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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法三章

  孟玊神色凝滞, 未料到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不过他也立刻反应过来,爽快的道了句好, 没有迟疑。
  刘僖姊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将手中的水小心递给他,道:“给你集的露水, 喝了吧。”
  孟玊仰头将这份她集了一上午的甘露喝下,假模假样的夸了句真甜,然后就静静的凝视着她, 良久后才张嘴问了一句。
  “你可是认真的?”
  刘僖姊点头,同样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简短道:“认真”
  可是孟玊的眼角的笑意却淡淡落了下来, 他没有看到她眼底的炽热, 也没有看到她说喜欢他时那份真挚。此刻他才明白, 为何她那么笃定自己不喜欢她,原来喜欢或厌恶一个人真的是能够让对方感受到的,且是如此的清晰。可是她难道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逼他承认吗?还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生疏二人之间的距离?她那么精明,或许也都不是。
  “你是想借我孟家之势在此等局面之下博上一搏。”他拆穿她的假意, 觉得这种伪装确实让人不适。
  刘僖姊丝毫不意外他看穿自己的心思,因她从未打算骗他。这一次,她想要坦坦荡荡的跟这人相处, 把所有的算计都摆在明面上。她从胸口掏出几封书信,是在恭贤王大帐内发现的那几封, 她当时没来得及细看, 便小心收了起来。这几日在疫村, 她一直藏着它们,只怕被这里的人拿去毁掉。
  孟玊看到她手里拿的东西,讽笑一二,道:“就因为这个?”
  刘僖姊将书信摆在他面前,沉声解释:“我看得懂北漠语,可这些日子一直耽搁着,只在昨晚才得了机会仔细读一读它们。信上提及,若恭贤王有朝一日起兵伐帝,北漠王室会倾力相助。我虽不知恭贤王使了什么手段取得北漠和魏楚的相助,但届时必是一场举国浩劫,百姓罹难。”
  他不耐烦的将那些信推开,直视她的眼睛,逼问道:“我不想听这些,我问你一句,是否真心愿意嫁给我?”
  “有什么区别吗?”刘僖姊反唇问他,眸中寒霜一片,没有温度。
  “你若是在耍小性子,那便罢了。但若只为了这些不打紧的事情,就要出卖自己的婚事?”孟玊皱眉,觉得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再道:“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你认识的是何喜,而我是刘僖姊,是大靖朝的御国长公主。以一人婚事换取家国安定,是一个公主应当明白的道理。”她笑着叫他认清现实,再道:“你说要娶我,我答应嫁给你。至于我的目的是什么,这重要吗?还是说你非要我因为喜欢你,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你,你才肯娶我?可若是如此,岂非对我不公平。”
  孟玊有些头疼,不晓得她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她看似要嫁给他,可事情好像并没有按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这有些让他意外,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闷闷的憋在心里。他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你既然要嫁给我,总归是要有一些真心的。”
  “孟玊,真心我给过了,是你自己不要的。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心,现在的做法才是最适合你的。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坦诚一些,履行那一纸婚约,而不是让它成为你我的束缚,走到今天这一步。孟玊,咱俩把这亲事给结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未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需要一位能够与我相持相扶的夫君。”
  “也罢,我只是想要好好照顾你,喜不喜欢倒也无所谓。”他压下心底那股子异样的感觉,觉得这个结果也好,她终归是肯好好听话不再无理取闹了,而他也可以呆在她身边照顾她,完成自己对故人的诺言。
  刘僖姊得此话面上并无波澜,他能这么说她早就料到,只道:“我们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先找到鲜丹,让他将我的病治好。然后再回上安郡找到何珩。他知道我的身份,我要借何家之力重新做回大靖朝的长公主。这一次,谁也不能挡我。”
  “你要夺帝?”孟玊毫不顾忌的问出这句在旁人眼中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语气随意,像是询问一句极平常不过的小事。
