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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

  为了崖涘,他甚至不惜应下仙阁所求,出山入仕。
  只是崖涘此子,性情太过淡漠,将一切都藏于心中。就算他不言不语,老国师也已从中窥见几分端倪,怕他将来最终敌不过命中的劫数,陨落于情之一字。
  老国师在翔翥殿设下结界,然后将周身灵气提到极致,周身灵压逼人,浑然似一朵盛开的蘑菇云。云色呈现出一种最澄澈的碧青色,澄澈剔透欧,灼灼似琉璃宝光。
  是老国师毕生修为,积累逾五百年。
  筑基大圆满、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大圆满、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大圆满、化神初期、化神中期、化神期大圆满境界仍在不断攀登,隐隐然竟有突破化神期的迹象。翔翥殿内碧云腾空,云中隐约传来清脆的几声鹤唳。
  待老国师周身灵压达到顶峰时,赫然竟是合体期大圆满。
  倘若此刻有修仙之人在场,必定目瞪口呆。
  三百年来,此界再无一人能修炼至合体期。而那些三百年前修炼至化神期以上的,境界皆在跌落。以每三十年跌落一个小境界的速度,缓慢衰落。
  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渡劫期、大乘期。每个大境界皆有三个小境界,只有天资卓越之人,才能打破那层壁垒,触碰到每个大境界的大圆满境界,融合五行,聚天地灵气为一体,与天地化生,隐约触摸到天道规则。
  目前修仙界公认修为最高的六人,也不过是化神期巅峰。无一人得大圆满。
  这六人已是身负盛名之辈。
  十几年前,陨落了三个。
  如今放眼此界,不过三位化神大能而已。
  而这位发须皆白老态龙钟的九嶷山掌门人,居然仍保留了合体期大圆满的修为。可见其本来巅峰时期,必定已入大乘。距离白日飞升,仅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三百余年前,随着执掌天下修道人飞升之门的天界帝君凤华私自下界,天界震怒,四处搜捕凤华帝君下落,并因此关闭了下界飞升的通道这位来自九嶷山的老国师完全可以凭借此身修为,一举踏碎虚空。
  修仙界总说仙凡有别。但实际上,天道法则之下,下界皆是蝼蚁。
  修仙之人不过是寿命长了些,能够踏剑飞行罢了。
  在真正的天界上仙眼中,与凡人无异。
  老国师原本打算一直隐遁至天机再现时,再去冲击飞升。只有度过飞升雷劫,他才算真正不枉费师门的名头,去上界与众多师兄弟们济济一堂,再度重相逢。
  翔翥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碧云中风声鹤唳。
  老国师突然自嘲一笑。太丙啊太丙,昔日众师兄弟们总是嘲笑你不该叫太丙,该叫做太笨才是。如今果然是你最笨,他们都飞升了,只留下你,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苗苗,却得为了救这根好苗子,搭上一身修为,从此再无飞升之望。
  **
  老国师,也就是九嶷山太丙道长,此刻境界灵压全开,外貌也从白发苍苍的老者恢复成青年模样。手长脚长,青丝如墨。偏偏生着一张白白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俩小酒窝。看起来格外喜气。
  太丙摇了摇昏迷中的崖涘,咬牙切齿。你小子虽然师从仙阁,一身修为皆不出自我九嶷,但你既然唤我师父,我亦已私下对师门祝祷,纳你入师门。你便是我九嶷正式弟子。待我陨落后,你便是九嶷山山主。务必要记得九嶷山纵然只剩下一人,亦不可胡乱招心怀不轨之人,不可招行恶之人,不可招不修心之人。
  他抬手按住崖涘天灵盖,正准备以自身灵气修为对其灌顶重塑灵根,猛然想起一件旧事,再次咬牙切齿加上了一句。
  九嶷山亦不可再招姓萧之人,否则,贫道定然先一掌劈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修真】
  本文遵从通用设定,修仙者飞升之前得历经九大境界: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白日飞升。
  备注:化神后的几个境界稍有差异。本文将白日飞升设定为凡人修仙的最后一个阶段。冲击成功则飞升上界。失败则魂消魄散,不入轮回。
  第10章 传承
  太丙道人一掌覆在崖涘头顶,那张白白圆圆的娃娃脸即便做出坚毅的神情,亦显得有二分稚嫩、三分可笑,最后五分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黯然。
  太丙道人五百余年间的毕生修为,皆化作五行灵气,源源不断地灌入崖涘体内。一道道澄澈透顶的碧青色灵气欢快地窜入崖涘丹田,寻到下丹田处那粒小小的金丹。
  那粒小小的金丹,破败不堪。
  崖涘道骨天生,在每个阶段都自行贯通,达到了大圆满。他的金丹也与当世大多数修仙者不同。
  拇指粗细大小的一颗金色丹珠,上面隐约有十数条蓝色水流缭绕。水流原本流动不息,如柔弱的飘带包裹住崖涘的金丹。
  此刻金色丹珠却从中裂开,摔成八瓣。流水干涸,冰层覆盖,上面积压着层层白雪。
  霜雪之下,金丹亦变成灰败的焦黑色。
  是灵气运用过度的后遗症。
  崖涘双目紧闭,周身肌肤越发如高山山巅常年不化的积雪。冰冷彻骨。从翔翥殿支开的雕花窗内泻入几缕月华,洒在地面青砖地,却无法穿透结界。
  结界外,月华洗练如水。
  结界内,师徒二人皆面色莹然惨白。远胜月华三分。
  随着灵气的输入,太丙周身气息逐渐跌落,从合体期巅峰一度回落至元婴,然后又艰难地在元婴三个小境界内攀爬数次,最后不甘地停留在元婴初期。
  但太丙体内的那个碧青色的元婴小人儿却神色委屈,鼓起圆滚滚的脸,寸许长的手脚摊开,拼命向外推拒。不许太丙再动用更多的灵气!
