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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子的古代日常 第11节

  如何开源节流?顾成礼脑海里跳出了一个词,改革。
  一个国家的财政从何而来,追根究底还是来自于民,随着周朝的财政压力越来越大,若是不想办法改革,最终只会以各种形式变成苛捐杂税然后分摊到百姓头上,最终苦的只是底层百姓。
  如今作为最底层的百姓,顾成礼一深思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下笔速度却更快了几分。
  既然国家缺钱,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税收来获得,而如今周朝施行的还是人头税,也就是按人丁来收税,这种税收政策在长期执行中很容易出现弊端。
  这种政策下,承担国家税务的主体是人数众多的社会底层贫苦百姓,他们为了逃避人口税,往往会选择少生不生,甚至有重男轻女家庭直接溺死女婴,但真正富有、占社会少数的富商贵族们,他们坐拥着绝大部分的财富却只为国家贡献了那么一点点的力量。
  这自然是不合理的,既然不合理,那就改革成更合理、更公道的。顾成礼提议将人头税改成土地税。
  他记得土地税在前世是出现在清朝雍正时期,这是按照土地田亩来收税,土地越多,交的税也就越多,反之,则就交的越少。
  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动那些贵族、大地主们的利益,但也的确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顾成礼不知自己的想法是否会被呈到当今圣上那里,他也不在乎自己写下这篇文章是否会引起那些贵族地主们的忌惮,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童生,他有什么怕的?
  不仅仅如此,他还列举出了更加详实的“改革”措施,提出了可能会遇见的问题,比如“隐田”、“隐户”。那些动辄坐拥万顷田亩的大地主,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地纳税呢,明面上登记的田产和真实拥有的只怕永远不相符,而“隐户”则是指隐藏人口。
  因为如今交人头税,很多百姓卖儿卖女,地主贵族私藏奴婢之众,很多都没有去官府登记造册,一方面则属于逃税,另一方面这些不在登记造册之列的奴仆生命安全根本无法得到保障……
  顾成礼一时意气,洋洋洒洒罗列了众多款款条条,思路清晰,分析到位,解决的途径也很直接明了,等停下笔时,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略作休息后,他理清思路,再次提笔,这次要写的则是商税。
  都道古人重农抑商,商业得不到发展,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对于大周来说,并非如此,真正受拘泥而无法发展商业的是底层的百姓,对于那些权贵来说,他们名下都是有不少铺子的,甚至有很多富贾直接是投到那些权贵门下。
  譬如他所处的这同安县,因地处江南,商肆众多,其中不少都和知府知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视同仁,放开经商的门槛,摒弃“农商本末”之说,规范商业的发展,这样一来,光是商业税就可以摆脱大周如今的财政局势。
  顾成礼接着这次的院试,畅所欲言地将自己心中的看法观点尽数阐述出来,等书写完毕后,看着考卷上的那份答案,心里暗觉可惜。
  他知道自己写得很多东西可能都不会被采纳,尤其是那摒弃“农本商末”之说,除非他能让杂交水稻早日问世。
  等院试结束后,顾成礼和李玉溪一回到家,李秀才便迫不及待地问此次院试的出题,李玉溪一如之前那两场考试,将自己所作的应答说与他爹听。
  而李秀才一听便连连摇头,李玉溪原本还期待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
  “唉,我就知道此次肯定不中,果真如此。”他像一个蔫了的霜打茄子,无精打采的样子怪可怜的。
  李秀才却没当回事,“你如今岁数还不大,再磨两年也是好的,成礼你呢,此次你是如何作答的?”
  顾成礼却是默不作声。
  李秀才父子相互对视一眼,眼里出现各种猜测,李玉溪忍不住开口,“师兄,难道你也没考好……?”
  李秀才顿时乐呵不出来,揪着自己的胡须琢磨起来,不应该啊,他听了溪儿说了题目后,认为此次考题对成礼这孩子来说应不算太难,而且成礼也一向稳妥,怎么会发挥失常呢?
