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虚伪
鲜丹听他如此说, 大约能猜出他此刻是个什么心情。然而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如此，不论对错, 不论付出，只讲感觉。他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孟玊和刘僖姊之间或许还谈不到感情这一步，但是彼此的执着与心意都是可以看到的。奈何两个人都太过骄傲, 谁也不肯轻易的交付真心, 总是有所保留。
“她是有保全你的心，但她亦有自己的打算，并没有全然付出真心。感情这东西，不是计谋可以算无遗露, 也不是勾心斗角，谁输了谁就败了。”最后，鲜丹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孟玊听完这句话后捂住胸口, 脸色突然煞白, 吐出一口鲜血, 道：“你又怎知......她那样的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已经是委屈自己了。”
他说完这句话, 身子开始慢慢往后倾倒, 那一口鲜血凝固在衣襟上, 异常的刺眼，像是一朵妖冶的红花, 带着怨气与不甘。鲜丹下意识扶住他, 知道他这是心绞症犯了, 连忙给他掐住人中，按压胸口。女护卫们不明情况，都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到，连忙上前查看。但是孟玊此刻已然全身痉挛抽搐，意识濒临在消失的边缘，模样骇人。她们都束手无策，只好着人快些去通报宋灵儿。
林中树木高大，遮住了天空。但是斑驳之中仍有些阳光透出，落在了孟玊的脸上，他阖眼的最后一眼就只看到了这一缕阳光和一位女子清秀的侧颜。
这厢宋灵儿将刘僖姊带到远处的山林，她确实不想孟玊看到她手染血腥的模样。不过刘僖姊今日的表现有些让她意外了，她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能轻轻松松的就答应她，总让她觉得有古怪。
“你能坦然赴死，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所以，我没打算死啊。”刘僖姊拢了拢发间的碎发，对她一笑道。
宋灵儿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道：“果然如此，你不过是骗取他的怜悯，好让他觉得你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舍弃。”
刘僖姊轻笑两声，道：“我确实是故意与他冲突，但此举并非全然是为了他。宋当家因为一手字就对一个人执着如此，但你可曾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宋灵儿神情凝固，刘僖姊果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一句话就点到了她的痛处。比起不相识，她更怕的是不了解，不能走到对方的心中。
刘僖姊见她神态如此，便了然于胸，继续轻快道：“我能想到你要杀我，他又怎会想不到。只不过我先他挑明，占了个先理儿罢了。我说他虚伪，其实我比他更加虚伪。他这个人吧，难得被坑一次，感觉还不错。”
宋灵儿冷哼一声，问：“如果这样，他便不会感激你。”
“我从头到尾也没要他感激我啊，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爽！”
“我看你还要硬嘴到什么时候，当真不怕死？”
“怕！”刘僖姊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然后又道：“但是这世上能杀的了我的人，恐怕不多。你吧......道行还不够。”
“可是如今你人在我手里，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宋灵儿不信她还有什么花招手段，冯家兄弟已经被她暂时牵制住，就算是想要借力也不可能。所有可能的预想她都想到了，之所以到牛文寨再动手，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宋灵儿，人在谁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在谁手里。”刘僖姊嘴角抿了丝嘲讽，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与厌烦。
“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慧灵郡主当真听不懂吗？”刘僖姊莞尔一笑，讥诮的神情中夹杂的尽是不屑。
听得慧灵郡主几个字，宋灵儿神色大变，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道的？！”
刘僖姊瞧她这反应，原本的几分疑虑也就荡然无存了。宋灵儿的身份在她出现在大帐的那一刻，刘僖姊就猜到了。再加上宋灵儿与何珩之间的牵扯，她便有更多的理由去怀疑这背后的一切。她神情不便，继续攻心道：“恭贤王的私生女，如此隐秘的事情你当然是想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与恭贤王当年对刑元元所做的那些事情，迟早有一天也会报复到你们自己头上。正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父王筹谋一生，却怎么都没料到自己会被人暗算下药，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傻子。同样的道理，你以为当年那些事情会随着被你们灭口的那些人而永远埋在黄土下面，但实际上这些该你偿还的账，都有人一笔一笔的替你记着，清楚得很！”
宋灵儿神色再次崩溃，身上的气势被一点点瓦解，在刘僖姊的声声逼迫下连连后退几步。方才在大帐被封住穴道时，她都没有如此的神情，此刻却在刘僖姊的三言两语之下丢盔弃甲，失了所有的自持。
“大当家！”跟来的两个女护卫急忙上前去扶住她，同时拔剑对准刘僖姊，厉声威胁道：“你若再出口胡言，我们便割了你的舌头！”
可刘僖姊好不容易在宋灵儿坚硬的外壳上敲出一丝裂缝，又怎会轻而易举的放弃。她还不想死在这里，更加不想死在宋灵儿手里，若是抓不住这机会，那便只能任人处置了。于是她迎着剑继续上前，丝毫不惧。
“慧灵郡主，你十岁那年得了郡主的身份，十五岁那年突然亡故，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想来你一辈子都忘不掉吧。需不需要我来提醒提醒你？”
宋灵儿退一步，刘僖姊便往前进一步。两名女护卫一时有些无措，却又不敢私自出剑，便想要将刘僖姊按压在地上，然后塞住她的嘴巴，好让她说不出话来。哪知她们刚刚准备动作，宋灵儿却于此时突然破声开口，打断了她们的动作。
“刑元元！一定是她！她这个下贱的野种！”
宋灵儿一把甩开搀扶着她的女护卫，面部狰狞的指着对面的人，情绪激动几近发狂。但她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知道不能就这么杀了这个女人，她得先知道自己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道，然后才能取这个女人的性命。