  太丙低头瞥见,哑然失笑。
  此刻他腹内已如透明囊袋一般,五脏皆现,原本在丹田内一丝一缕盘旋的碧青色祥云消逝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光.光的元婴小人儿,站在那里冲他跺脚。
  见太丙停下来笑他,那个元婴小人儿越发气急败坏。长手长脚,纤毫毕现的小手拼命四处搂,试探将散去的灵气搂回怀中。
  搂来搂去,散逸的灵气却不可再得。
  原本供养那个碧青色元婴小人儿的宽厚灵脉,此刻亦如山脉倾颓,逐渐变得干枯细瘦。如人间一条条被采伐过度的山脉,贫瘠瘦弱,再也养不出天才地宝。
  就连太丙一望无际浩瀚碧波的识海,此刻亦消失了大半。露出海面底下的礁石。伤痕累累,灵气亏损。
  青丝渐渐变成白发,皱纹重新爬上白而圆的娃娃脸,两道青翠长眉没精打采地耷拉到鬓角。发须皆白。身躯佝偻。双目中灿然若闪电晨星的亮光,也骤然暗淡了下来。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师父,你何苦
  崖涘突然睁开眼,面颊上汗涔涔全是被金水灵气融化后的细小涓流。气息清冷,语声却断断续续,喘的厉害。
  太丙所修灵气源自世所罕见的变异金灵根,呈碧青色。五行之中,金生水。变异金灵根的合体期大能为一个跌回炼气期的小子修补内伤,原本不必如此吃力。
  但坏就坏在,崖涘为了救南广和,仙骨损伤,道体崩塌。崖涘的道心,于南广和说出那句孤恨你之后,心魔渐起,隐隐然有乱的迹象。
  **
  五百余年前,在太丙还是个漫山遍野跑马摘花的少年郎,跟在一众白衣飘飘的师兄弟们屁股后头吭哧吭哧啃三千卷道藏,镇日被师兄骗、被师弟骗、给那个姓萧的小混蛋做牛做马的年代
  九嶷山当时的掌门人,也就是太丙道长的师尊,曾经有一次在众人聚集的大课上,神色肃穆地告诉他们:宁搅三江水,不乱道人心!道心一乱,仙门无望,因果丛生。
  太丙当时懵懵懂懂。反正道心是什么东西,他懂。道心乱是什么鬼?!
  年轻时代的太丙自问这个几率太低,低到他送走了飞升的师尊,送走了飞升的师兄弟,送走了飞升的姓萧的那个小混蛋至今五百余年,他从来没见过。
  而且师尊那个老混蛋,板着脸一脸肃穆地告诉他们这样那样,回头却啃着油滋滋的羊腿翘脚坐在屋檐下,嘲笑他们勤勤恳恳把他放的一个屁都当真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些!
  那老混蛋在课上说的话,谁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君不见,年轻的太丙道长早已摇身一变,变成了五百年后执掌九嶷山的孤寡掌门。他老人家的一颗道心依然澄澈碧清,明亮璀璨。皎皎然若天边明月。
  他老人家原本以为,终其一生,直至他稳稳当当地熬过了凤华帝君叛逃仙界、天门无人看守的乱象,终于跑到仙界与九嶷山一众老小混蛋们会和的那日,他都不会见到一颗活生生的、崩塌的道心。
  直到他今晚在雪地里捡到了吐血的崖涘。
  然后,他老人家丹田处藏着的元婴小人儿泪流满面。他老人家内心与识海也是一同泪洒英雄襟,悲伤之意有如滔滔黄河之水自天上而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那个他替师门相中的小苗苗毁了!
  那个他原本以为捡来后,可以有朝一日终于捂热了,拿去和姓萧的小混蛋献宝的小苗苗道心毁了!
  太丙自问,就算是块石头,他这么多年不声不响小心翼翼地宝贝似的揣在怀中,替他向仙阁遮掩了这许多。
  历来都是,弟子唱,师父随诸多回沪,百般疼爱,这块石头怎么着也得捂热了三分吧?!
  但他分明就是个不识好歹的!
