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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第44节

  可结果却好像很难如愿。
  “其实我有时候都很迷茫,我到底是为了谁在求这个孩子。”蒋黎望着那棵大榕树,缓缓地说道,“若要我自己从心里说,其实我并不是非要不可,官人对这件事好像也不怎么上心,近来因为长辈们的催促,他还明显有了回避之意。我本说要不我俩就一起看看大夫调理一番,可他觉得自己不用,阿姑也说这种事都是女人的问题。”
  “我也不明白,为何明明大夫说我们两个身体都没事,但最后却就成了我的责任。日子久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像是欠了他们什么东西。”
  “我知道,就算你们再想维护我,可这种事也都不好说什么。”
  蒋黎就这样平静地把这层窗户纸给戳破了。
  她每次回娘家,老太太都是满脸掩饰不住的爱怜,二哥哥嘴上虽不提,可二嫂嫂几回委婉表示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家里说,她也晓得兄嫂是在为她操心什么。
  就连她那寡居简出的三嫂嫂,每次也都会来陪她说话,好像生怕她积郁。
  蒋黎有时候觉得这种憋闷真是让人心头发哽。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能给他们郑家还上,可能就好了吧。”
  金大娘子看了眼她身上这条重新挡住了双脚的裙子,默了默,也终于挑明地说道:“阿黎,这日子你若还想让自己安安乐乐过下去,眼下只有两条路。你如今没能给郑家生下一男半女,外人说来定是道你理亏,要不你就干脆与郑六郎和离了任他找别人生去,要不……你就退一步,别再坚持了。”
  蒋黎沉吟道:“我曾同他提过和离的。”
  金大娘子一愣。
  “但他不愿意。”蒋黎看着她,淡淡笑了笑,“他还说知道我心里也难受,让我相信他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说真心话,我当时挺感动的。”
  金大娘子见她没有再往下说,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决定。
  果然,只听蒋黎笑意平静地说道:“二嫂嫂,我这里确然只有两条路,但官人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条分道扬镳的路已经被他堵住,另一条,便只能是我和他继续这样走下去了。我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看他纳妾,哪怕人家说我善妒也无妨,他既给我的,他说了要信守承诺,那我就不可能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东西往外推。”
  “我也已经想好了,若他这次科举还没有中,那我就要劝着他去做些别的了,至少得让他像二哥哥那样在人前立得住。”蒋黎微顿,说道,“为他自己,也为了我。”
  金大娘子凝眸看了她良久。
  “阿黎,”她说,“嫂嫂真心希望,他能配得上你这份心意。”
  第53章 虚惊
  谢夫子正在刷锅。
  他下午还要赶着交活儿给别人,所以中午只随便对付了一番,自家小孙儿不在,他就干脆把早上吃剩下的粥和着几块腊肉条给解决了,连小菜都懒得做。
  这会子洗锅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想:谢暎那小子啥都好,就是喜洁这点也不晓得是随了谁,连带他都不好意思偷个懒。
  谢暎不在家时还好,他把锅碗丢在那里等下顿一起洗也行,可那小子只要在家,但凡看见了肯定要动手收拾,那不就等于他把家里的活儿全丢给他一个正该好好读书的小娃了?
  谢夫子只能无奈地继续洗洗刷刷。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叔祖”,他侧耳一听,暗讶这孩子怎么回来那么早,一边揩着手走了出去。
  谢夫子踏出门,就看见谢暎和蒋家兄妹正站在院子里,旁边还有个中年男人,看打扮像是个出诊的大夫,一群人直直将他望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略感莫名地走过去,看了眼那个中年男人。
  谢暎说道:“叔祖,我请了大夫来给您诊个平安脉。”
  谢夫子一愣,当即瞪圆了眼睛道:“诊什么平安脉?我用不着,身子好得很。”言罢他就要请大夫打道回府。
  坐医出诊是要另外收费的,他们家不是那金贵人家,自然也养不起这金贵习性。寻常人家都是有病才看病,就算有病也未必就一定要吃药,更遑论请大夫来诊什么平安脉?
