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梦蝶

  “武也，笨蛋，明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就好。”
  幽子半垂着脑袋，看不出脸上的悲喜，嘴里念叨着言不由衷的嗔怒，她刻意避开了武也的目光。
  “幽子，你还活着？”
  “......”
  这话一一出口武也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好像很久没有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了，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
  倒是幽子释然地仰起头，一如最初见面的时候，她露出那种像是新交到朋友的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
  “还是先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里是哪里——武也你应该猜到了才对吧？”
  “是西行妖的内部？”武也想来想去，可能性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
  “正确。”
  幽子点点头，轻声地道：“最初只是想着要封印西行妖里的恶念，结果......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西行妖里的恶念？莫非是神绮的意志吗？
  根据当初幽子融入了西行妖之后产生了一系列变化，武也不难猜出神绮存在于此的可能，不存在于魔界的魔界之神，其真身居然隐藏在西行妖之中，这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预料的。
  但是，现在的这里已经没有神绮的气息，那种如腐烂的苹果一样充满了恶意的气息就像是不散的阴魂，只要存在武也必然能够感受到。
  可是他体内的贪婪之火没有丝毫反应的现在，也就是说，神绮已经消失了，或者说被彻底封印了吗？
  幽子，你还真的是不声不响地干了件大事呢。
  武也沉默了会，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嗯？”幽子不解其意地歪着脑袋。
  “我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程度也不选择和我们商量一下。”
  这是武也最为疑惑的点，明明只要和他还有八云紫稍微商量一下，一定可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即便是奢望的奇迹，只要幽子开口，他也一定会执着地去追那天文数字的可能性。
  “那种任性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哦。”
  幽子扬起笑容，淡淡地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命运，我的使命，我之所以和你还有你们相遇的意义——所以，我......必须这么做才行。”
  “......我不明白。”武也痛苦地低下头。
  “说起来——”
  回收望去，那校园，那操场，那日升日落的景象，幽子不由得露出了满足的神情：“这里呢，其实并不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不如说，西行妖根本没有给我那样的能力。”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喃喃地道：“这是天然存在于西行妖之中的世界，不知道谁创造的，不知道谁留下的，只是一直存在于这里，好奇怪呢，武也，你说，我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和它本身存在的模样，会不会根本就两个不同的样子？”
  停顿了片刻，幽子说起了别的话题：“其实我有想过呢，干脆什么都不不管，就把这里当做是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就好了，你也不用再去理会那残酷的现实，仔细想想还是不错的建议吧？”
  “我已经拒绝了......”
  打断了幽子的话，武也阴沉的面容早已没有了从前那般盎然的色彩：“我没有得到那种幸福的权利，我还有必须要去偿还的罪孽。”
  “武也，你其实不用这样的......”幽子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武也那种偏执的模样真的让她心疼。
  “紫说我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最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的家伙，我认为她说的一点没错。”
  武也冷峻的双眼不带一丝温度，语气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冰冷：“我作为龙神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所以被她憎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武也，你想要寻死吗？”幽子不忍地注视着决然的少年。
  “那种软弱的选择我早就放弃了，”武也扬起头，那笑容中最重要的东西早已经消失不见了：“紫想要杀死龙神，我也一样，我也无法原谅夺走我珍视的紫最重要东西的龙神。”
  “......”
  幽子知晓自己已然无法阻止武也的疯狂，她不由得失落地垂下了头，一切还是如同原来的轨迹。
  武也已经扭曲了认知的概念，他仍然执着地认为自己和龙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并且企图杀死错误的“自己”来达成目的，这样的做法，最后只会把他逼疯。
  “我......没有说谎。”
  武也诉说着，亦或者可以说是乞求着，这是他一直坚信的东西，也是绝对不允许动摇的东西，这也是他能够勉强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没有错，没有欺骗过任何人，幽子，你和紫还有我所期望的那个世界——幻想乡，我绝对不会让它继续走进错误的死路。”
  武也的双眼明亮地吓人：“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约定，我会证明，是紫错了，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未来的，我是来拯救一切的，没错，肯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才行。”
  “武也......”
