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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大一坑

  “大哥,你太谦虚了”跛子望着那三个兄弟说到:“看到没有?咱大哥才叫真人不露相,哪像你们咋咋乎乎的?”
  什么真人,什么露相,这些话,在冬子听来,如同天书,更为疑惑。
  “大哥,实话说吧。你敢打廖苕货,这就帮我们出了口气,我们高兴,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敢打他,并且打得这到位,这就是本事了。”
  这算什么本事,事情出来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冬子刚要辩解说明,结果跛子又说话了。“大哥,你最大的本事还不在这,也许你自己觉得正常,但我们觉着,你这背景,太厚了,怪不得有这胆量呢。”
  “什么?你是说什么背景?什么意思?”冬子当然不理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廖苕货牛皮哄哄的,到处夸他社会上多少关系,在容城好多朋友,所以我们不敢惹他。谁知道,他要跟你比,蚂蚁都不如,大哥,你说是不是?”
  对方说完,露出狡黠的笑,虽然夹了一块羊肉在口中嚼,但眼光仍然看着冬子的表情。
  后来冬子接触多了,知道这种江湖客最常用的话术,故意语焉不详地说你,套你说出真话来。或者故意用简略语,验证你是不是同道中人。比如威虎山上杨子荣的对话。“脸怎么红了?”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刚才跛子并没有说这种黑话,他当然知道,冬子不是黑道中人,用不着测试。他只是想用一种话术,勾引冬子说出他想听的信息。
  冬子被他绕得恼火:“兄弟,你明说,莫给我打哑迷,我笨,听不懂。”
  对方哈哈一笑到:“稳得起啊,大哥。好吧,你叫我兄弟,我就直接问了:你在容城,到底有多硬的关系?”
  “什么关系?”冬子完全没想到,对方这是在问什么。
  “大哥,信不过我们是不是,不愿意说?我挑明了吧,你把廖苕货打得这样狠,老实说,可够判刑坐牢了,怎么在派出所只呆一天就出来了?没得梆硬的关系,出得来?”
  此话一出,冬子才明白,原来对方是想了解他出来的原因。冬子想了想,也没什么硬关系啊?要说没有,也不是,自己能够出来,是因为爹爹的原因。但是,爹爹又不是什么官员,虽然当过校长,也退休二十年了,算什么关系呢?
  或者是派出所的公安同情我?知道苕货不是好东西,原谅了我。当然,赔了五万元钱,远超医疗费了,对方接受道歉,就可以不起诉。但是,说这些,对方能信吗?
  “兄弟,我真没什么关系。至于说怎么出来的,反正是正规手续出来的,一句话也解释不清楚。”说完这,冬子知道肯定说服不了对方,就想岔开话题。“过去了的事,就不再提了,来来来,这杯酒喝了,锅里的羊肉估计也好了。”
  冬子率先干完杯中的酒,起身向灶台,给羊肉汤里加作料起锅。两个小伙子想过来帮忙,冬子没让他们插手。
  “大哥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多问。”跛子尝了一块新上的羊肉,有点烫,嘴里呵呵地直哈气,把大家逗笑了。
  “我要有硬关系,还用得着摆摊卖羊肉串吗?”冬子追了一句,跛却摆了摆手,说到:“大哥,不说这个了,我先敬你一杯。”
  酒多喝了几杯,话就活了几分。有些情绪开始增长,有些疑问开始出来。冬子先试探一下:“你们平时,跟廖苕货接触得多吗?”
  那个叫表皮的喝得有点多,估计酒量不太好,所以,跛子没开口,他就抢着说到:“几乎天天都见,他好像是专门盯着我们似的,我们有车进来,他就要来看一下,我们也不敢拦,如果是本地司机还好,如果是外地司机过来拉货,他就要找麻烦了。”
  “收什么货,还要汽车拖?”
  跛子给表皮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回答到:“废品嘛,有什么?都是纸张塑料饮料瓶之类的,堆头大,不值钱。”
  冬子觉得有道理,但他关心的问题不在这方面。他接着问到:“廖苕货有个女朋友,你们见过?”
  “见过,春节后就见过他跟廖苕货在一起有几天,后来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但前一周,他们又在一起出来晃。我知道,她就住七号门对面的一个院子里的,好像她叫什么燕子,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大哥,啥意思?”
