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六章
许是皇帝经过打击身体真不堪重负,容嫔被晋封为妃之后,他便再没有了任何动静。一晃又是一月,天寒地冻,但因新年到来,街面上倒是镇日熙熙攘攘,异常热闹,京城之中一片歌舞升平,四处花团锦簇,呈现繁华太平之象。
锦瑟自有孕便鲜少外出,整日闷在琴瑟院,闲来无事便叫王嬷嬷亲自到廖府自文青那里将早先祖父和父亲留下的一屋子书搬到王府,整理起书稿来。只想着将书中批注还有两位老人读书的心得整理成案,将他们偶得的妙词妙句摘录成册,好好规整起来存放,免得天长日久,那些书被虫蛀或受潮,书中字迹会遗失,再难觅踪迹。
她这么做一来是出于本心,缅怀祖父和父亲,再来也是她本便是爱书之人,乐得如此。更有每日闷在琴瑟院,王府事务皆有永康等人搭理周全,她又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实在也闲的无事。
却不想这一上手此事倒有些痴迷之状,窝在书房有时从天亮到天黑一日都不肯出来,还得完颜宗泽回府才将她强行拉回。见她如是痴迷,完颜宗泽也不忍阻她,但眼瞧着她肚子一日日像吹气一般鼓大,双腿也有些微浮肿,坐在书案后一日下来常常累的腰酸腿疼而不自知,到了夜里躺在床上才冲他哼哼唧唧地撒娇,夜夜缠磨地他给她拿肩揉腿,才在他的伺候下含笑沉睡。谁想到了翌日,她却依旧不长记性,照旧等他一走便爬起来直奔书房,坐在书案后又是一日不移不动。
完颜宗泽倒不觉每夜给她揉捏身子辛苦,实在担忧她伤身。见她越发过分,这才想着阻止,可锦瑟原也是执拗的性子,撒娇耍赖,面上答应转眼又我行我素,他拘了她二日,眼瞧着她整个人都怏怏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投降。既管不住便只能让她整理书稿的时候能更舒服一些,完颜宗泽想了想便令永康将琴瑟院小花园中的一个名唤梅吟小筑的独立暖阁给收拾了出来,亮堂又宽畅的屋中半点多余的家具物件都不放,只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毛料毯子,将炭盆,火墙都烧的火旺,令屋中开着窗也能温暖如春,又在四周随意放置了几张矮榻,矮桌,皆摆上笔墨纸砚。
这才令人将锦瑟的那些宝贝书全数挪了过去,就按类别堆积在地上,使得她想看那本书寻了书便也不必非走回书案坐下瞧。随意躺在地上,依着矮案,跪着伏在榻边,甚至站在窗前,安放了平板的窗台上都放置着笔墨。
锦瑟进了暖阁便觉如鱼得水,一日下来果真便不觉那么累了,又因这暖阁建在一片梅海之中,极为安静,从洞开的窗户望去便是层层叠叠的梅花花海,风景极佳,她偶尔抬眸转身间瞧见那窗外风景如画,免不了要多看上两眼,有时见外头阳光明媚,花落无声,也会生出去走走的念头,倒不再像入魔一般沉迷于整理书稿而不自知了,慢慢的那股疯魔劲儿被压下去,又感念于完颜宗泽的那份担忧之心,锦瑟也知她现在身为孕妇,不该任性行事,也不易太都劳累,又知这整理书稿也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这才算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这书稿足足整理了两年有余,编录成了一套《梅吟锦集》,这书她原是要在自家珍藏的,却不想后来此套书却渐渐流传了出去,最后竟成为了凡读书考取功名的书生们人手必备的状元秘籍,被传的神乎其神,而她也自此得了一个梅吟夫人的称号,留名史册。
这些都是后话,且说这日她正伏案将自己的两句心得备注在书页下,却闻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踩雪而来,她尚未抬头,完颜廷文的唤声便传了进来。
“婶娘,叔叔今儿闲暇要带文儿和婶娘上街玩呢,婶娘快些回去换套衣裳,马车都备好了。”
太子身体不好,无暇照看完颜廷文,自太子妃去后完颜廷文便一直住在武英王府,只每日回东宫看望父王,许是这孩子因母妃遇害一事伤了心,竟是不再认雍王等人为叔,也再不称呼完颜宗泽六皇叔,只唤起了叔叔,婶娘来。锦瑟听他这般唤更显亲近,便也都随他。
她抬眸眼瞧着完颜廷文甩脱完颜宗泽的手几步上了台阶,跺了跺脚上的雪便冲进来拉她,小脸上满是欢愉之色,自然是不会拂了他的兴致的。往书中夹了张素签便就势被他拉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便已置身闹市之中,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街头不少店铺门前还堆着雪山,街道上的积雪却早已被勤劳的人们清理干净。年节将至,街市之上越发热闹,人们熙熙攘攘,携家带口出来采买过年所穿所用,一张张交错的脸庞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锦瑟许久未上街,此刻被完颜宗泽牢牢牵着手,见他一面关注着前头在人群和各个摊铺间窜来窜去兴奋异常的完颜廷文,一面却将她护的妥善安稳,她不由笑容荡漾,整个心都飞扬了起来,被完颜廷文拉着兴致颇高一路逛于街市间,走了两条街竟也不觉累。