  谢夫子觉得自己回头有必要教一教谢暎,让这孩子别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乱花钱。
  蒋修手脚麻利地拦住了大夫,对谢夫子道:“反正来都来了,您就让大夫看一看嘛,不然暎哥儿也白喝了两顿粥。”
  谢夫子一听,对啊,把人喊回去了这出诊费也不能退,那自家这小子确实亏大了!
  谢暎低下眉眼,轻轻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多么的失落。
  蒋娇娇在旁边一本正经地搭腔道:“夫子,您已经是大人了,要会心疼人。”
  谢夫子无语,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了。
  那位大夫倒是全程不曾多言语什么,此时看对方同意诊病了,才开口说道:“请老翁把颈上黑斑示看于我。”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明显不适之处?”
  谢夫子有点茫然:“黑斑?我有黑斑么?”边说,自己边抬手扒拉了一下衣领。
  蒋娇娇几个一眼看见了,她忙指着自己的耳后颈畔道:“这里这里!”
  结果那大夫只定睛看了一眼,然后略略一顿,就收拾了东西起身准备走人。
  众人都愣了一下,谢暎心里更是不免涌起了忐忑,忙问道:“大夫,我叔祖他……”
  “没病,脖子上的是污垢。”大夫干净利落地说完,便背起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子里寂静了片刻。
  “……咳咳,”谢夫子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道,“家里好像没我习惯用的那种澡豆了。”
  谢暎垂着眸道:“我待会去买。”
  “不用了,晚上我带回来吧。”谢夫子说完,就挺直着背脊转身进了屋。
  蒋修忍着笑,肘撞了一下谢暎,调侃道:“谢聪明,你也有今天。”
  谢暎唇角微抿,耳朵有些发红。
  蒋娇娇说她哥:“你刚才不也没认出来么。”然后又安慰谢暎,“没事,你也没见过那么黑的污垢嘛。”
  她说完,自己也抿紧了嘴唇。
  三个人相顾无言地出了门。
  沈约他们都还在榕树下等着。
  “怎么样了?我看大夫走时面无表情的,”沈约问道,“谢夫子的病没什么吧?”
  毕竟多年邻里,谢夫子又是谢暎的亲人,他们也不希望老人家有什么要紧的。
  谢暎一时没说话,蒋修和蒋娇娇对视一眼,又开始抿唇。
  沈云如坐在旁边正好能瞧见蒋修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奇怪地道:“蒋大郎,到底怎么了?”
  姚之如也去看蒋娇娇:“娇娇,谢夫子没什么吧?”
  蒋娇娇憋着笑摇头。
  “大夫说,”蒋修终于开了口,“谢夫子、他,他缺澡豆……”
  话音未落,他已捧腹大笑起来,他这一笑,蒋娇娇也跟着释放出来了,就连谢暎也实在是忍不住,无声地肩头轻颤着。
  沈约几个愣了愣,随后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连带沈云如一起,亦是相继失笑出声。
  一时间,众人的笑声肆意萦绕于巷中。
  坐在屋子里的谢夫子隐隐约约听见了,鼻子里轻哼一声,吹了吹胡子,然后继续奋笔疾书起来。
  沈云如和沈约回到家里,便一起先去找了沈缙。
  姐弟俩走进去的时候,看见沈缙正以手支额地靠在书桌上,肘下压着一张纸,打眼看去上面约莫刚写了十来个字。
  室内气氛莫名令人生出拘谨,两人不约而同地微轻了呼吸。
  “大哥哥。”沈云如缓步走到兄长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笑道,“今日在集市上我瞧见这盆瑞香乖巧喜人,想着正好能放在这张桌上,伴你平日看书写字。”
  沈缙抬起头,顺着妹妹的动作看去,只见她将一盆巴掌大小的盆栽轻轻放在了笔格旁,又稍微调了调位置,末了,方复笑着对他道:“你看这么一小株多可爱,而且花都开好了,你都不必等。”
  他知道妹妹是担心自己会拒绝,他觉得她有些过于小心翼翼,其实他还不至于一定要书桌上都是只能放书。相反,他此时看着眼前这盆花,也觉得先前心里的燥郁似乎好了一点。
  “谢谢你,掌珠。”沈缙微笑地对她说道。
  沈约见姐姐开了个不错的头,自己也跟上道:“大哥哥,先前我们陪谢元郎请大夫回家给谢夫子看病,他说早上无意间看见谢夫子脖子上有黑斑,担心是脏腑有恙。”
  沈缙就循礼问道:“那谢夫子没什么吧?”
