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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望自重

  何珩阖眼再睁,神色复杂, 眼底有些狰狞的情绪。他转身又进屋, 将房门重重关上。宋超依旧留在房外, 听着那凄厉的叫喊声, 心中也不由的低沉。在他的印象中, 少夫人一直是个坚强的性子, 即便是受伤, 也总能笑着对少主说‘没事儿,就这点儿小伤,我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可是现在,就连少夫人这样的性子也受不住那药物的煎熬,一日痛过一日。可想而知,那该有多疼。宋超没有办法替何珩分忧,更有办法减轻刑元元的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这道房门, 直到何家的雪莲送来。
  屋内笼罩着刺鼻的药味儿,何珩大踏步走到床边,熟练的扶起刑元元, 想要再给她灌些药水。可刑元元痛的意识模糊, 全身像是被无数条毒蛇啃咬一般,难受无比, 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只胡乱的扑打一通, 妄图以此种方式来发泄疼痛。何珩一边要抓紧她, 防止她又像前几次那样撞壁,一边又要躲她的爪子,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局促之余还是被刑元元的利爪勾到,脖子上顿时有了几道血痕。
  “啊!滚......都滚啊!”刑元元不知自己抓伤了人,只一味的挣扎,双眼充血,迫切的想要寻找什么东西能够撞上去,好快些结束这样的痛苦。她的额头上已经缠了几圈的纱布,旧伤还没有好,新伤马上就要加上了。
  “刑元元!你冷静一下!”何珩顾不得脖子上的伤痕,想要一掌将她劈晕。但是下手的时候还是顿住了,改为抚摸她的脊背,试图去安抚她。
  身上的疼痛一波一波传来,清晰的让她明白什么是生不如死。刑元元只觉自己像是一个濒临癫狂的疯子,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山渊,谁也没有办法替她受了这份儿苦,谁也没有办法明白她此时的心境。她疼,疼的只想一刀结束了自己。可是偏偏每次她想要这么做的时候,都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挡住了她。她清醒的时候求何珩放过她,给她一个痛快,她不想再在这痛苦里受折磨。迷糊的时候就如同现在一般,谁也不认识,谁也拦不住,拼命的去撕扯帷幔,发出一声又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我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她哭丧着哀求,却被禁锢在对方的怀中动弹不得,就连挣扎都成了奢望。
  何珩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按在自己怀里,额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咬咬牙道:“再忍忍,你再忍忍!”
  刑元元在他怀中痛苦抽搐,用哭喊发泄最原始的情绪。疼痛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缠在一处,她觉得自己像是那些被千刀万剐的犯人,每一次剐肉都让她觉得痛苦没有尽头,她会无休止的被折磨,直到发疯。
  那日,何珩与刑元元骑马去城外。何珩本意是告诉刑元元上安郡目前所面临的局势和从前她不知道的一些真相,希望在假‘长公主’来到上安的时候,刑元元能够出面做一些事情。可是没想到,他们刚出了城门,刑元元就突然从马上掉下,头疼的在地上打滚。他连忙抱着她回了官衙,一路上心急如焚,明白这一切都是鲜丹所做。回到官衙之后,刑元元还是头疼的几欲炸裂,趁着他不注意,撞向墙壁晕了过去。直至第二日清晨才醒了过来。可噩梦远远没有结束。下午的时候,刑元元又开始喊疼,这次不只是头,还有肚子,且比第一次更要厉害。何珩无奈,推了所有的事情来照看她,生怕她再做出傻事来。如此连着几日,刑元元发病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而且每次都比上次多痛一处,直至最后全身都分不清哪里疼,哪里痛。何珩这几日都陪在她身边,寸步未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刑元元终于安静下来,整个人虚脱的摊在何珩怀中,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再也没有半分生气。何珩轻拍她的后背,道:“没事了,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双眼空洞绝望,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我已经派人去何家取雪莲,此物可以替你解毒,今日下午便到。”何珩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字认真的说给她听。
  刑元元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释放一丝光亮,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何珩点头,肯定道:“雪莲乃是解毒圣品,一定能够解开你身上的毒。”
  刑元元嘴角抿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又问了这些时日她一直问的问题,而何珩从未正面回答过她。
  “我们曾经......是不是认识?”