  刘僖姊捏紧手中的信,神态庄重严肃,回他:“需知此江山原本便是我的,我如今要取回自己的东西,明正言顺。”
  当初离开奉京城,是因她终不忍朝纲再受党派之祸,更不想正中那姬离的下怀。今日决意回归,乃是这一年来她经历太多,再不是那个被束之高阁只会争权夺势的长公主。此民间一趟,胜却过往十数年在政事堂中的日夜伏案。她亲眼见到自己的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亦亲身感受过屈辱和欺凌,心境再不复从前。
  “姑胥孟家传百年风骨清誉,世代避朝远政,你若称帝,我又要如何娶你?”他有些苦笑,发觉自他醒来以后,好不容易逼得她显露的真心又被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他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发现。
  刘僖姊道:“那你可曾想过,你我为何会有这道婚约?当年你孟家锣鼓喧天,铺十里红妆,六十六抬红箱浩浩荡荡入了奉京城,举国皆见。当时我虽未入主中书二省,却已入政事堂,父皇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暗示将来可由我承袭储君之位。若是你孟家不想娶,何必当时过礼?需知三书六礼,你我已行四礼,只余请期和亲迎。”
  孟玊似是语塞无法解释这些,只道:“我当时在外游学,并不知晓此事。待回府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刘僖姊从胸口掏出那枚贴在她心上许久的黄穗玉佩,举至二人面前,又看了眼他腰间的那枚红穗玉佩,道:“阴阳相生相克,这阴阳玉佩原本就是一对儿的,你我阴差阳错之下交换了信物,也算是老天安排。我知你孟家百年清誉无人可撼,但我想试一试。你娶我,我嫁给你,将来夺位时孟家站在我身后,便无人敢说半句谋逆。”
  “你这算盘打的倒是精明。当初为何不将你手中这一枚送给司家小公子?”
  他亦抚上自己腰间的玉佩,阳佩他带了十几年,从未有一日离身。偏偏那日在孟家的屏风后撞见了她,随手就扯了下来,好似鬼使神差。后来他以为找回,却不想戴了十几年的物件竟还能看走眼,被她钻了空子。
  “我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你的玉佩原本是想借金缨之手还给你的。只是偏偏某些就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还死犟着不肯承认。”刘僖姊翻翻白眼,转身走到一块石头旁坐下。她这两日都未曾阖眼,也没有进食,只喝了些清水,站的久了便眼前浮晕。
  孟玊跟在她身后,脸皮一如既往的厚,只当听不出她话里的‘某些人’是谁,继续问她:“那当初为何来孟府?你若想离开奉京,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
  刘僖姊眼睛暗淡了些,道:“母后去世前曾拉着我的手,嘱托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姑胥瞧你一眼。她知我心性如何,若无意外,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见你,便临终道下遗言,将我逼上一逼。我原本真的打算见你一眼便走,了了母后的意愿。可后来山南道赈灾粮被劫,灯市上我又偶然遇到岑越,才有了后面诸多事情。”
  孟玊听后笑道:“我这岳母对我还真是不错,待你我成亲后,我需诚心诚意去祭拜祭拜她老人家,谢她给我送来这么一个喜欢当皇帝的媳妇儿。”
  “你若不想赌上孟家百年声名,我自然也不逼你。”
  “赌!”孟玊斩钉截铁的回她,再道:“若是你将来当了皇帝,便如百年前的嘉靖女帝一般,届时我便是皇夫,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孟家那些老古板也奈何不得我。”
  “就不怕孟老太爷这次真的将你赶出孟家?”
  “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我都有媳妇儿了,还怕那些做什么。”
  “好,成交。”她伸出手想跟他击掌为誓。
  成交?孟玊觉得这话听着不是特别顺耳,倒像是把自己给卖了,反过来还要替别人数钱。但看她信心踌躇的样子,他便觉得如果不打击打击她,还真是有些不舒服。于是摆出一副硬气的模样,道:“咱们得约法三章。”
  刘僖姊放下手,戒备的看看他,觉得有诈。但这话她想想却有些熟悉,似乎在孟家时孟金缨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道她家小叔非当世奇女而不娶。她当时对孟玊满腔好奇,便想知道这奇女究竟要如何个奇法儿。只是孟家择妇的标准着实刻苦,她条条都只是勉强符合。如今换作孟玊,倒不知又会提出什么要求。她思虑一番,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这桩婚事本就是‘别有居心’,她可以让步,只要无关帝位。
  “第一,你不许后宫佳丽三千。”
  她哽了一下,反问:“你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是从一而终的?”
