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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宦冲喜后 第5节

  陆芍是个实心眼儿,纵使她先前不满国公府的算计,当下既来了这儿,总也要将日子过下去。眼下厂督还躺着,若他日转醒,便是不满太后的主意,只要她谨小慎微,将人伺候好挑不出错来,日后也不见得会有意为难她。
  “往后照料的事就由我来吧。”
  诚顺引路的步子一顿。
  在厂督跟前伺候的大多是净了身的公公,府里女使不多也是出于这个缘由。宫里不乏险中求富贵,想给他做对食的宫人,可他身侧从不见女色,更别说贴身伺候。
  诚顺断不敢破了先例,给自己找不痛快。
  “劳烦姑娘喂药已是手下的人不中用,怎好再让姑娘操心旁的事?”
  陆芍摆摆手:“无妨的无妨的。祖母病时,也是我在照看,平日时喂药、饮茶、换衣...擦...擦身...”
  她掰着指头一一数算时,才发觉自己还要做这些事。一想到这儿,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顿时觉得自己话说太快,还欠考量。
  耳廓处染上一层红,一直绵延至脖颈处,没入暖和的斗篷里。
  诚顺轻笑了声,这姑娘有趣,旁人没说甚么,她倒是自己将自己说得羞怯了。
  好在这正合他意,诚顺借势推拒:“姑娘的好意小的明白,只是府里既养了这些人,总得教他们有些事做,否则姑娘一概揽去,这日后他们就跟懒驴子驾辕似的,规矩不成规矩。”
  陆芍咬着下唇点头,也不再坚持。
  屋里还是好闻的梅香,从香云纹三足香炉里飘散出来。昨儿问了诚顺,道这香名唤雪中春信,光听名便觉得有股子早春春寒料峭的意味,清冷归清冷,却能盼见盎然的春意。
  陆芍闻得舒心,连着心情也好了起来。早膳和药汤都未送来,她坐在架子床前的踏板上,任由斗篷铺在木质地板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候着。
  靳濯元才换了药,露在外头的手就如昨日夜里一样凉。
  她来时走的急,没带手炉,只好搓搓自己的掌心,又哈了一口热气,待掌心温热,才敢覆在靳濯元的手背:“厂督,你冷不冷呀,芍芍给你暖暖。”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袭来,堪堪压住她方才因羞怯而上腾的火热。
  靳濯元的睫羽轻扑扇了下,陆芍挪眼去瞧他,又觉他的指头微蜷,似有转醒的征兆,立时跪坐起来,伏在床沿轻声喊道:“厂督?”
  她一喊,捂在小手下的修长的指头便动一下,陆芍又惊又喜,转头望向诚顺。诚顺瞧见,也学着陆芍喊了一声,却见榻上之人纹丝不动,权当没听见似的。
  “难不成是我眼花了?”陆芍紧盯着那双手,又连着喊了两声,贴在褥子上的指头又瑟缩了两下。
  诚顺喊,未见动静,陆芍一喊,虽没将人叫醒,好歹是有了反应。
  诚顺讶异地盯着陆芍,陆芍无辜地眨了眨眼:“总不至...我真能去病气?”
  流夏也傻眼,伸着脖子去瞧:“那...那姑娘不妨再同厂督说说话?”
  陆芍瞥了一眼紧阖的屋门,新煎的药还没这么快送来,她闲着也是闲着,说会子话倒也不费神。
  可她同厂督并无交集,红润的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总不知该说些甚么。
  她记起幼时高热,小小一个人躺在榻上,哪里也去不了,祖母为哄她开心,总是搂着她,给她讲许多故事。
  陆芍坐直身子,眼神描过他微蹙的眉头:“厂督,你躺在榻上是不是很无趣?芍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榻上之人轻轻抿了抿嘴,陆芍只当他应了,便絮絮叨叨地讲着:“广西太平县深山老林中住着个老头...”