  为了一个小娃娃,竟然不惜毁了天生道体!
  太丙吹胡子瞪眼,雪白长眉下垂。没好气道:闭嘴!
  崖涘睫毛微颤,渺渺如山水墨卷的长眉蹙起,口中却仍坚持道:崖涘只是仙阁的弃儿,师父不必如此费心
  即便狼狈至此,他依然是那个清冷少年。
  如高山月。如崖边花。
  可望而不可即。
  依然有着那该死、却又可敬的骄傲。
  太丙简直恨铁不成钢,气的七窍生烟,收回仅存的灵气,一盘腿,将丹田内从分神退化成元婴的碧青色小人儿安抚住。
  你也知道贫道是你师父!太丙这才叹了口气,臊眉耷脸地望着面前这个从不肯自认九嶷山传人的徒弟。
  想想,又叹了口气。
  不管你认不认我,九嶷山师门从来没有收过假徒弟。他一瞪眼,堵住崖涘的话,继续板着脸训斥道:我知道你是从仙阁来的探子。什么狗屁世间行走!说的好听,不过就是四处搜刮资质极佳的婴儿,将人父母杀尽,只留下一个屁都不懂的孩子,然后丢到四处去培养。
  太丙顺手抓过床边拂尘,一掸子敲在床榻上,掷地有声。
  但你既然拜了我九嶷山师门,就是我太丙收下的弟子!九嶷山门规,从来没有徒弟出事,倒在师父面前,做师父的却见死不救的!
  崖涘专注地凝望着这个发须皆白的老道,目中突然流出两道热泪。那热泪冲刷了常年覆盖于他面容上的积雪,一瞬间竟有种九嶷山巅冰消雪融,皎皎神子落入红尘的震动。
  太丙目瞪口呆,拿拂尘指着这个弟子,半晌撇开头,别扭道:还知道哭!你现在知道哭了,先前怎么那样不顾及自个儿的身子,为师就在这里,你不会来找为师嘛?!什么都自个儿扛着!你才多大为师在你这个岁数,从来不把锅往自个儿身上背!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扛着哎哎哎,你做什么?!
  太丙眼睁睁见自家徒弟艰难地在榻上翻转过身,面朝向他。随即双膝着地,双手执过头顶,右手拇指隐入左拳,以最正宗的九嶷山礼,向他行了一个最正宗、也是最隆重的弟子入门礼。
  弟子崖涘,今日得拜入九嶷山祖师门庭,为第十九代掌门之首徒崖涘语气微弱,不时轻喘,神色却格外郑重。
  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样质朴的句子了。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简单隆重的入门礼了。
  一瞬间,太丙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一群身穿白色道袍的少年郎,你追我跑,嘻嘻哈哈地窜入九嶷山。漫山遍野的优昙花丛中,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们抬头望天,睥睨天下,剑气纵横。
  数十道飞剑腾空而起,流光溢彩。
  漫山遍野皆是一群少年的笑声。
  风声逐流水。
  浪花淘尽英雄。
  至今已有整整五百年。
  **
  五百年,再无一人拜入九嶷山门庭。
  昔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九嶷山,已经渐渐没落,只剩下了他一个老孤寡,守着一幅幅祠堂内的画卷。
  整整五百年啊!岁月熬的他一颗心都冷了,然后才让他在今夜,再次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白衣少年郎,拜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如此简朴、于他而言却又如此隆重的拜师礼。
  白衣飘飘。少年如玉。
  往事鲜活如筋脉中流淌的血液,一幕幕,与今时今日重合。
  太丙倏然觉得眼眶有些热,瞅着这块终于被他捂热了的冰块、开了窍的顽石,嘴唇哆嗦了几次,才终于响亮地应了一声。
  哎!
  第11章 痴傻
  我如今也有弟子了,天不亡我九嶷,太丙终于不负师门所托!
  那夜可怜的太丙道长心绪过于激荡,竟然一时失态,师徒二人泪眼相望。只是崖涘两道热泪冲刷出来,依然是翩翩一如玉郎君。
  可怜的太丙道长就惨了!两道雪白长眉皱在一处,皱巴巴的老脸被眼泪一冲,整个人就像风干了又遭遇霜打的橘子皮。
  一点仙风道骨的形象都没了!
  太丙道长抬头,在对面铜镜里瞥见自个儿的形象,心下一慌,连忙咳嗽一声,避过脸去。咳咳,乖徒儿,你如今既然拜了师,今后待为师陨落了,你就是九嶷山山主。九嶷山宗门发扬光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话说的颇威严。
  如果忽略那浓浓的鼻音的话。
  崖涘垂目,心下一片黯然。眼前的老道为了救他,断了仙途。此恩此德,他从不敢奢望,如今亦不知何以为报。
  师父徒儿不孝。他垂目道。
  咳咳,太丙道长没好气道,贫道又不是你爹,不需要你孝顺。只是大隋这个小公主有什么好的?就算生的漂亮些,今年也才七岁,你竟然能起这样的心思他龇了龇牙花儿,颇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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