  “嘉靖女帝。”孟玊早有话备着,道:“嘉靖女帝娶了当朝状元郎,后宫只有一位皇夫,夫妇二人恩爱多年,白头偕老。当是你我学习的榜样。”
  刘僖姊语塞,又不能大逆不道的在背后妄议刘家的老祖宗,便只得应下。但心中却道,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她还有文武百官,怎么样她都不会缺男人。
  孟玊不知她的小算盘,继续道:“第二,你们皇家向来恩情寡薄,为夺帝位不择手段。咱们以后只生一个孩子,男女皆可,我定悉心教导于他,承你大业。”
  刘僖姊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抹红晕飞快的窜上脸颊,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听到这些话自然是有些没脸。她怒嗔一眼,生怕他再说些不该说的,嘟嘟囔囔的应了句好。但心中的真实想法是第一条她都不在乎了,第二条又何必较真。
  “第三呢?”
  孟玊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道暂时还未想到,等想到了再提也不迟。刘僖姊权且由着他,问了两嘴他的伤势后便计划着下山。孟玊道鲜丹与他在山中分头寻找她,约定二人十日后在山脚碰面。眼下已经是第九日,他们不能再耽误,需即刻启程。只是他二人一个有伤一个有病,孟玊倒还能忍忍,刘僖姊的情况却不容乐观。这两日照顾他醒来,使得她原本就不堪的身子雪上加霜。
  “你可还坚持的住?此处不宜久留,这些人时刻盯着我们,怕是要纠缠一番才罢。”孟玊忧心忡忡,他二人在此处谈话已久,这里的人虽不敢靠近他们却也不离视线。
  刘僖姊自是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他道:“若我二人同时离开,她们自然不允。你先下山,找到鲜丹以后再来寻我。”
  “不行!”孟玊想都没想的就拒绝了,一张脸瞬间垮下,生气道:“我怎会放你一人在此,绝无可能。”
  刘僖姊无奈道:“你若是有其他法子自是最好不过。可若是没有,那便只能如此。我在这里待了数日,还算了解此处情况。这些人自知活命不久,几乎人人身上都染着病,若是胡搅蛮缠起来,就算你武艺再怎么高强,也难逃沾染病气的命运。”
  “我若是怕染病,便不来寻你。”孟玊有些赌气斜视她一眼,任凭她怎么说都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无奈叹口气,再道:“那我还有个法子。”
  下山的一路上孟玊一直绷着脸,面色铁青,任凭刘僖姊如何宽慰都不肯说一句话,连眉毛都不带挑的。刘僖姊失却耐心,不愿意再示弱,又因体力不济干脆赖在途中的一块石头上不走,就同他干耗着,看谁能熬的过谁。孟玊见她如此,也气呼呼的坐下来,仍旧抱胸闷声。日暮斜阳,两个人各坐石头一边,互不搭理,彼此生着闷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孟玊快要憋不住同她说话的时候,肩头突然被重物点了一下,砸到后背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他转头去瞧,却见刘僖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双眼紧闭,头不自觉的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愣了愣,忍着疼痛将她的脑袋扶正一些,又使劲儿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出气。待气撒的差不多以后才肯松手,盯着她的侧颜恍然间失了神。
  树叶婆娑,雨后的山林空气更显清新。天边的晚霞红光泛滥,透过缝隙照到林中,光影斑点微微晃动,隐蔽的林子中除了偶有几声鸟雀的鸣叫,便是百无聊赖的静寂。他们互相依靠的身影在霞光下渡了一层红光,有些妖冶,也有些温馨。
  肩头的人睡得不□□详,在梦中时不时蹙起眉头。他用手轻轻将她的眉头抚平,捻着她耳边的碎发叹道:“都睡着了还这般耗神,不累吗?”