  她讲的这出叫做“袁知县饿驴找骡”,听下来也不过是寻常断案的故事,与东厂经手的那些重案相比,当然是相形见绌。
  诚顺是个捧场的,便是他一早猜到结尾,也没戳破点破,听完去瞧厂督的神色,好似当真比先前好了不少。
  清早的日光破云而出,洒在明瓦窗上,照射进屋子,透出几道薄如蝉翼的光线。细小的粉尘洋洋洒洒地漂浮在暖阳里,徒添了不少生气。
  屋门被推开,地面投映出一片亮澄的日光,福来端着个金丝楠木托盘,上头置放着几样晨食,后边儿还跟着一小公公,小公公的手上端着盛了药汤的黑釉碗。
  “姑娘,先用晨食罢。”
  晨食用一个个白瓷盖覆着,瓷盖的小孔处钻出热腾腾地香气,陆芍捂了捂咕噜叫唤的肚腹,暗忖自己不能这般随性。今日本身就起得晚了些,怎好再耽搁厂督喝药。
  她指了指那只黑釉碗:“先伺候厂督将药喝了罢。”
  福来放下托盘,将药端至陆芍手中:“医官走前特地嘱咐了,说是喂药时不能压着碰着,不知姑娘还有甚么旁的法子。”
  陆芍试着喂了一勺,褐色的药汤果不其然地溢出嘴角,她拿帕子去擦,指尖触及他紧抿的嘴角,脊背处陡然瑟缩了一下,她立时缩回手来,视线从他瓷白无暇的面上调开。
  诚顺见她半晌没有动静,问了声:“姑娘怎么了?”
  陆芍垂下眸子,想到方才擦药汤时一闪而过的以嘴喂药的念头,顿觉得手里的药碗发烫,汤匙叩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想落荒而逃:“没...没事。药还有些烫,再凉会儿。”
  嘴对嘴喂药也是有的事,有时候医官郎中为着救人,没这么多顾虑。她既嫁与靳濯元冲喜,明面上便是他的人了,有甚么抹不开面的?
  不是干耗着便能将药喂了。她这般宽慰自己。
  陆芍的指腹来回摩挲着手里的药碗,不多时,心里头一横,捧着药碗抿了一口。
  乌黑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脖颈,盘成几个小圈儿,雪中春信的檀香扑了满怀。
  渐渐地,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连带着薄薄的湿气。
  陆芍的脸红了个彻底,她从来没有同哪个男子这般亲近,纵使他大抵算不上真正的男人。
  柔软的双唇贴了上去,陆芍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身下的被褥,一颗心扑通扑通,像要跳至嗓子眼。
  靳濯元的唇带着凉意,像薄荷叶子。二人贴在一起时,正如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
  陆芍从来不曾体验这样的感觉。
  诚顺被她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别过头,饶是经过大风大浪,眼下也不知该做些甚么。
  药汤的苦涩堪堪压下她胡乱思绪,她只想快些将药喂完,便又拢着眉头含了一口。
  正要俯下身去,却见身下之人缓缓睁了眼。
  那双眸子细长幽深,如篆香燃到尽头时幽弱的缭烟,带着淡淡的疏离,辨不出任何喜怒。
  可陆芍仍从他眼底瞧见一抹狠厉的杀气,不是一刀致命的杀气,而且慢慢地,拿钝刀一下下剐肉的阴鸷。
  陆芍离得近,望入他的眼底,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地。这便也算了,她方才怕得紧,没能含住口中的药汤,药汤准当地喷洒在靳濯元的脸上。
  好端端的艳阳天,陡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第8章 不高兴了,就将她摁在自己……
  屋内统共没多少人,当下齐刷刷地跪贴在地,谁也不敢抬眼去瞧这位祖宗。
  陆芍从来没见过这场面,心里头悸慌,很快吓得手足无措,红了眼。
  她从不知这人躺着和醒了竟是两幅模样。睡时如淙淙清泉,醒了便如那目不触达的深渊,一不小心就要摔个粉碎。
  诚顺在靳濯元跟前伺候,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却从未有今日这般煎熬。他面上不显,手上有条不紊地替靳濯元拭脸,背后的衣衫却早早洇湿一片。
  不多时,清冷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哪来的丫头,行事这般莽撞,来前没受过管教?”