一行人转过富宁街,却突闻人声鼎沸,喧嚣冲天,原来是到了灵安街,此街因位于灵安寺前而得名。这灵安寺位于闹市之中,香火极旺,平日庙外街上便有许多杂耍卖艺之人,如今年节将至,便更是热闹了。吸引了不少百姓一堆堆的围观叫好,完颜廷文瞧着稀罕,甩了锦瑟的手便钻进了人群。
永康忙在完颜宗泽的示意下跟了进去,锦瑟踮着脚尖瞧了眼,却依稀可见里头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单手撑在凳子上,倒立而起,头上顶着一摞瓦片。每年宫中佳宴,自然也不乏这种杂耍表演,这些在百姓们眼中神奇百怪,叫好如雷的杂耍,想来在完颜廷文眼中却粗鄙平常。
锦瑟正念着,果便见完颜廷文嘟着嘴从人群中又挤了出来,可听另一堆人群也爆发出如雷掌声,他转瞬便又兴致勃勃地冲了过去,这般三回下来便再提不起精神来,自行又过来牵了锦瑟的手,道:“婶娘我饿了……”
自太子妃去后,锦瑟鲜少见完颜廷文这般开心无虑过了,爱怜地抚了下他沾染了汗水的发,谁想她还未答话,完颜廷文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便似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惊异地呀了一声,丢了她的手跐溜一下又跑远了,转眼间小身影已钻了一圈人群中不见了。
见他半响未出来,锦瑟不放心才拉了完颜宗泽也挤了进去,却见人群围着的空场上,一名穿花布罗裙,编着满头花辫的妙龄女子正翩翩起舞。她的手腕,十指还有发辫末梢和脚踝上都挂着银铃铛,随着她轻灵的舞步,那银铃铛便发出清脆而悦耳的乐声,甚是好听。女子肌肤微黑,面颊却有着健康的红润之色,唇若樱绽,美如墨染,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更是传神灵动,瞧打扮似是闵地山中的闵女。
她长的美,舞跳得好,自然片刻便引来了众多围观之人,可令众人叫好不断的却并非她的人和她的舞,而是被她乐声操控的十数条花斑蛇。那十几条花纹蛇皆颜色鲜艳明丽,头呈三角,长短不等,却皆吐着长长的信子,竖着身子随着少女的舞步,也摇摆着身子,竟是跟随着她也在跳舞。
少女后仰灵蛇般的腰肢,它们便也排成一行甩着身子向后倒,少女左右摇胯,它们便两两交颈转圈而舞,各种动作和那铃声出奇合拍,引得围观之人惊呼连连,喝彩不断。
如今正是隆冬,这些蛇当冬眠才是,即便不冬眠,蛇也该晚上出没,而这些蛇非但顶着太阳不惧人群,还当众跳舞,实在叫人叹为观止,更何况这十几条蛇色彩斑斓,只怕尽是剧毒之物,锦瑟虽知有驯蛇饲蛇喜蛇之人,可将毒蛇驯养成此般程度,却叫她感受有些诡异不安。
她不由握紧了完颜宗泽的手,他感受到她的情绪,大掌包住她安抚地揉了揉她的手,这才拉着她向被永康护着正兴致勃勃瞧的高兴的完颜廷文而去。岂料两人还没挤开兴致勃勃的人群过去,便见那少女舞步一顿,铃声骤停,那十几条蛇登时也直挺挺如一根根绳子般立在了半空,接着她嫣然一笑,摇了下手腕,一串铃声响起,其中那条最小的白唇竹叶青便游向了人群。
人群一阵骚乱,众人纷纷尖叫着退后数步,这一动倒是暂且阻挡住了锦瑟二人的脚步,人群见那蛇并未攻击人这才渐渐又安宁下来,兴致勃勃地继续观看,却见那蛇突然盘旋在一个少年面前舞动不去,摇铃少女便笑着道:“它喜欢你呢,你张开手它便会在你掌心跳舞,你不想看看吗?”
少年见摇铃少女一双浓丽的水眸盯着自己,笑意盈盈,满是善意,又瞧那条小蛇实在可爱,又不攻击他,脸一红竟就抬起了手掌,那小蛇果真便顺着他的腿爬了上去,爬过肩头滑过手臂,竟当真游到他的掌心动了起来。
围观百姓们哄然叫好,因那少年就站在完颜廷文身旁,完颜廷文更是瞧的目瞪口呆,跃跃欲试,也禁不住双手掬起,兴奋地喊着,“我也要它来我掌心跳舞!”
少女一笑素手又摇了两下,那蛇竟自少年掌中一跃而下掉在了完颜廷文小小的掌心,那蛇不过成年人拇指粗细,背为翠绿色,腹面为黄绿色,各腹鳞的后缘呈现淡白色,尾端却是明艳的红色,落于完颜廷文掌心他只觉冰凉滑腻,被吓了一跳,可还不等将蛇丢掉,它已舞动起来,完颜廷文便又被吸引,乐滋滋地瞧了起来,见锦瑟和完颜宗泽靠近,还扭头冲二人兴奋地大喊。
“婶娘快看,真有趣!”
他话语未落,锦瑟便惊恐地瞧见那小蛇突然像一张拉紧的弓般绷起了身子,接着小眼一股微凉之光闪过,竟是吐出信子猛然向完颜廷文近在咫尺的咽喉攻击而去,四周惊叫声一片,掩没了锦瑟堵在喉间的暗哑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