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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江山是本宫的了 第101节

  如果贺星回真有那样的心思,只要把皇帝关在宫里,不让任何人提起他,不让任何人想起他,不是更好吗?但她却让皇帝随便在外面晃悠,还开了一家学校,又在报纸上写文章,可以说是挣足了存在感。
  见他已经冷静下来,韩青才重新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道,“你既然有了判断,那就相信自己吧。”
  “父亲……”韩瑾之这才意识到,父亲是故意用这件事吓唬自己。
  他能想到的,韩青难道会想不到吗?
  不过,他也能明白韩青的苦心。
  京中不比外面,在这里做官,除了办事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琢磨贺星回的心思。——虽然大臣们总是将君心难测、不敢妄自揣测君心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是真的不揣测君心的人,是不可能安稳地留在朝堂上的。
  不能把她当成傻子糊弄,可是也不要把她想得太可怕,这中间的度,只能由自己来掌控。
  即使是父子,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帮不上忙的。所以韩青能做的,就是用一个事实的例证,来让他迅速进入节奏。而且,他继续在朝为官,这件事也是必然会遇到的,提早有个心理准备,并不是坏事。
  韩瑾之又喝了一杯酒,感受着渐渐平复的心跳,有些哭笑不得。
  ……
  灯火摇曳,光线昏黄,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眼睛就容易花。
  陆裳抬手揉了揉眼睛,视线暂时从文书上移开,伸手拿起铁签子,将已经变得很短的灯芯剔出来了一些。火焰猛地一暗,然后又陡然明亮了起来。
  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女使猛地惊醒过来,看了一眼铜漏,连忙起身道,“大人,先歇了吧。”
  “看完这一份。”陆裳笑着道。
  女使有些不高兴,“那些人分明是用这些东西糊弄大人,分您的心,您怎么还顺着他们的意走?”
  “虽然是故意刁难,可这些确实都是历年留下的难案疑案,若是能尽快裁断,涉案的百姓也能早日安心。”陆裳道。
  就说其中一个杀人案,因为官府找不到证据,也抓不到凶手,于是所有涉案人员就一直被关在县衙的牢房里,已经关了快一年了。如果这些涉案人员都是被冤枉的,那这一年的牢狱之灾,就完全是飞来横祸,而且是躲不开避不了,事后也不会有任何道歉补偿的那种。
  不亲自出来看看,根本不会知道,世间还有这种荒唐事。
  而且这还不是个例。
  陆裳来的时候踌躇满志,想的都是如何打开局面,到了这里才发现,亲民官的工作,永远都是在这种琐碎之中打转。这也就难怪从前那些清贵的世家子弟们,从来不会想插手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假如他们稍微动念,想要亲自处理这些事,就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陆裳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哪件事情是无比顺遂的,都要花费巨大的心力和无数的时间去谋划,她都已经习惯了。
  埋首案牍那么长时间,总算是将这些事情都理清了,接下来,也该让下面的人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了。抓紧时间,应该还能赶得上今年的春耕。
  第090章 觉醒
  西北, 临州。
  这里原本是大越与纥部、山部和直部交界的要塞,驻扎着数万军队,随时防备草原胡人。不过自从纥部在战争之后向草原深处迁徙, 原本的族地彻底荒废,而山部和直部又与大越建交,开启贸易互市,临州就一跃而成为了边境最繁华富饶的大城之一。
  每天都会有无数商人和草原部落来到这里,进行各种交易。从最不值钱的毛皮到珍贵的珠宝首饰, 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不过这两年来,这里最出名的货物, 已经变成了布料。
  而这一切, 都是因为临州城郊新建起来的那座大型工厂, 他们从种植到生产,严格把控每一个环节,确保出品的每一匹布料品质都十分稳定,价格又足够便宜,几乎是迅速就抢占了市场, 成为最畅销的商品。
  今年, 工厂又多了几种新产品,是用羊毛纺织而成的。
  和轻便柔软又透气的棉布不同,这种布料防风御寒的性能极佳,比较粗糙的做成窗帘、门帘、挂毯和地毯, 最精细的部分则做成贴身衣物,放在烨京城那种比较靠近南方地界, 只要不是下雪天, 穿上一件羊绒内衣, 再加一件厚外衣, 就足以抵御冬日的严寒。
  因为这个新商品,赶来临州交易的商人只多不少。
  听说为了扩大产量,工厂已经打算跟草原部落签订协议,委托他们养殖绵羊,收获羊毛之后运送到工厂进行深入加工。
  为此,整个工厂最近都忙碌了起来。
  天刚刚亮,张大娘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保暖的新衣,叠好被子,叫醒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姐妹,互相帮忙梳好头发,便端着脸盆去锅炉房打水。洗漱完毕,就带着饭盒到食堂去吃饭。
  等吃完饭,就要上工了。最近任务重,要一直从天亮忙到天黑。