  分明是不含怒气,落入众人耳里,便像是股阴风,吹得人不寒而栗。
  诚顺心道,这是国公府的嫡次女,是太后娘娘和圣上亲送来的姑娘,换做旁人纵使是心里头千万个不愿,也不敢拿到明面上置喙。
  靳濯元问这话,哪里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回掌印的话,这是魏国公府家的四姑娘,是宫里送来给掌印冲喜的。”
  诚顺将“冲喜”二字说得极轻,生怕触怒这位阎王祖宗。
  “冲喜?”他勉强撑起身子,靠着软枕,像是听了桩极为好笑的事,冷冷笑出了声:“亏他们想得出来。”
  靳濯元垂眸去打量那个跪在地面的小丫头,她身着正红色直领大襟袄,小袄上绣着蟾宫折桂,有两只酣睡的小兔子,雪茸茸地蜷着,看似不太聪明。
  “抬起头来,教咱家瞧瞧。”
  陆芍揪着自己的裙摆,缓缓抬起脑袋,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她的眼眶有些泛红,是方才吓的。
  靳濯元浅浅笑着,眼神落在她笔直的脖颈处,修长的指节慢慢捻拢。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心里咯噔一下,觉着有股凉风直往脖颈处钻。
  她欲哭无泪地盯着那只手,生怕他突然伸手,掐断自己的脖颈,亦或是提着她的衣襟将她丢去喂狗。
  靳濯元醒前,她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算,谁料他只是生了副谪仙模样,眼底没有半点谪仙的宽容与怜悯。
  陆芍心想,他这般有谋略,定是早早猜透了太后的心思,依他那凉薄寡情、不受摆控的性子,纵使能留她一命,也该将她打发了出去,不会任她留在府里。
  短短时间,陆芍已开始思虑自己的去处了。
  却听榻上传来一声短促的轻咳。
  “太后倒是体恤咱家,送了个这么娇滴滴的丫头过来。只是咱家没甚么琼汁玉酿可以娇养,枕着尸山血海也不知会养出个甚么东西来。万一哪日不堪风雨...”他话说一半,盯着自己的掌心眯眼道:“还望太后不要怪罪才好。”
  陆芍初时没听懂他话里头的意思,抬眼去瞧靳濯元,只见他双眼一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跪在一旁的诚顺倒是给她递了眼神,后知后觉靳濯元并未要她性命,也没赶她走,适才大气都不敢出的小姑娘竟鬼使神差地拔高了声音:“芍芍甚么都能做,不娇气的。”
  靳濯元听了这话,连眼皮也懒得掀,连口药也含不住,算是哪门子的不娇气?
  好在靳濯元也没有刻意为难她,喝了药便让她回去。
  听雪院里,陆芍一连喝了好几盅热茶,流夏和云竹半蹲着,两人轮番替她捏腿。
  流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有话要说,碍于云竹是提督府的人,虽是个好相处的,当下还不敢推心置腹地说上几句私话,便打发她道:“云竹妹妹,姑娘今日受了惊,需进些安神补气血的热汤。你可否嘱咐膳厨煮个甘麦大枣汤来?”
  云竹嗳声拉门,退了出去。
  她一走,流夏就将心底的顾虑尽数说了出来:“姑娘适才可有听到,他拿您比作娇花,是花少有四季常开的,或长或短总有凋落的时候。正如将来如何都未有定数,稍不留神,姑娘就... 听闻他还管昭狱的刑事审讯,有成千上万个折磨人的法子。”
  陆芍捧着茶盏,心不在焉地盯着热气翻滚的茶汤。见她不说话,流夏以为她被吓傻了,目露忧怯。
  “往后的日子,姑娘可怎么过呀。”
  陆芍今日确实被吓着了,可仔细想来,他虽说话冷厉,到底没拿她如何。
  不知是宽慰流夏还是宽慰自己:“可他也并未因此责罚我。这已然比我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了。往后的日子我们过得谨慎细心些,万事不要出错,他平日诸事繁多,应当不会日日专盯着我一人瞧。”
  她家姑娘平日是有些娇怯,却是个有韧性,抗得住事的,断不会因着甚么难事转而自怨自艾寻死觅活。见她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流夏自然也安心了些。
  不多时,云竹端着盅甘麦大枣汤进来,汤里掺了少许□□糖,揭开汤盖,香甜的枣味儿扑了满面。
  冬日的快活便是在冷时喝上一盏香甜的热汤。
  陆芍抿了一口,枣汤的甜意裹挟着舌尖,驱走了浑身的冷气。
  她又嘱咐云竹取来两个小碗,分别给她们二人一人舀了一盏:“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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