  “没什么,”沈约含蓄地道,“大夫说他那不是黑斑,是污垢。”
  沈缙愣了愣,须臾,轻轻弯了弯唇角。
  他知道弟妹做这些、说这些,都是为了能调节他的心怀,可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对挫折的感知远远大于快乐。那些能让弟弟妹妹们笑上半刻的事情,在他听来除了有点匪夷所思之外,并不能减轻他心中分毫压力。
  他越来越觉得高兴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随着年纪增长,而中榜好似遥遥无期。
  今年九月他就要再考第三次,可是现在他却连写赋都下笔滞涩。
  虽然大家都说父亲当年也是考了好几次才中的,可那些话说来简单,但谁又能保证他多考几次也一定能中呢?若真是如此,爹爹也不会把他的课业敦促得这样紧了。
  他辜负了父亲的期待,让长辈们的期望一次次落空,甚至无法为妹妹的终身幸福帮上忙。
  沈缙每每见到对与蒋家婚约毫不知情的沈云如,心里都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歉疚和挫败。
  而当面对沈约时,他也会觉得自己有负于对方的崇拜。
  所以哪怕他早就开始在家里读书了,却也很少和弟妹们凑在一起,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因此,对于沈约有意说来让他发笑的这件事,他也只能是轻轻弯弯唇角,然后说一句:“没事就好。”
  沈约一时也没能接上话。
  他本来就不是个擅长聊闲话的,兄长这样平淡的回复也全不在他的预设之中,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沈云如眼见气氛有些凝滞,心里虽着急,但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合适,她不由有些羡慕起蒋娇娇来,觉得这时候若换成对方,大约是不会出现这样冷场的。
  姐弟俩正各自纠结着,沈缙已开口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再看会儿书。”
  两人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从沈缙那里出来后,姐弟俩就往福寿堂走去,然而走到半路,沈云如却拉住了沈约。
  “大哥哥的事你莫要多想,他比我们都年长,自己会看着办的。”她说,“不管今年秋闱结果如何,你三年后肯定是要下场的,今年一过,爹爹定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你身上,你自己要有个准备。”
  沈约沉默地点了点头。
  沈云如抬手轻轻搭上弟弟的肩,鼓励道:“你既是男孩子,就更要有迎难而上的勇气,但凡有了这份勇气,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做成的。”
  沈约其实对三年后的事情还没有太确切的想象,他只是有时候看见这样背负压力的兄长,还有愁眉紧锁的父亲,会很想自己走到前头去帮他们。
  他不是没有冲动地想过干脆自己今年就下场算了,可是父兄科考的经历就在眼前,以至于他无法不清晰地对这条路有个认知,那就是:科举不易。
  不是寻常人口中说说的不易,是他亲耳,还有亲眼见证到的不易。
  他曾经是真地认为兄长可以青出于蓝,甚至超过当年与父亲同榜的那位探花郎的。
  可是谁能想到他大哥哥第一回 下场写诗赋就因落了官韵而遭黜落?熙宁十六年那次,原以为已有了应试的经验会好,结果偏偏那年的知贡举不喜当时流行的以怪诞奇涩为高的太学体,转而提倡平易流畅的文风,以致不少人白费了数年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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