  即便如此,对张大娘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
  想当初她还在榆州的工厂里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如今被发配到临州,本以为要吃苦,谁知道反而过得比以前更好——能吃饱穿暖,每个月都有工钱,加班还额外有一笔钱。
  张大娘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她心里怀着深深的感激,每次加班都第一个参与,恨不得多做一点工,好给出一份微不足道的回报。
  纵然后来知道工厂里大部分女工原本是什么身份,她也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
  大家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她是侥幸没有被卖到那种地方,如若不然,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一定。
  好在那吃人的地方,已经彻底被朝廷铲除,不用担心好人家的女儿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了。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陛下,所以这世道终究有个地方能容得她们活下去。
  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旁边有人开小差,说起了悄悄话。
  张大娘正要提醒她们,忽然听到话中的内容,到嘴边的话不由一顿。
  原来她们是在说,厂里的一个女工昨日出门时,被人侮辱了。
  女工们在工厂里做工,头两年的时候是没有假期的,当然,加班算钱。从去年开始,她们也有了假期,十日一休,可以去附近的镇上赶集,买一些日用品,也可以结伴进城去逛逛。
  那个女工昨天休息,便独自前往镇上采买,谁知路上就被人害了。那泼皮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肆无忌惮。
  但也幸而是这种身份,她受辱之后没有想不开自行了断。本来是想瞒着人,就当是自己被狗咬了一口,谁知被同屋的人看见了身上的痕迹,问出来了。
  现在整个工厂都在议论此事,人心惶惶,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那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若是找他的麻烦,会不会将事情嚷出去?
  但最可怕的是,她们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知道的,又还有没有别人知道……会不会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们平时去集市、去城里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人用恶意的视线打量她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个问题,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脊背发冷。
  其实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女工们都很难适应工厂里的生活,整整四年的时间里,一点点磨,一点点适应,才终于有了今天的安稳日子。她们之中大部分人对于婚嫁之事是没什么兴趣的,反正工厂给养老,她们可以在这里干一辈子。
  可是现在,这种安稳也要被打破了吗?
  张大娘虽然跟她们来历不一样,却也听得浑身冰冷,因为这是一件所有女人听了都会心有戚戚、感同身受的惨事。
  今天遭殃的是另一个女工,来日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很快,张大娘就发现,这世上还真有没有同理心的女人。这天下了工之后,她偷偷去看了那个出事的女工,人看着不大好,幸而身边有几个姐妹陪着,一直在开解她。谁知叫另一拨人听见了,也不避着,就当了众人的面,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指点开了。
  贬低一个女人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些,不是“说不定是她想了,自己勾引人”,就是“本来就是那地方出来的,指望她真的变成良家女子吗”,再不然,便是“做出那副贞洁烈女的样子给谁看?笑死人了”。
  明明自己也是女人,却能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测另一个遭受不幸的女人。
  张大娘没忍住,冲出去了,“男人们说这种闲话也就罢了,你们也说得出来!你也是女人,不想想自己也有可能沦落到这一步吗?”
  那几个女工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意与自傲的微妙神情,“我们和她可不一样!”
  “不一样?”张大娘冷笑,“不一样在哪里,被害的时候,有人会管你是不是良家女子?他能轻贱别的女人,也就能轻贱你,还真以为划清距离,做个乖乖听话的好女人就万事大吉了?好女人被发卖的、被打死的、像这般被人害了的,多着呢!”
  “那些犯了事的男人,不愿承认是自己忍不住,就指认是女人淫-荡下贱,仿佛如此一说,天下女人就尽可欺辱了,反正到时候只要说是女人的错,就万事大吉了。你们身为女人,不居安思危,反倒自鸣得意,以为自己比她们高贵清白,真是可笑至极!”
