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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第99节

  快速察看小单将军身后几个亲随,伊坦发现他们脸上竟然有嘲弄讽刺的笑意,眼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对,很不对!
  不害怕和兴奋,是两回事!
  又过了两招,伊坦借由防守的姿态往后退一丈,退到自己的马面前,纵身一跃,骑马往回奔,当机立断大喊道:“放箭,杀光他们!”
  伊坦怀疑有诈,所以他不敢再拖下去。哪怕被人笑话没骨气,他也顾不得了。
  箭雨如林,其中百来枝箭全射向小单将军,盾牌坚硬,似山般将小单将军护在其后。
  小单将军扬眉笑道:“将士们,那是个孬种,打不过就逃的丘八!都听好!立功的机会来了!沙州城拣不到的人头,这里多得是!”
  话毕,他抽刀,打马如飞,从旁抓起一个盾牌冲出去,领着前锋小队直奔伊坦而去。
  断肢血肉,刀光枪尖,到处都是厮杀的叫喊声。血腥气弥漫,浓得能熏晕人。
  伊坦退至后方,在重重保护下,看对面那个他原本瞧不上的文弱少年,在人群中一把刀舞得出神入化,所过之地,碎小的血肉溅飞如水,犹如活鬼,远远地朝自己追来。
  “疯子!”伊坦大骂,往后藏得更深。他是替父报仇没错,不是来送死。
  “谁能取他的首级,我赏五十只羊五十只牛!”伊坦鼓舞他的勇士们,不再打算亲手取仇人的项上人头。
  伏兵全在山高处,光是放箭耗,一直耗下去,也能将小单将军的队伍全部歼灭。
  就在伊坦准备第二轮发起攻击时,忽然,轰隆隆的踏马声响彻山谷,站在山上看,能看到黑压压两队士兵,从三四里外的小林子往外冒,快马朝这里进军。
  伊坦面色大骇,愤怒地瞪视人群中红盔红甲的少年。
  难怪他不怕!果然有援兵!
  伊坦明白自己是中了陷阱,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只能一边命令撤兵保全实力,一边拖延时间。
  此次班哥以身诱敌,为的是取伊坦人头,而不仅仅是重创他。若只是重创,不要援兵,他也能以少胜多。为万无一失,所以才调来援兵。
  伊坦想逃,他不可能放过。
  山林里乱战了两天,失去最后一队护卫的伊坦,最终丧命班哥刀下,死前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就被一刀斩下脑袋。
  留下两个小队收殓尸体清点俘虏,班哥带着其他的人继续往前沙州城的方向去。
  山林前放十几里的空地,田将军的兵驻扎在此。
  引伊坦杀小单将军,田将军有些忐忑,所以特意守在这里等消息。等了四天,没等到小单将军遇袭身亡的消息。
  田将军心急如焚之际,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话:“有一队人马正朝这里来,幡上一个‘单’字。”
  田将军大惊失色,他是没想到小单将军能从伊坦手里逃出来。
  据他所知,伊坦在山里布下天罗地网,进了山,小单将军和他的兵不可能活下来。
  极度的震惊过后,田将军迅速意识到一件事:小单将军成功逃脱,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此人很有可能暴露他通敌的事。
  田将军没有任何犹豫,轻松自如地做出一个决定:山林里逃出来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黄昏时分,营地前五里地方,田将军带兵出迎。
  冰天雪地的荒原,金黄的落日余晖下,红盔红甲的少年骑一匹白马,乌压压的军队紧随他身后,行军踏马声地动山摇,好似天兵天将。
  雪白的马,一看就是洗刷过的,不然不可能半点血渍都不沾。马背上的人,双眸如刀,顶着夕阳而来,雄赳赳气昂昂。
  他面容严肃,来到田将军跟前,也不下马,骑在马上冷睨。
  隔得近了,田将军这才瞧清少年坐骑的马鞍桥上,悬挂的那个黑不溜秋圆球是什么。
  是一个人头。
  伊坦的人头。
  人头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挂在小单将军的马上。
  田将军知道小单将军成功逃脱,但没想过他能杀伊坦。
  田将军一下子吓住,寒毛都竖起来,握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准备好的哄骗话,一句都想不起来,心慌意乱,假笑僵在脸上,只觉得手脚发凉。
  田将军的副将知道自己的主将要杀小单将军,一见田将军露出端倪,怕小单将军逃跑,当即亮出兵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说。
  副将喊:“将军,不要让他跑了!”
  班哥带给田将军看的,是五百人。其余士兵由元家三兄弟带领,早先一步往田将军的营地去。
  田将军前脚带兵出来拦截班哥,后脚就有人直捣他的营地。
  田将军不知道他的营地这时已经被接管,他看的是,只有五百人。
  副将一喊,田将军马上清醒,伸手去掀小单将军,张嘴就道:“单峦通敌叛国,尔等速速缴器投降!若与之为伍,罪加一等!”
  小单将军抓起伊坦的人头往田将军怀里一塞,指着他道:“田壮强抢军功!”