  估计冬子没问废品的事,问燕子的事,让跛子松了一口气,说燕子的事,就说得细些了。
  “没啥意思,跟我同过学,问一下。”
  “原来是这回事。大哥,放心,我们收购点就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也就几百米,从明天起,我们多长个眼睛,有情况,随时向你汇报,好不好?”
  此时的冬子既不能表现出热心,过于热心,好像不正常,毕竟人家现在是廖苕货的女朋友。但又不放心,廖苕货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另一方面,他又牵挂着于燕,他想,于燕还是关心他的,毕竟给小葛老师打电话这事,表明于燕心里有冬子的位置。
  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当你的心上人移情别恋时,你的心是痛的。明知道她的对象是坏蛋,所以总想劝对方回头。但是,对初恋最好的态度,应该是祝福她,尽量不打扰她。
  “大哥,怎么办?你一句话,兄弟们来办。”
  跛子这一说,冬子才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了。马上说到:“我只是关心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毕竟同学嘛。跟廖苕货在一起,恐怕要吃亏啊。”
  此时跛子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到:“大哥,你放心,如果你信得我们哥几个,我们天天帮你打听,每天晚上,我向你报告情况,行不行?”
  这话说得,如果拒绝,冬子觉得矫情,如果答应,又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冬子以吃羊肉为由,请大家多提意见,看味道正不正,避免正面回答跛子的问题。
  酒,大约喝完了,肉也吃完了,那个叫小龙的,几乎把剩下的羊肉汤都喝完了。一看时间,也已经到凌晨3点钟了,这几个人就要回去,刚一站起来,跛子的脚还真跛了一下,吓得钢子要去扶他,他甩了甩手,说到:“大哥放心,我走得动!”
  他要不说这句话,冬子还真没往那方面想。他这一说,冬子想到,这大半夜的,街上也没什么出租车了,他们要走到七号门那边,平时也得大半个小时,晚上喝了酒,胆子大、脚无力,估计一个小时也走不到。
  “你们干脆就在我这里歇一晚吧,天亮了再走,晚上拉煤拉钢的车,太快又看不清人,容易出事。”
  跛子看了看冬子,假装客气了一下,回头安排小龙和钢子回去看守收购点,他俩是清醒的,根本没喝多。而跛子和青皮两个,就被冬子安排在楼上的一个客室的房间里。那里面有个大床,一般没人住。冬子就住二楼的另一间房里了。
  昨天晚上休息得太晚了,所以,冬子的自然醒,是第二天中午。他开了门,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再到客室那边去看,人已经离开了,被子还收拾得挺整齐。看样子,也算是有礼貌的讲究人了。
  冬子的午饭倒很简单,出去买了些香菜和萝卜,来配羊肉就行。毕竟,要吃完冰柜里的羊肉,免得放久了坏了。即使没坏,也不太好吃。冬子学做羊肉串时,母亲就告诉他,冻库出来的羊肉不好吃,因为冻太久,就会失去弹性,最多可以做涮羊肉或者干脆炖汤,如果做羊肉串,就没有嚼劲了。
  要吃完这羊肉,凭冬子一个人,起码得一周时间。冬子自己用电饭煲煮了点米饭,当然是连晚餐的分量都做上了。然后用萝卜炖羊肉,也是一大锅,晚上这些东西一热,就解决了。
  现在,重新卖羊肉串,冬子已经没那心思了。好多问题没解决,比如:他究竟是不是陈林的儿子?