刘僖姊看着她的面具被一点一点拆穿，看着她的冰冷被一点一点侵蚀，觉得天底下的事情最讽刺莫过于此。刑元元替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尝尽人情冷暖，承受千般苦痛，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可得利的人非但没有感激，还恶语相向，以此种卑劣的态度去面对那些本应该愧疚的人。她想到这些，心底便气愤不已，不仅是为了刑元元，更是看不得这样狰狞的面孔摆在自己面前。可是她向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就算是愤怒到极点，也能保持该有的风度。她激怒宋灵儿，却不打算让对方失去理智。她眼下要做的是自救，从宋灵儿手下保住一条性命。
“没错，刑元元早已投靠了长公主，所以我才会知道你的身世。但我想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否则刑元元和何珩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被何珩囚禁在官衙时候，一定是将刑元元的身份告诉了他，让何珩以为刑元元是长公主安插在何家的一枚明棋。何珩对刑元元心生怀疑，再加上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理所当然的那点子夫妻情分也就没了。”
宋灵儿听她渐渐揭露真相，突然得意的笑了笑，道：“不错，我告诉何珩，刑元元才是父王的私生女，而她同时也是长公主的人。何家这么多年来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忠心，这么一来，何珩自然对刑元元心生芥蒂。虽然他嘴上说不会，但是我知道，他迟早有一日会休了那个野种的！后来，刑元元在官衙为了护住你，甚至不惜用死来威胁何珩。她可真是蠢，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何珩那样的人，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即便是他会同意放你们离开，也终究消磨了对刑元元最后的那一丝怜悯和愧疚。”
虽早就猜到真相，可是听宋灵儿亲口承认，刘僖姊还是会下意识的心疼刑元元。这是一个在悲痛与绝望中成长的女人，以为觅得良人能安稳度过下半生，却不想只是另外一个噩梦的开始。
“宋灵儿，刑元元她只有何珩，只有自己的夫君。你们毁了她的人生，连最后的光亮也不留给她。做人怎能如此绝情。”
宋灵儿却不以为然，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冷笑道：“何珩根本就不爱她，娶她只不过是为了报恩何喜罢了。我这么做，也是帮助他们两个人尽早结束痛苦罢了。说到底，他们也应该感谢我。”
“你也不爱何珩，凭什么还要霸占他的感情。”
宋灵儿嗤笑一声，道：“一切都是误会，曾经我以为何珩就是那个人，所以我与他也有过一段开心的日子。可是到头来竟是我搞错了，他不是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不过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找到那个人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刘僖姊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隐约也可以猜到一些，于是她试探性的开口询问：“那个人是孟玊，对吗？你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可是将何珩误做孟玊？”
宋灵儿莞尔，理智已经回来，面对她的试探自然警觉，道：“你休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一辈子都融不进他的过去，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刘僖姊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若是能套出何珩与孟玊之间的关系自是最好不过，就算是套不出也罢，这本就不是眼下最着急的事情。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法子从宋灵儿手中逃脱。
“宋灵儿，我与孟玊没有任何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原本也不应该向你解释。但是有关你身份的事情，你若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就放了我。否则我死了，长公主一定会将你私生女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一旦当年那些龌龊的真相揭露，你以为孟家的人会怎么看你？清誉二字于孟家来说何等重要，孟老太爷怎会容许这样一个女人跨进自己的家门。还有何珩，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冰清玉洁的女子竟有一个如此不堪的过去，他又会如何作想？”
“你威胁我？”
“是。”刘僖姊毫不犹豫的承认，比起暗地里虚伪，她更加喜欢明明白白的耍弄心机，最起码能让人坏的明白。
宋灵儿脸色渐青，眼底有些松动犹豫。她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孟家。可留着她，日后必是大患，会威胁主上大计。两者相较取其轻。这么一比，她就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这女人，永绝后患。
刘僖姊察觉到对方的犹豫，立刻又道：“藏兵谷那些人应该还不知你的身份，否则冯弘在大帐外也不敢拦你。恭贤王应当是想他大事得成登基为帝时，以功绩论赏，明正言顺的封你一个公主。如此一来，你的身份就算是不能为人所知，也可以得享尊荣。但若此时你身份泄露，大家都知你身身上流着一半北漠人的血液，且出身如此的不光彩，只怕日后也没人会真心实意的认可你吧。”
刘僖姊一句一字都说到了宋灵儿的心里，理智上她确实应该杀了她，可是心里却明白，为了孟玊，今日她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了。对方手里握着的秘密，能够让自己从今往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即便是杀不得，她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我不杀你，但我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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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三章，完毕。
明日继续三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