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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2)

  向荣听着被需要这三个字,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随口跟周少川唠了几句这茬,以为能就此展开一段新话题,谁知周大少这会正满心烦躁,听闻他说点不相干人的八卦,登时尖刻度触底反弹,逼近了连日以来的最高点。
  迈着不徐不缓的步子,周少川冷冷地哼出一嗓子:他连人需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被需要?人家要的是他这个人么?要的是他们家的钱,他爸的社会关系,还有他能提供的北京户口吧!
  向荣琢磨着这语气有点不大对头,抬眸睨了他一眼:你对人成见也太大了吧,再说李子超又不是傻子。
  他不是吗?周少川一脸讽刺地反问,连人家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嗯,他可能是不傻,他是瞎!
  幽幽吐出一口轻蔑之气,他又冷冷地接茬说:孙娇什么家境我都听说过,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不是瞧不起家境不好的人,但她那个宝贝至极的钥匙扣都已经卷毛了她一个家境不好的穷学生,干嘛不和大家一起坐二等座,那一等座的票钱谁出的?是她巴结了半天的焦莹给她出的吧,她处心积虑要和焦莹搞好关系,然后处心积虑地再接近李子超,百分之八十就是想找个衣食无忧的北京男孩,对了,她当时想接近你应该也是这个目的,毕竟你各方面条件都不比李子超差,长得还比他帅得多。
  或许因为同样的念头,也曾经朦胧地出现在向荣的脑海里,如今听着周少川条理分明地道出,向荣便觉得隐隐好像确有这么一回事,但那种冷峭尖锐的语气听上去太刺耳,他本来就有些心烦,此刻更不免生出一种火上浇油之感。
  那你干嘛不去跟他说,现在马后炮,议论得头头是道,讽刺挖苦人家蠢有意思吗?
  周少川的眼神倏地一下冷了下来:我为什么要跟他说?
  向荣闻言一愣,继而心说这还有为什么吗?李子超难道不是你朋友?先别说大伙在校队混了那么长时间,之后老李很多事又都会想着你,连出来玩也知道拉上你一起,结果你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是在反问我姓李的这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事你为什么要管?!
  既然没关系,那就麻溜地闭上嘴,少评价人家的是非!
  周少川眼见着向荣蹙起了双眉,不由在暗自里默默运上了气,他想,我不是早都告诉过你了吗?是你自己不肯相信,迟迟不愿意和李子超讲明白。
  况且你现在是为了一个既瞎且傻,又自愿跳坑的二百五来质问我,犯得着么?
  两个人如同斗鸡一般,暗暗较劲,斗起了谁的眼神更锋锐,良久过去,周少川面无表情地开口问:话不投机?
  这不是明摆着么?向荣收回了视线,心烦意乱地叹出一口气,恰在此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却是向欣想起了要找一样东西,打过来问问他,记不记得放在哪了。
  湖滨路上人来人往,声音繁杂而吵闹,向荣一面回忆,一面背过了身去,用手堵着另一只耳朵,跟向欣交代完毕,这才撂下电话,再回转身来。
  然而一抬眼间,却见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内,早已不见了周少川的人影!
  向荣一脸懵圈地站在原地,一再地向四下里打望,可人海茫茫,始终遍寻不见方才跟自己斗气的那个家伙。
  得,他心想,这下热闹了,少爷驴脾气犯了,一言不合便即一骑绝尘,直接尥蹶子跑了!
  第35章 断桥
  西湖的游人,越往平海路附近的音乐喷泉广场走越如织,一点都不比西湖的水少。
  在密密麻麻的万头攒动中,向荣觉得自己连走路都已经很艰难了,更别提快走,也不知道周少川用了什么移形换影大法,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呢?