  然后,挥刀一劈,田将军人头滚落。
  再一劈,副将人头掉下来。
  他动作太快,快如闪电,两刀挥下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毙命。
  田将军的兵目瞪口呆,全都惊吓住。
  小单将军下马,拣起地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和那个被他扔出去的人头一起,重新挂到马鞍桥上。
  他眉眼舒展,从容泰然,对眼前手足无措的田家军说:“降我者不杀,反抗者,视同哗变,军中哗变,罪同谋逆。”
  班哥在军里的事,不可能写在邸报上。宝鸾是在半个月之后才知道,他又立了两功。
  这事是石源“不小心”说漏嘴,说完后求宝鸾,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石源说:“军中危机四伏,不但要应付狡猾好战的敌人,而且还要防自己人嫉妒。这次要不是郎君事先察觉,早就命丧黄泉。公主,您就忘了臣刚才说的话吧,臣心疼郎君,所以才会一时感慨。”
  宝鸾心想,听都听到了,怎么能当没听到?
  “又不是我想听,说得好像我非要听一样。”宝鸾绕开石源,骑着她的小驴子,嘚嘚地去捡球。
  她驴鞠本事不如人,又不愿总是被人谦让,为了准备下一场比赛,命石源和她对打。
  石源骑在另一头驴子上,凑到宝鸾面前,嘴里说的还是班哥的事:“唉,反正公主听也听了,臣后悔也来不及,那就干脆再说说吧。”
  宝鸾扮鬼脸,嫌弃石源:“你装也装得像一点,明明是你想替他说好话,非要说什么一时失言。好了,你别再说,我都知道了,他英明神武有勇有谋,没有原来的身份,也能空手赤拳地闯出一番天地来。还有什么要夸的吗,我一并替你说了吧。”
  石源摊手,面露无奈:“公主冤枉臣,臣要拍马屁,也得当着郎君的面拍,公主如此抗拒郎君,我在公主面前拍郎君马屁,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我为何要做?”
  宝鸾瞪瞪他,为何要做?难道你心里没有数?
  想让我倾慕他,继而顺从他,哼。
  宝鸾翻身从驴子上下来,将球往石源身上砸,扔了球杖,气鼓鼓往花丛去。石源要跟,被骂住。
  “你再在我面前提他,就滚出我的公主府!”
  石源暗自嘀咕,一文钱没出的公主的公主府。
  宝鸾坐在花丛中的轩亭里,脑海里一幕幕想象的画面,止不住地往外冒。
  战鼓雷鸣,刀刃相接。白雪皑皑,马革裹尸。
  石源说过的话,好似画笔在眼前描成生动的场面,她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想得太入神,时而呆滞,时而清醒,清醒时唾骂石源:都怪这厮太会讲故事。
  他不该当什么小侯爷,应该去做说书人。
  宝鸾托腮,眼前是花房里移栽出来的红芍药,殷红得像是血。
  他杀敌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血溅到身上,他有干净的衣衫换吗?
  宝鸾惊觉自己在替班哥担心,立马晃晃脑袋,晃得太用力,珠翠金钗都掉下几支。
  那个人,他哪用得着她担心。宝鸾嘟嘴,看着摔出裂纹的翡翠宝钿,自言自语:“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下午,宝鸾睡午觉起来,石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宝鸾抱着花猫,对石源的到来很是不耐,对花猫说:“喵喵,抓他。”
  花猫舔舔爪子,发出“喵”地一声。
  石源嘻嘻笑,对宝鸾一鞠身,叉手道:“公主,郎君来信,有事请公主代办。”
  宝鸾高昂小脑袋:“哪位郎君?我为何要替他办事?”
  石源将鱼娘的事说出来。不必多做渲染,身为世家女却沦为乐营营妓,为脱籍甘愿豁出性命,这样一段悲情坎坷的经历,一五一十照实叙述,就足以打动人心。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深情不悔苦苦痴等的情郎。
  年轻的女郎,没有不喜欢听这种事的。
  “郎君说,是否成全她,全看公主的意思。”石源将班哥另附的信奉上,缓缓道:“公主愿意成全她,郎君就替她脱籍,公主没有空理会,那就送她回乐营,郎君自会处置。”
  话毕,石源叹气,皱眉道:“依我看,公主还是不要理会,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营妓,胆大包天竟敢妄想脱籍。纵使她过去出身世家,现在成了乐营中人,就该恪守本分,怎能让公主操心她的事?”
  宝鸾生气道:“小侯爷长得人模人样,怎么说出来的话如此冷血!”
  石源问:“公主要管?”
  宝鸾斩钉截铁:“当然要管。”
  石源佯装为难:“可这营妓求的是郎君,本不关公主的事,公主管郎君的事,是否有瓜田李下之嫌?再者,替罪臣家眷脱贱籍,没有正当理由,很容易落人口实,日后揭出来,就算郎君一力承担,公主也有可能被连累。臣不得不提醒公主,慎重啊。”
  宝鸾赶他出去:“你这个烦人精,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
  石源走后,八个侍女围过来,眼里闪烁着和宝鸾一样的亮光。
  “公主要见她吗?要替她寻情郎吗?”
  只在话本戏文里听过的故事,活生生在眼前上演。侍女们的心,比宝鸾更激动。
  戏文由人编写,这个营妓的人生不是一场戏,却比戏更吸引人。她的结局,将由公主书写。
  人人都有着对美好故事的憧憬,宝鸾尤其喜欢圆满结局,连话本戏文都只看圆满的,若是悲剧收场,她能气上好几天。
  “过两天我见见她,要是可以,将她的情郎也寻来瞅瞅。”宝鸾已经有了计划。
  替营妓脱籍,替她改名换姓,赠她银两,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让她和她的情郎双宿双飞。
  侍女们连连称好,都很愿意为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出些力。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个时辰,妈妈们进来提醒,宝鸾才想起,到自己练字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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