  但是什么时候走?到哪里去?干什么?冬子还没想好。况且,此刻,冬子还在期待着什么,的确,潜意识里,他在期待着燕子的消息。冬子清楚,以今天自己的处境,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已经不可能给于燕带来快乐与幸福的了,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想知道她的情况。
  也许,晚上,跛子真要来,或许他打听到些什么呢?冬子知道自己这样想有点傻,但是,他马上给自己这种等待找了个新理由:起码得把这剩下的羊肉吃完吧。
  当然,要走的准备是有的,自从爹爹那样的失望,那因冬子惹祸而陪人笑脸的镜头再次浮现,冬子就觉得没脸见人。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冬子惹祸了,冬子打架,让父亲留下的烧烤架子倒了、牌子砸了,冬子就有离家出走的想法。
  世界很奇妙,只因为一件事,你就会发现邻居看你的眼色变了,你周围的世界也就完全变了。冬子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好像母亲还活着,他对母亲说:“我要当个男子汉,出去闯出名堂,再回来,让你脸上有光。”
  后面的梦境冬子记不得了,倒是这句话,很清晰。
  下午,冬子继续整理楼上的东西,把所有的被套衣服都洗了,晾起来。此时的春风温暖,到晚上就会干。这里虽然靠近长江,但也算距离武汉这个火炉很近,温度升得快。一般人到这时候,必须穿外套了。
  晚饭时分,冬子正在热汤,门外敲门声音又响起来。“大哥,是我,跛子。”
  冬子一开门,来了两个人,跛子和青皮。把他们让进来,看到跛子手上又是两瓶酒,青皮手里还带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菜。
  “好香,大哥,又是羊肉?”跛子他俩一来,就往厨房钻,把酒放桌上。青皮把袋子打开,里面有凉菜,还有一只烧鸡。
  “大哥,来蹭饭的,行不行?”跛子说到:“路上买了点菜,但还是想喝大哥的羊肉汤。”
  三人坐下后,冬子问到:“那两个呢?”
  “今天晚上,他们值班,我们轮流来。”跛子开了酒,青皮也摆好了碗筷和酒杯,冬子给汤里加了一把香菜,端上了桌。
  “恐怕饭有点不够。”冬子锅里的饭只够他一个人吃,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没事,大哥,这多么菜,足够了。”跛子把酒倒上,先敬了冬子一杯,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从桌上推给了冬子。“大哥,我那边住着部有一股霉味,如果你不嫌弃,这些天,我晚上在你这里住,算是房租,当然也算伙食费,总吃你的羊肉。”
  冬子马上把信封推了过去,冬子感受了那信封的厚度,也看到信封口边露出的是一百元钞票的样子,大概有两千块钱。“不行,你要暂时住几天,这没问题,你想吃羊肉,也没问题,但这钱不能收。”
  “那不行,大哥,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认你作大哥,见面礼都没孝敬,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跛子说得豪气。
  “当兄弟,就不说外话”冬子也豪爽了起来,毕竟,年轻人的本性就是豪爽的,况且遇到这一口一个叫自己“大哥”的人,冬子就稍微有点飘。冬子此时处于人生最为低谷的时期,甚至他本人都觉得非常自卑。
  鬼谷子云:于低贱者,说之以尊。
  缺什么就想要什么。一个被邻居用不正常的眼光看的人,是多么需要尊严。而跛子,虽然形迹可疑,但给了他极大的尊敬,此时,对于冬子来说,就相当起作用了。
  “我房子反正是空着的,羊肉嘛,如果你们不帮忙吃,过几天还坏了呢。况且,所谓见面礼,你这又是酒又是烧鸡的,还少了?何况,我还找你们帮忙打听消息呢。”
  于是,跛子被迫把钱收了回去。也汇报了他今天打听的消息。“虽然燕子今天我们没看到,但估计过两天,她就会出来的。要说让人想不到的,廖苕货今天下午居然出院了,不仅出院了,还跑到我们店子门口晃了晃,他还没好,怎么就出院了呢?手还包扎挂着的。”
  这消息虽然突然,但冬子是想得通的。苕货不管是骨折还是烧伤,都不影响他的自由行动,那天在医院就看得出来,只需要平时定期到医院换药就行。最主要的,是赔偿的五万元钱已经拿到手了,何必再住在医院,浪费住院费呢?
  “他到你们店子门口,是一个人?”