  难道因为他腿长吗?在逼仄的人流间,向荣纳闷地心想,可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也不短啊,奈何还是迈不开步子,完全走不动路
  还没绕过音乐喷泉广场,向荣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顶着一脑袋三花聚顶似的热气,他心情愈发烦躁起来,见路边有卖烟酒的商铺,他径直走了进去,买了一包薄荷味的万宝路。
  通常情况下,向荣是没有抽烟习惯的,唯有在心情不好或者心里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借助烟草的味道,点一根,吸一半,再任由它自己燃烧一半,指尖萦绕着一点幽蓝色的烟气,其实根本不能有助于思考,反而让他又想起了明显算是有点烟瘾的周大少。
  自打少爷走失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有半个多钟头了,向荣没有发过一条信息、打过一通电话,不为别的,就只因为单纯有点害怕,怕少爷在盛怒之下,再直接甩过来什么难听赌气的话。
  从小到大,向荣得到最多的评价除了有长得好、聪明、人缘好,靠谱会办事以外,还有冷静这两个字,然而这个词往褒义的方向去诠释,可以说是理智、不冲动;往贬义的思路上解释,又可以理解为过于谨慎、没有冲劲。自少年时代起就缺乏热血上头的激情,而这个性格特质也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人际交往上。仔细想想看,他迄今为止结交的所有人大概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不会轻易拂他的面子,并且能主动接过他递来的橄榄枝。
  换句话说,在潜意识层面,他其实非常畏惧被人拒绝。
  所幸周少川从一开始就接受了他的帮助倘若那一晚,周少川坚决不给他开门,又或者横眉冷对地警告他少管闲事,那么向荣多半不会再搭理此人,这一段友情,也就无论如何不会有开始的可能。
  所以,这算不算是另一种逃避型人格?向荣有时候对这一点也感到很无奈,明明在许多事情上,他都能做到勇于承当、主动进取,却唯独在人与人相处的层面上,始终过于敏感,即便意识到问题所在,也难以做到自我突破。
  或许,这就是周少川所评价的骨子里倔,抑或是自尊心作祟、太要脸面的结果?总而言之,他因为惧怕收到周少川一句恶声恶气的回怼,迄今为止,仍然没能拿定主意主动联系该人。
  要不,就再渗一会吧?向荣自我安慰似的想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种一言不合拔腿就跑的行为绝不能姑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开诚布公一起沟通?别说少爷现在还只是他朋友,就算真成了他男朋友不,这个更不可能了,反正,他绝对不会轻易纵容这类臭毛病!
  然而向荣并不知道,周少川压根没打算一走了之。
  彼时,周大少正因为向荣一路上不怎么讲话,情绪不高而有些疑心生暗鬼,再加之向荣一口拒绝了跟他合影的要求,在那一瞬间,周少川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直接荡到了谷底。
  后来向荣接了个向欣的电话,在那之前,明确表示出和他意见不合,话不投机,周少川的烦躁情绪顿时上升到了顶点,他想,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各自走开一会,冷静一下也好,况且,他也确确实实,需要理清一些一直以来存在的问题。
  只是计划没赶上变化,他的走开一下,因为急于穿越人群而被全盘打乱了,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可等他再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绕到西湖的另一边来了。
  再回首,早已看见不见向荣的踪影,而方才那种娴熟如游鱼般穿梭于人群中的技巧,向荣肯定也是不具备的,那就拍马也追不上来了,周少川走得有些热,索性钻进湖滨路边的咖啡馆里,找了个靠窗无人的角落,点了杯黑咖啡,安静地思索起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些纷繁而复杂的问题。
  循着近期令他念念不忘的那个梦开始,周少川试图先搞清楚他对梦境中的青年,到底怀有一种怎样的感觉。
  从小生活在相对自由开放的环境里,周少川很早就有了xing意识觉醒,他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并且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个人选择而已。唯独有些遗憾的是,在他离开法国本土以前,并没能找到一个心仪的伴侣,不仅如此,甚至还被父亲的秘密给震惊和恶心了一脸。
  对于他来说,基佬从来都不可怕,毕竟人怎么可能畏惧自己的同类呢?真正可怕的是对感情始终如一的不忠,全程都在骗人骗己的那一类基佬。
  周少川承认,因为父亲的事,令他在一段时间内自动封闭起了情感,他本能地不再相信任何人,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论做什么都恹恹无趣的状态里,直到向荣闯进了他的生活。
  其实很难讲,究竟是谁闯入了谁的生活,毕竟是他先搬到隔壁,做了向荣的对门邻居;也是他亲手将那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泼在人家向荣脸上的。
  然而这个一开始还曾被他嘲笑过的青年,却用一种宽容、纯粹和不计较的处事态度,一点点刺穿了他的防卫,用俗一点的话说,大概就像是一颗温暖的小太阳,慢慢融化掉了他这块尘封已久的大冰坨子。
  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什么千奇百怪性格的人都有,有人因为原生家庭的不幸福而拒绝相信爱情,害怕受到伤害,也有人会专门反其道而行,越是在父母亲人那没有体尝过爱意温暖,就越是要追求和营造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完整的感情生活。
  周少川就是后者。
  对于爱和温暖的向往,于他而言就如同飞蛾永远会扑向火焰,葵花永远会朝向太阳,是一种源出于本能的追逐。
  在确定了自己对向荣有好感后,周少川曾试图用言语暗示,更试图用肢体动作去传递心意,可惜向荣给予的反馈却不尽如人意,甚至每当他做出那些试探的时候,向荣的脸上都会明显呈现出一种戒备和愠怒。
  周少川为此感到非常迷惑,因为他明明感受到向荣对他的态度是与众不同的,他见过向荣和其他朋友、兄弟一起聊天开玩笑时的样子,毫无忌讳,自在随意,可转过头再对着自己,向荣的行动言语又会多出一份谨慎和分寸感但这并不是对待哥们儿应该有的态度。
  直觉告诉他,单凭这点与众不同,亦可判断出向荣对他或多或少也有那么一点好感。
  周少川向来是个拿定主意就一往无前的人,平生除了唯一一次受家人蛊惑,放弃了学美术的想法,在那之后,他做任何决定都已不再受他人影响,喜欢的人自然是要努力追的,那么眼下的当务之急,就只剩下确定向荣的想法,以及,要用什么方式去把人追到手。
  不过,这就是个令人有点惆怅的问题了。
  国内对于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如何?周少川就算不完全明了,也能知道个大概其,这里不是欧洲,喜欢男人或女人全凭爱好,就像有人中意点拿铁,有人喜欢喝美式一样平常无奇。向荣还是个学生,有着无法割裂的家庭属性和社会属性,而长久以来,他又一直活得那么主流,如果突然一下变得非主流起来,身边的人能否接受,会不会因此而排斥他呢?