  “没事没事,反正你年岁也不大,再磨一年也是好的,说不准下次会名次更好呢。”李秀才赶紧安慰道,可不能因这次受挫就一蹶不起了。
  顾成礼淡淡一笑,却没怎么吭声。
  他对自己写的东西还是有些信心,就是摸不准批卷人的心里怎么想的,如今连科举考卷上都出现了浮费弥广,说明周朝的财政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朝中一定已经有人提出了改革的想法。
  虽然他是穿越的,但也不敢小瞧了这些古人的智商,尤其是那些正儿八经的经乡试会试殿试考出来的大臣们,他们对此肯定都会有自己的见解。只不过自古以来就有改革派与保守派的纷争,他的答卷落到不同人之手,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院试的结果要比县试、府试慢,评卷人是从五百里外比较远的山院来聘请,一般都是比较有声望的山长或者是幕友,而等待的过程又比较难熬。
  顾成礼不想就这么干等着,将行李一打包,包袱款款地跟着李玉溪一起去他庄子上了,如今是六月,正好是水稻播种的季节,他可以趁此将杂交水稻的试验田弄起来。
  其实杂交水稻这事在有了理论基础后,想要培育就不难,而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是拥有着巨人的理论,却是实际操作的废手。
  要想培育出杂交品种,需要两种差异比较大的亲本,但这差异又不能过大,否则也会导致培育出来的杂种一代的质量不行,总之要控制“度”,过犹不及。
  如今也没有什么检测的仪器,他只能买了不同品种的稻种,然后将五亩田地再划分成多个实验组,将这些稻种分开组成多种搭配,种到各个实验组种,再在纸上记录下相关的数据。
  李玉溪看着师兄拿着一根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而他却在忙里忙外弄得脸上都沾了篱笆,顿时苦哈哈地叫嚷道,“师兄,要不咱叫佃农来干吧,他们是种田老手了……”不管叫哪个来,都比他强啊。
  第一次下田的少年,此刻忙于与各种篱笆作斗争,还不忘时不时地抬头跟师兄求助。
  顾成礼头也不抬拒绝了,“前期的试验田要我们先弄好,后期再交给他们打理。”他手下的炭笔一顿,看着已经快成泥人的师弟,忍不住扶额,“你先上来去将身上的泥洗了,待会儿便再下去了。”
  本来他就没打算让这五谷不分的师弟下田,这不是添乱吗,偏生这个家伙竟觉得是件好玩的事,等不及地往下跳,顾成礼慢条斯理地悠悠开口,“这水田里有一种虫叫蚂蟥,可以钻进人的肌理,吸附在血肉上……”
  “啊——”李玉溪一听头皮发麻,顿时感觉浸泡在水田里的腿脚发疼,忙不迭地地爬上岸,然后回头望着已成泥潭的水田后怕不已,“师兄,你可别吓唬我……”
  顾成礼才没心思和他玩笑呢,他还烦着怎么给稻种人工授粉,这才是杂交水稻的真正难点,如今什么先进设备都没有,全靠人工,难度不是一星半点。
  ……
  而另一边的同安县府衙里,院试改卷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第20章
  同安县贡院规模极大,整个江南府的院试考卷几乎全被押运到此处,由批卷官统一阅卷。
  批考官们拿到手的却并不是考生们亲手写的原考卷,而是经过一套程序特殊处理过的“墨卷”。为了防止徇私舞弊产生,考生们的考卷在收走那一刻就被立即糊名,考生们的姓名籍贯全都被遮盖起来。除此以外,朝廷还会安排专门负责誊抄的人,来将这些考卷用统一字体抄写到另一份考卷上,这个过程叫做“易书”,一般负责此项工作的都是有秀才功名之人。
  不管是“糊名”还是“易书”,防备的都是科考舞弊行为,参与到其中的官员全部要原籍回避,也就是要求与考生们完全没有亲属关系的人来完成,他们用的笔、墨和纸都是统一规定的,可以说是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误差,最大程度的来让阅卷过程工整,用统一工整的字体来誊抄,尽量让审卷官员看到舒心。
  但崔江南府学政傅茂典来说,此刻一点都不舒心,尽管被尽心誊抄过的考卷看上去非常赏心悦目,可这么多的考卷文章里,他却找不出一份能让满意或是能让他眼前一亮的文章。
  此次院试的策问题是由他出的,“浮费弥广”,户部掌管着大周的土地、军需、赋税、户籍、俸禄、粮饷,然而世人却不知如今户部库银竟亏空严重,朝着重臣们也皆为此焦心节律,然却未能找出良策来解如今之危机。
  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吧。
  如今虽然朝廷库银亏空,但是文武百官却皆是家有余银,若能慷慨解囊也是化今日之困的,但不用想也知此事行不通,傅茂典摇摇头,不早点解决此危机,一旦传出朝廷户部的真实情况,只怕北部草原戎族更加按捺不住想要铁骑南下的狼子野心。
  再继续想下去,傅茂典觉得自己都快愁死了,此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一份考卷,目光凝住。
  改革?
  他忍不住伸手夹住那份考卷,同样是经过统一抄录的字体,看上去与其他的考卷并无甚两样,而当看到“摊丁入亩”时,傅茂典的眼睛越来越亮,再看到下面谈到的如何对付“隐户”、“隐田”问题,他恨不得当场拍腿叫好。
  也不知是何人写出这种应对方子,傅茂典越看越满意,心里对这考生有了些猜测,能写出这么老练的处理对策,想必应是经历过一番风雨而怀才不遇的文人吧,他眼里露出惜才之意,不过后面的鼓励经商、开发商税那里他却并不赞同。
  若世人都被利所驱动,追寻商贾之流,何人来种田?粮食才是一国之根基嘛,还是要以农为本。
  ……
  顾成礼还在庄子上为解决粮食问题与杂交水稻不停做斗争,在没了李玉溪添乱的情况下,终于将前期工作给做好,还交了一下这庄子里的佃农如何人工授粉育种。
  等这些佃农学会后,他俩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县城了。
  李玉溪身披月白色长衫,手里还不知从哪里折腾出了一把折扇,这样的装扮倒真是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但是顾成礼瞧着他那还带稚气的脸庞,忍不住发笑,“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身穿搭?”
