,海运号是亲儿子,这不是没有理由的!比如研究所,给研究所花钱的时候陈嫣一向大方!而且生怕研究所花的不痛快、有麻烦,所以用了各种方法帮助研究所绕开这样那样的麻烦。
  既然是陈嫣的个人账户,财务司也只是负责暂时保存一下,自然也就没有了太多发言权。
  财务司做出否定决定之后的项目会拿给陈嫣看,陈嫣摇头,这才真正能判一个项目死刑。
  财务司理论意义上能够决定给钱,或者不给,因为钱确实在财务司,他们也确实管着金钱流动。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实际操作中,研究所几乎没有遇到过已经同意的项目,经费卡在财务司下不来。
  这次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一方面是财务司打破了规则,另一方面在宋飞熊看来,也是因为陈嫣不在。甚至因为离本土太远,无法遥控这边的事务,所以很多权力暂时过渡到了桑弘羊手上,这时,桑弘羊就是陈嫣的代言人。
  本来财务司这样操作了,项目的文件就会递到陈嫣手上,由陈嫣决定要不要真的否掉。
  然而,现在陈嫣人不在,原本她的事被交给了桑弘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本来就是财务司否的,现在项目最后的判定又落在了桑弘羊这个财务司头子身上!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宋飞熊接到这些回执的申请书的时候,看着上面红艳艳的否定批注,气的牙痒痒!她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桑弘羊这是入侵她的地盘了啊!
  她承认,现在的桑弘羊正当权,财务司在各部门也着实地位特殊。但是他厉害他的,研究所却不是他能影响的!如果真让桑弘羊这么扫面子,明天她就能成为集团内的笑话!对内更是不能轻易交代!
  所以,这次她找来了!
  “我也与你解释过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人做事讲不讲道理?”宋飞熊现在真的弄不懂桑弘羊到底在想什么了。
  虽然两人平常撕逼地厉害,但他们无疑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之一,所以她能肯定,对方不是这样乱来的人。然而,正是因为不懂对方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才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像一个人生病了,连对症下药都不知道…
  桑弘羊瞟了一眼宋飞熊:“我也说了,正是因为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才没有让他们走人!然而,规矩不能乱!”
  其实说起来这件事也很简单。
  按照大家所想,应该是一个项目立项,申请资金,花钱,然后钱不够了,继续申请资金这样吧。但问题是,申请资金,再到申请经过讨论之后认可,然后再从财务司拿到钱,这是有时间差的。
  有些重点项目还好,人家走的是特殊通道,资金到账速度很快,几乎没有时间差。但大多数项目并不是这样,有些项目更是会在内部讨论阶段花费大量时间…一个项目到底有没有前途,并不是那么好分辨的!
  最好的项目和最差的项目,一眼能够看出来,也不用纠结到底用不用投钱进去。但是介乎于两者之间的呢?还有一些项目,即使是专业人士也不见得能够看到其远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大家可能会讨论、复议多次,这个过程中,项目发起者得想办法说服研究所内部的同僚。
  这个时间有的时候是很长。
  而在要不要再旧项目上继续投钱,这也需要讨论,因为一个项目在进行一段时间之后会显露出更多的特质。有些项目会暴露出更多的弱点和难点…这种情况下,也有人会觉得及时结束止损是更好的选择。
  项目是无限的,但资金是有限的。如果不是重点项目,确实可以放在天平两边衡量——是的,这个项目也有自己的价值。但是那又怎样呢?研究所能够立项的项目都是有自己的项目的!
  同样的价值,你一个项目花的钱,别的项目能做两三个,甚至更多…这样说或许太无情,太冷冰冰了。但还是那句话,得看到更大、更广泛的利益所在。
  总之,因为时间差的关系,项目的主管常常会在财务上做一些‘手脚’。比如说上一个项目明明有结余,他们会转移到自己的腰包,用来支撑财务司还未下资金的新项目。
  时间就是金钱,他们在和时间赛跑,一点儿都浪费不起。
  而在长期项目里,这种现象就更普遍了——明明项目还有钱,负责人也会虚构一些开支,把钱‘花’出去,其实就是转移到自己的账户,用来应付内部讨论续费,和财务司拨款的时间。
  如果不这样做,轻则项目这一段时间得节衣缩食,大大影响效率,重则会陷入到半停摆的境地。
  这显然是大家想要避免的。
  这些作为在研究者看来是无可厚非的,是面对规则本身的漏洞,打的补丁。但是让财务司发现这一点,这就很不好了。财务司显然不会从研究者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他们在这件事上只看到了破坏规则,已经明显的腐败倾向。
  财务司定下的种种财务规则,这是确保整个集团金钱流动能够有效率地、低损耗地运行的基础。如果大家都破坏规则,那集团还怎么玩儿下去?