  刘僖姊自小活在算计中,从不知累字是怎么写的,若是此刻听到他的话,当会云淡风轻的笑一笑,然后告诉他‘当克制成为一种习惯,便不会觉得累了。’
  不知是因为他抚平了她的眉头,还是噩梦已经过去。她渐渐睡得安详,像个孩子。孟玊盯着她看的久了,脖子有些酸疼,索性将自己的头也靠在她的发顶上,自言道:“我虽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但往后余生你我夫妇相互扶持,白头偕老。你想要的其他东西,夫君都会递给你。你下不去的决心由我来下,你做不了的事情由我来做。夫君会好好照顾你的。”
  月明星稀,山林幽深寂静,这几句浅语随风消逝,无人听见,亦无人为证。但孟玊知道,此明月,此星辰,此清风,都可以为他作证。亦如多年前他应下故人请求,要照顾一个女孩子一生一世,让她平安喜乐,得偿所愿。那时也未有人替他作证,可不知不觉间誓言已刻在心中数年。
  ‘娘娘今将归去,独留稚女,万勿忧心。孟玊在此立誓,吾一纸婚约此生不废,今世聘妇独一人尓。往后余生,喜她所喜,忧她所忧。若她有愿,吾必偿之,若她有念,吾必助之。
  今唯此一诺,天下苍生是为证,永不复改。’
  当年一诺,今生必践。无论何种手段,总要你得偿所愿,这是他此生许下的唯一誓言。
  后半夜刘僖姊悠悠转醒,孟玊却已熟睡。她动作不大,没有将他吵醒,二人依旧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此情此景,若无刚刚经历的那些糟心事情,只怕会让人产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来。她忍不住覆上他的右手,嘴角抿了丝笑意。
  姑胥孟氏一族乃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孟家嫡孙孟玊清贵风流,才情濯然。便是她此刻握着的这只手,能够写出沉博绝丽、摧陷廓清的文章,亦能写出铁画银钩、鸾漂凤泊的好字。多少人散尽家财,趋之若鹜,只为求他一副字帖。而今日,她却逼着他在疫村那样的地方连写百十副字帖,署名印章分给众人。着实是狠狠折辱了他一把,他不生气才怪。她想到这里便觉舒坦,总算是成功报复他一次,也给他添一添堵。但舒坦过后,心底又是无尽的空洞。
  孟玊睡梦中动了动身子,似乎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手,下意识的就抽开了。她看着失去温度的左手,心中不由苦笑嘲讽。
  “孟玊,总有一日会不爱的。从今往后你我夫妇相敬如宾,各取所需,不言其他。”她附在他耳边喃喃一句,用额头蹭蹭他的鼻子,眼角一颗晶莹泛落,独自咽下所有的心酸苦楚。
  翌日,二人恢复了些精力,昨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孟玊搀着她下山,途中歇停了好几次,她差点儿就坚持不住,想要不管不顾的就此睡去。可每每这样的想法刚冒上心头就被她快速的甩走。这一次出山,待再次回来,她就要把这座山荡平。
  鲜丹按照约定在山脚等候,第十日却还不见人影,他有些着急却不敢离开。也亏得他没有离开,第十一日清晨,他终于从山林深处盼来那两道狼狈的身影,当下激动的差点没热泪盈眶,立刻冲上去想要抱住刘僖姊,以表自己的思念关怀之情。当然,他其实是想对‘长公主’表达那一份思念关怀的。
  “滚开,别占我媳妇儿便宜。”孟玊护妻在怀,一脚将鲜丹踢开。
  鲜丹因为这声‘媳妇儿’呆愣当场,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些难以适应,毕竟十日前这俩人还是一副恩怨仇深的样子。
  “你们......”他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并未从刘僖姊身上看出什么变化,似乎只有孟玊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他觉得长公主这一副冷静甚至漠然的神色不大像是要做新妇的人,倒像是逼良为娼。
  “我喝下了宋灵儿炼制的腐骨水,你可有办法替我治病?”
  刘僖姊不欲谈论其他,不着痕迹的挣脱他的怀抱,上前将自己的袖子捋起来给鲜丹查看。她胳膊上的青紫纹路比起前几日颜色又加重了,且已经蔓延到手背上。
  “腐骨水乃是何物?”鲜丹反问,见她身上的疫病已经严重至此,不觉有些震惊。
  刘僖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与他听,然后告诉他疫村里的疫人这两日都会陆续来到山脚找他治病,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鲜丹跳脚,大声吼出来:“老子虽是个大夫,但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那么多疫人围着老子,老子治的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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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收文《贰臣狐狸传》,宠爱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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