  “按照男人那一套,你们一个个现在都该被关在家里生孩子,家里做不完的活计等着你,还想在这里做工,每个月领一笔丰厚的工钱?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这一骂,就忘了控制音量,周围所有人都被惊动,看了过来。
  所以等她说完话,周围一片寂然,竟没有半点反应。
  张大娘有些尴尬,暗恼自己怎么还是控制不住脾性,吃了一次又一次的亏,总不会长记性。
  好在就在此时,忽然有掌声从一旁响起。众人转头一看,却是厂长。
  她们这位厂长可了不得,曾经做过陛下的御前女官,听说是为了她们这些苦命人,自请调到这里来的。她身上有一种安定的气质,女工们不管是什么样的脾气,在她面前都乖得跟兔子似的,说话也温声细语。
  张大娘一看到她,想到自己方才撒泼的样子都被瞧在眼里,脸立刻就红透了。
  “说得很好。”张虹走到张大娘面前,夸赞道,“女人也应该有这样的血性,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所有女性同胞。”
  说完又转头看向那几个挑事的女工,“还有你们,这思想太落伍了。女性的地位,绝不是靠竞争得来的,更不是靠对比得来的。你们今天能站在这里,说这些闲话,不是因为你们是什么贞洁烈女,而是因为陛下-体恤,更是因为律法保护。”
  “律法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来历就不保护谁。何况如今朝廷禁止人口买卖,封禁了所有妓院,她们跟你们是一样的,羞辱她们,就是羞辱你们自己。”
  不知道女工们服不服气,反正她们都低下了头。
  张虹这才让众人散了,对那个出事的女工道,“我来看看你,咱们进屋去说话。”说完又回过头来,看向张大娘,“你也来。”
  进了屋,张虹细细问了一遍昨日的情形,表情严肃地道,“这件事不能就此姑息。我们厂里都是女工,难免有独自出行的时候,这次若是不管,那些人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再来几次,厂里的女工就要日夜惊慌害怕了,到时候,才真是难以收场。”
  被害的女工姓江,以前也有个花名,到这里就不叫了,因为在家里行八,就叫个江八娘。
  江八娘此事也不由得后悔,“我也是傻,叫人一吓就蒙了。就是拔下头上的簪子,也能给他扎个血窟窿啊!”言语之间,仿佛恨不得昨日重现,让她扎那泼皮一簪才解气。
  张虹摇头,“那用处也不大。我的想法是想报官,把这件案子查明,由官府给他定罪,如此才可以震慑其他宵小。”
  江八娘道,“可是捉奸捉双,这种事,不是现场拿到了,哪里有铁证?”
  张虹正要说话,张大娘忽然插言道,“那就捉个双!”
  众人皆是一愣,张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设个陷阱,捉他一次?这……这太危险了。”
  虽然经过了不少事,但毕竟自己也是个未婚女孩,张虹听到这个提议,简直心惊肉跳。
  但江八娘却是听得眼睛一亮,“这个好。厂长,我愿意去!此仇不报,我在工厂里就永远都抬不起头,只有治住了那些人,我才有一条活路。”
  张虹最终还是被她们说服了。
  这件事她们没有声张,而是暗暗地摸了一下那人的底,又耐心地等了一阵,之前那事的风头彻底过去之后,这才让江八娘单独出门,“碰巧”撞上了那人。对方果然起念,跟着江八娘到了僻静处,一边言语不干不净,一边就上来动手动脚。
  等江八娘喊出暗号,埋伏在周围的众人便一拥而上,将那泼皮拿住了,扭送到官府。
  临县的县令接了案子,因为案情明晰,又是当场抓获,新颁布不久的律法之中明明白白写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判,所以升了一次堂,就把这件案子给结了。那泼皮虽然一直在喊冤,后来又不断辱骂江八娘,也不过是无能狂怒。
  这样的案子少见,审案时前来围观的百姓人数着实不少,案子审完,这件事便也像长了翅膀似的,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临州。
  许多百姓并不关注法律条例,就算报纸上宣讲过,也有很多人还不知情。现在有了具体的案件,反倒个个都能说上几条了。
  虽然偶尔也有人看不惯江八娘这一干女子行事张狂,但不得不说,自那之后,工厂的女工们只要穿着工服出门,那就没有人敢随便招惹。
  第二天一早,工厂里的工人们都才起来,门房那边就来找张虹报告,说有个带孩子的女人在门口求见,问她有什么事也不说。张虹吓了一跳,连忙赶了过去。
  把人请进来一问,才知道她原来也是被那泼皮害过的受害者。
  寡妇门前是非多,一个女人拉扯孩子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忍受那些泼皮无赖们的骚扰和调戏,她每日战战兢兢,却最终还是没能幸免。这件事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躲起来哭了一场,自那以后,她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把菜刀压在枕头底下。
  现在那泼皮终于被抓进去了,她是来道谢的。
  这件事让知情的女工们都不免唏嘘,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多少跟寡妇一样的人,在默默忍受这种不幸。
  张大娘便悄悄问张虹,问她工厂以后可不可以多管一下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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