  “难道不好看吗,据说这可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呢!”说着他还转了一个圈,想让师兄能瞧仔细点。
  顾成礼果真配合着看了一会儿,似模似样地点头,“嗯,是挺不错。”
  李玉溪:“……”总感觉师兄是在敷衍他。
  李玉溪这庄子虽不大,但却收拾得整洁,里面还有一块花圃,种了不少奇珍异草。
  “这些都是我家老太爷喜爱之物,我娘闻不得这些味道,容易起疹子,就将它们全移到这里来了。”
  顾成礼的目光从那些花草上扫过,其中大多数都是些比较名贵花种,也有些不似中原的物种,突然他目光停留在一棵白花上。
  “这花你家是从哪儿来的?”
  李玉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当一回事,“哦,那好像是太爷爷从西域商贩得来的,瞧着有几分清隽好看,便一直种下了,倒也不难打理……”
  顾成礼目露激动,这是棉花啊,他认识。
  他是理科生,但也在初中时就学过“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这句诗,又听闻过孟母曾为儿子断机杼的故事,便一直以为这棉花在古代是一直存在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他穿越这么久了,就从未见到过,如今还是头一回在这小庄子上见到。
  因为没有棉花,冬日是真的很冷,几乎到入冬时,人们就不出来活动了,而对于底层人们来说,这寒冬就更难熬,因饥寒交迫而亡的状况在每个村子里可能都发生过。
  权贵富商可以用穿戴锦帽貂裘来御寒,而普通百姓穿的是棉絮,这里的棉并非是棉花,而是指木棉,御寒效果远不比前者。
  顾成礼本来就想寻棉花种子,没想到如今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当即冷静下来,“这几株花定要保存好,最好请个花农来照顾。”
  在一片奇花异草中,木棉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株,看得顾成礼心惊胆战,生怕它们被养死了。
  李玉溪有些不解,“为何,此花甚好养活。”
  顾成礼本想与他说明这棉花的用处,不想此时李秀才家的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顾、顾少爷,放榜了,您是案首!”
  李玉溪一听,立马不在乎什么棉花了,而是眼神发光地看着来送信的小厮,“当真如此?何时放的榜?”
  小厮喘口气,“就今日,顾少爷不单中榜,还是案首,如今通报的官差还在咱们家中呢!”
  第21章
  小厮跑来送信时,李秀才与顾爹已经收到官府公文的通报。
  不管是县试、府试,还是院试,在考之前都将户籍信息、家庭背景都交代的一清二楚,甚至连考生考试期间的临时住所也是有记录。
  所以等一放榜,立刻就有差役往李秀才与顾爹住的院子来送信,这种给考生送中榜消息都是抢手的活,不仅可以沾沾喜气,更重要的是,一般都会有赏钱。
  顾爹在等消息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跑去给县里大户人家干活做长工,倒也赚了几个钱,但他为人木讷又不通人情世故,对赏钱什么的都不太懂,还是李秀才及时掏的钱将差役送走,让顾爹事后很羞愧。
  李秀才对此丝毫不介意,对顾成礼这个弟子的家境他是一开始就清楚的,知道顾爹以前就只是在地里刨食,不懂这些也正常。
  不过为了他这个弟子的将来,他还是拣了些规矩告诉他。
  成礼那孩子考中了案首,如今也是秀才公,顾家以后说不准也会搬到城里来住,总是要懂些这城里的行事。
  顾爹自然是感激不尽,并老实地跟着学,不懂的地方也抹得开脸来问,他心里想着,五郎这么成器,他这个当爹的可不能扯他后腿。
  李秀才自从院试后,听了儿子的答案,就知道儿子这次中榜无望,但也不沮丧,毕竟他事先就已经猜到了,甚至觉得他此次能成功考过府试中了童生,都已经是相当侥幸了。
  他还留在这县里没与齐氏一道归家,就是为了等顾成礼院试成绩出来,如今见他果真考中,还是头名榜首,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约也只有此刻,他与顾爹这两个不搭噶的人能完全心意相通,都为顾成礼的中榜激动欢喜。
  枣泥沟地处山坳边,虽说不是山里,但还是远了城镇,显得有些荒僻,不过这里依山傍水,风景格外地不错。
  六月的天还不太热,阳光却非常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顾小叔扛着一把锄头,从田间小路走过,田径上的野草肆无忌惮疯长,没过他的小腿,夏日衣衫单薄,戳在腿上一阵痒意,他伸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往顾家走。
  进了村子,旁边一条清溪穿扬而过,溪水较深的地方摆了好几块大石头,村里头的妇人都在这里洗衣捶衣,时不时唠唠家常,还有插科打诨声,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顾小叔撇了撇嘴,都是一群长舌妇人,他对这些人的话题毫无兴趣,昂着脑袋扛着锄头直朝顾家屋宅走去,然而耳朵抖了抖,发现她们居然是在谈他们顾家!
  “……”
  “可不是嘛,赵氏还说她孙子能考秀才,哪有那么容易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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