  是的,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你的理由并不是破坏规则的借口!正确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大家坐下来,讨论讨论这个问题,尽量找到一个弥补漏洞的规则,或者修改现有规则。
  自行破坏规则,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经过调查,这么干的研究者很少有通过这种方式把钱留在自己兜里的,只有一个研究者确实占了项目的便宜。但按他的说法,这钱他也不会自己花,是打算以后项目有不济的时候,可以用来救急。
  这话实在不好分辨真伪,只能从平常的表现来看,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还能保持这种自觉、这种清廉,未来还能保持吗?财务司的人才不相信人心能一直这样自觉呢!特别是新加入研究所的研究员,越来越多带着名利的目的加入…也就是说,更多把这当作是一份赚钱糊口的职业,而没有了初代研究员的那种理想主义激情。
  初代研究员都是陈嫣从墨家、农家这些里面挖的,当时还是前途未卜,哪能想到研究所能有如今的样子!那个时候大家来,或许有私心,但确实是有着很强的为了理想献身的信念的。
  财务司的人认为,规则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弱点,但大家可以不断改进,这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坏的。如果完全依赖于人心自觉…那就呵呵了。
  现在这些研究者用这种违规的方式存小金库,这是为了研究!将来就能用同样的,甚至更隐蔽的方式也存小金库,但那是为了自己。
  这种腐败的可能性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不是研究所内部默认了这种‘潜规则’,抵御了来自外界的检查,仿佛一座孤岛,财务司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发现了!
  既然已经发现,财务司就不可能无动于衷!说起来,正如桑弘羊说的那样,他没有让那些研究员走人,已经是他给面子、讲人情,看他们确实没有贪污的份上了!
  财务司没有资格干涉别的部门的员工去留,但是财务司可以将监控到的财务问题下达或者上报。下达财务问题,让部门拿出一个章程来;上报财务问题,这就更是大事了,往往意味着陈嫣亲自动手解决问题。
  财务司没有职权在别的部门身上动刀子,但陈嫣有啊!
  现在桑弘羊是陈嫣的代言人…所以他说可以让那些研究员走人也是真的!他确实接管了陈嫣的一些职权。
  虽然没有让那些研究员走人,桑弘羊还是下达了一些惩罚,算是以儆效尤——一年之内,这些研究员不许再申请经费了。
  他们可以在别人的项目做事,甚至可以通过别人的名义申请新项目经费,自己还是实际上的核心人员。所以说,这个惩罚象征意义大于了实际,更多是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也有口头批评这些研究员的意思。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先树立起这件事是错的的观念。
  在桑弘羊看来,自己简直就是仁至义尽!研究所要找他的麻烦是很没有道理的,他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内部开会讨论,改进原本的审批规则,以及款项使用原则。钱款在财务司里调动的时候虽然也会造成时间差,但相比起研究所内部审批时的时间,那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然而,宋飞熊的想法却完全不同…她甚至觉得桑弘羊是脑子坏掉了!
  是,他说得没错,这就是规则!他已经很照顾研究员了,没有做实质上的惩罚,象征意义大于其他。但关键是研究员在意的就是这么点儿惩罚啊!
  这时的人大多性格刚烈,一言不合就决斗、就自尽的不要太多哦!名誉上的事情,能是简单的事情吗?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种情况下,财务司的‘惩罚’无疑是在怀疑这些人会搞贪污腐败!虽然财务司本意上是怀疑任何一个人,因为人心无常,你这个时候是好的,却不代表未来会怎样…但研究所这边大多数人是无法理解的。
  只能说,这是两种不一样的观念在碰撞。
  宋飞熊长期在陈嫣身边做事,能够理解财务司的理念,但是她在研究所理事多年,更了解大家的实际感受。在她看来,桑弘羊的这个做法,本质上就是他‘脱离实际’,心态飘了!
  你的想法是很理智,很漂亮,但实际运用起来的种种反应得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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