  “对,一个人,也没说什么。我想,既然他已经出来了,估计燕子很快也会回来的。”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就只剩下喝酒了。
  就这样,连续几天,晚上跛子就会过来,轮流带上他的兄弟,带菜宵夜,几乎成了固定模式。叫他们打听的消息,也没多少实质性内容。燕子并没因为廖苕货的出院而出现,也没见回到那破旧的出租屋。据小龙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于燕已经到武汉了,大约在青山区武钢那一带做事,究竟在做什么事,在具体哪个位置,燕子的邻居也不知道。
  吃了这几天,冰柜剩余的羊肉,也快吃完了。
  这天,冬子手机响了。是小葛老师打来的:“冬子,今天三月三,知道不?你爹爹家家想你了,要你去一趟,中午去吃饭,我们全家都要去,莫忘了。”
  “好的,大姨。”冬子挂了电话。他知道,这必须得去,往年,父母在时,不仅要带礼物,爸还要过去做一桌子菜。
  冬子虽然钱不多,但此时必须要像点样。他到商店买了些老人喝的奶粉麦片,以及给那一帮子弟弟妹妹们的零食,也花了三百多块钱。人穷志不短,更何况,这是他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在最危难的时候,只有这一家,才是冬子唯一的依靠。冬子知道,不管自己走到哪里,真正牵挂自己的,也还是这一家人。
  来到葛校长家,大家喜笑颜开地迎接。桂老师拉着冬子看了看,说了声:“伢呢,瘦了啊,么样搞的呢。”就有点心酸的意思。葛校长倒是开心:“伢来了是好事,来了多吃点,不就胖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冬子给姨妈舅舅们打完招呼,就跑到阳台,跟那一帮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起来了。只有在这里,冬子才有一种童年的感觉。
  中午的菜虽然很多,但地菜饺子是主食,说是这一天就要吃这个,是规矩。吃完饭后,葛校长拉着冬子说话,虽然他是笑着说的,也没再提他打架的事,但冬子在爹爹面前,始终是严肃认真地说话。
  “冬子啊,你准备继续搞烧烤呢?还是有其他想法呢?”
  “我还没考虑好,爹爹,我先想一下。”冬子不敢说他想出去闯的事,因为,他估计爹爹要阻止。
  “好了,你大了,也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了,想好了,就告诉我。毕竟我见得多些,可以提建议。如果差钱,或者差条件,给我说,我们全家来想办法,好不好呢?”
  冬子真不好回答,幸亏此时桂老师过来了,说到:“就让伢玩几天再说呢,原来烧烤这苦,该玩几天嘛,对不对?”这就迅速给冬子解了围。
  这时,座机电话响了,是桂老师先接的:“喔,在,我让他接。”把电话递给葛校长:“找你的。”
  葛校长接了电话:“啊?是我,在我这,啥事?喔,这样,我先下来跟你说一下,好不好?”
  随即,葛校长挂了电话。他下楼时桂老师问他:“谁啊?下去干嘛呢?”
  “一个学生,说个事。”葛校长穿上皮鞋,就出门了。桂老师本来还要问,结果葛校长已经回手把门关上了。
  冬子的小舅从窗子口往下瞄,发现楼下停了一辆警车,葛校长下楼后,就有一个警察出来,点头哈腰的,把葛校长请进了车,车门倒是没关,没有走的意思。估计,是他的学生,因为过节,来给老师打个招呼吧。
  但冬子凑近窗子看到警车时,心里还是一愣。是不是,自己与廖苕货的事,还没了结,又有新麻烦了?时间过去二十分钟了,葛校长还没上来,冬子的心,就更加忐忑。
  自己给爹爹惹下麻烦了,冬子越这样想,头就低得越低,甚至想直接冲下楼,让警察把他抓走,免得麻烦爹爹。
  葛校长终于上楼了,表情虽然很平静,但没有刚开始那种节日的笑容了。他上楼后,就来到他本人的卧室,让其他人都出去,只让冬子一个人进来。
  “冬子,把门关上,我问你一个事情。”
  冬子心一沉,知道这非同寻常。葛校长家,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节日的气氛立即被打断,全家人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冬子,我问你,你猜刚才,公安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话问得突然,冬子只好根据直觉回答了:“是不是跟廖苕货打架的事,没处理完?要不我承担完算了,爹爹,我自己来负责。”
  “你叫我一声爹爹,我就要对你负责。我说的,不是那个事。人家警察来,给我这个老师脸面,没直接上楼,与你有关,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冬子就更不明白了,这会是什么事呢?冬子摇头时,是迎着葛校长眼神的,眼神茫然。
  “人家也答应我了,说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们下去把事情说清楚,人家算坦白从宽,你觉得呢?”
  冬子此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成了嫌疑人了。他马上大声辩解到:“爹爹,我没什么坦白的,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事。这几天,除了买菜,我几乎门都没有出,他们说我有什么事呢?”
  “你不想说,但爹爹不想放弃机会。那我问你,这几天晚上,总有几个人往你那里跑,又是喝酒又是住宿的,他们说你是他大哥,你什么时候当这个大哥的?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不要躲,那几个人中,有两个已经被抓了,派出所这才找到我这里来的。”
  最关心自己的人,都不信任自己。此时的冬子,感觉到六月飞雪,不仅冷,而且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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