  周少川在欧洲混迹了多年,好的没大学会,倒是学成了一肚子的骑士浪漫主义精神,甭管爱人是公主还是王子,他都觉得自己有肩负保护和捍卫对方的责任,换言之,他不能允许向荣因为他的缘故,而遭人非议。
  是以,在追求向荣的过程里,他急需要先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要拥有绝对的独立自主权,还要拥有绝对坚实的物质作后盾,再之后,假如他的王子肯点头应允,那么他自然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披荆斩棘,之后所向披靡。
  问题一一梳理开来了,周少川心头的烦躁感随之一扫而空,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不少,目光投向扣在桌上的手机,他猜想,冷静了这么久,向荣应该已经联系他了吧,甚至有可能已经在人头涌动的西湖岸边,找人找得都暴躁起来了。
  想象着小驴子正一圈圈地暴走,周少川禁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怀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期待,他拿起了半天都没理会过的手机,开屏解锁,定睛半晌,却发现连一条新信息、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幻想噗地一声就破灭了,周少川上翘的嘴角一下子落回到了平直的原位,这小驴子也太倔了吧?他不满地心想,自己都扬长而去老半天了,不哄两句也就算了,还居然连问一声的操作都没有?这可不大行,他又琢磨起来,就算他满心喜欢某人,也不能还没追到手就惯得他这么不在意自己,那岂不要成了林妈从前常说的那种状况夫纲不振了么?
  周少川方才兴致勃勃地抓起手机,现在又一脸沮丧地把它扣回到桌上,此刻,脑子里没有了问题堆积,刹那间就全被向荣堆满了,等待的过程显得尤为熬人,他没过一会就忍不住要去看看手机,这个频率从三分钟,逐渐缩短为半分钟、十五秒胸膛里仿佛藏了一只小爪子似的,不停地抓着、挠着,才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已然有些坐立难安了。
  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已暗下去了,湖边的人倒是没有减少的势头,放眼望去,远山衔着淡水,景色朦胧而又秀美,就只是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眼看着又要落雨了,那小驴子还在潮湿闷热的天气里奔走么?想必也还是会有些着急吧?当然了,倔强的人一定很要面子,那么自己一走了之在先,好像也就不该擎等着对方递台阶了。
  更何况,从前到现在,向荣递过来的台阶已经足够多的了!
  想到这,周少川十分大度地笑了,拿过手机,打开了微信,也就在此时,等待已久的信息突然间跃入了眼帘。
  向荣:【哪呢?话不投机而已,不用赌气跳西湖吧?】
  这么说是已经一圈圈的全找遍了?果然是头不错的小驴子,并且还跟他心有灵犀,在同一时间想着要找对方,周少川笑得连眼角都弯了:【湖底呢,跳下来找吧。】
  那头的向荣正不抱希望地准备再给他拽一通电话,却没想到他能回复得这么快,指尖感受到手机震动的刹那,一颗心猛地狂跳了至少三下,他急切又紧张地打开来一瞧,行,这小子居然还会开两句玩笑,那说明气消了,看来也是时候把人找回来了。
  【下不去,我连岸边的人都扒拉不开,要下雨了,找个地方碰头吧,共进晚餐如何?】
  这主意不错,周少川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感觉自己有点厌烦这种苦涩,很想尝一尝甜腻腻的东坡肉的味道,但究竟在哪碰面么?而且那么容易就让小驴子找着,这过程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趣?
  少爷的促狭劲上来了,他又看了眼窗外,恰好有服务生端着咖啡往这边走,他便转头问道:请问下面的桥叫什么?
  服务生头都没抬地回答道:断桥。
  断桥,周少川依稀记得曾听过这个名字,好像还是颇有名气的地标性建筑物,但具体在什么故事里,他有些记不得了,想了想,他问向荣:【你在哪?】
  【白堤附近。】
  向荣也答得很快,心说少爷还挺上道的,应该是知道他边走边找人,已经溜溜绕了一个半圈的西湖,腿都快给溜细了,所以知道要主动来找他了,不错,向荣点着头想,我不去就山,万年岿然不动的山终于肯来就我了!
  然而此山非好山,片刻后,向荣收到了回复:【那就断桥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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