  何珩身体一僵,眼神有些躲闪,放开她起身背对,冷声出口。
  “邢小姐,还望自重。”
  刑元元撑在床边,苦笑一声,道:“谢谢你。从未有人这样对过我,似乎永远都不会放弃我。”
  何珩身形一晃,听得这柔弱的一声,不知为何心中猛地抽疼。刑元元在他面前从未这般示弱过,即便是官衙那晚,她也是以最决绝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绝望和不满。他终是硬不下心肠,转身坐在床边,软了语气对她道:“你休养好身体,其余的一切都有我。”
  刑元元借着他的力靠在床檐边,垂首叹气,缓声道:“你不肯告诉我,我身上的毒究竟是何人所为。也不肯告诉我,我究竟是如何来的上安郡。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除非......我从前认识你,而且关系很亲密,只是......我将你忘了。”
  刑元元终是猜到了一些,自她醒来,所有的事情都透露着古怪。地方不对,时间不对,周围的人更不对。何珩告诉她,她是失去了一段记忆,那么她猜这段记忆一定跟他有关。她甚至已经猜到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但她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何珩沉默,良久后才道:“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一定是一段很伤情的回忆吧。你不愿我记起来,我也不知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也好,谁也不是谁的累赘。”刑元元故作轻松的样子,不想让他察觉到她其实很在意那段失去的记忆。
  何珩看出她是故意的,他突然有些好奇,为何她总是这样,似乎一个人能扛下一切,总不让旁人知道她有多艰难。成亲数年,他曾经也想过问这个问题,但每每总是张不开嘴。现在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说说她这个毛病,可能是因为刑元元已经失忆,他少了许多负担吧。
  “刑元元,你是一个女子,可以软弱一些,不需要总是这么坚强。”
  刑元元没料到他突然这么说,下意识的躲闪对方的目光,然后垂下头,一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床单,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双肩微抖。
  何珩没有察觉她的情绪起伏,以为她又发病了,连忙上前扶住她询问。哪知刑元元突然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泪流满面。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抬手替她拭泪,却又觉得不妥。
  “何少主,你有过爱你的人吗?”刑元元不由自主的问出这句话,却又觉得这话问的太蠢,再痴痴道:“你当然有,你是何家的少主,自然有亲人,有兄弟,有甘愿为你牺牲的人。”
  何珩皱眉,不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自然也就不懂她要表达的意思。
  刑元元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睛无关暗淡,幽幽道:“我从小便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他们把我当狗一样的养着,打我,折磨我,不给我饭吃。我从小就知道,一个人要想活着,那就得笑,对所有人都笑。因为只有这样,那些人才不会厌烦我,才会觉得折磨我还有乐趣,才会施舍我食物。可笑的是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我的命,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这辈子才投胎投成了这样。我从未体会过感情是什么东西,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何珩心惊,下意识道:“那些人是谁?”
  她摇摇头,道:“这就不能告诉你了,他们是谁我自己知道便好。”
  邢元元苍白着脸色冲他一笑,心中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方才那一番话,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到过,即便是长公主也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些,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她猜测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终究什么都不愿意承认。
  何珩看着她,眼底深处有情绪波动,有些炽热,他从不知邢元元的过去,他以为她是个孤女所以才会养成那样的性子。后来,宋灵儿告诉他邢元元的身份,他先想到的只是她来到何家是什么目的,却从未想过她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又曾遭遇过什么。直至此刻,何珩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欠邢元元的不仅仅是一份感情,更是作为丈夫的呵护与责任。他曾经想要弥补她,却又顾忌她与长公主的关系,所以从头到尾,自私的是他,无情的也是他。悟透了这些,他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做些什么,于是他对她坚定道:“这笔账我替你讨回来。”
  邢元元却是惨淡一笑,故意试探道:“你替我讨......你凭什么替我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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