  幽子发出了无力的叹息，她明白已经无法阻止少年的脚步，他所选择的道路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在一切的疯狂都还未彻底无法控制之前得到一切，要么随着那份疯狂一起堕入深渊。
  那么她要做的就很简单了，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就好了。
  那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信赖，哪怕记忆和认知都被阻隔，从第一次见面起就选择相信武也的幽子，一直都不曾放弃过少年的可能性。
  是的，哪怕如今已经半只脚踏入无边的黑暗，但是武也还是武也呢。
  幽子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心境之后，缓步上前拉起了武也的双手：“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你，但是，呐，作为朋友，能够听听我最后的请求吗？”
  “当然了，幽子。”武也没有理由拒绝。
  “那么，武也，无论何时请一定记得——”幽子认真地注视着武也的双眼说道：“我们一直都是你的同伴，不管是我也好，紫也好，即便一时会因为分歧而产生误解，但是我们的心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知道。”
  “还有，绝对，绝对——绝对要保护紫呢，拜托你了，她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幽子再三的嘱咐让武也心间充满了苦涩，他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还能够被紫所接受。
  而幽子却坚信不疑地道：“紫和幻想乡，那是我最后的请求，即便前方遇到再怎么样可怕的事情，请绝对不要放弃她们。”
  “但是，幻想乡已经......”武也神色间闪过一丝挣扎。
  “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幽子加重了语气道：“武也，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的时代去吧？那个时代有着不同的‘我’，不同的紫，还有成型的幻想乡，那才是关键，别看紫现在这样，幻想乡对于她的意义可是非比寻常的。”
  “......”
  “呐，正是因为朋友，所以我才肯定地说，如果幻想乡得以建立，那么紫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珍爱着幻想乡，所以如果有一天幻想乡要迎来毁灭的话，那一定是毁在紫的手上。”
  幽子黯然地说道：“我看得到，不......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幻想乡已经承载了紫太多的痛苦，当幸福的天平彻底倾斜的那一刻，她一定会亲手将这包含了所有人记忆的幻想乡付之一炬。”
  “......”武也浑身一颤，却没有出言反驳，他感受过紫的疯狂，那样的事情她或许真的能够做得出来。
  “所以呢，武也，你一定要阻止她才行。”
  幽子紧紧地拉着武也的双手恳求道：“只有紫，只有紫——是我的唯一的请求，我不知道你之后遇到怎样的困难，会遇到怎样的绝望，但是放心吧，虽然分离在不同的时代，但是我——我们一定会守护你的。”
  “我，我答应你，幽子，不管发生什么，我肯定会保护好紫的。”武也艰难地立下了约定。
  “谢谢你，武也。”
  随着最后一句如释重负的道谢落地，空荡荡的操场上再度只留下一个人，那就是幽子自己，武也已经离开了，突兀地，没有一丝预兆。
  死寂一样的世界里，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
  ......
  ......
  “哦呀，这算是......道别完了吗？”
  “......”
  幽子收起脸上的留恋之色，缓缓转过身，周遭的风景尘埃般散去，只留下灰色的天空和伫立在大地上的西行妖。
  仙人款款而来，双环的发髻上插着平淡无奇的穿墙之凿，伸手接过一片下落的樱花端详几分，接着轻轻吹上一口气，让那花瓣飞得更远。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吗？按照约定，我来收取报酬了哟。”
  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天然的优雅，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却偏偏出现在了这行走于恶意之间的仙人身上。
  “你到底，是谁？”素未谋面却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幽子打从心底无法信任这个人。
  “嗯？难道还需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吗？”
  蓝发飘飘的仙人踏着轻巧的步子来到幽子的身边，探出手扫去了对方肩上的落花。
  “霍青娥——微不足道的一介仙人而已。”仙人如此说道。
  “......看来我没有猜错呢。”
  幽子的神色透着无比沉重的疲惫，从这个自称仙人的家伙出现的时机，还有那场不切实际的梦，以及这个奇怪的世界......果然，一切都和她猜测的一样吗？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残忍了，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讨厌聪明的孩子，但是却必须要守规矩才行呢。”
  霍青娥笑眯眯地注视着幽子，后者的眼神虽然黯弱，如那寒风中的小火烛，飘零孤独，但却十分坚强。
  “真是没有办法呢。”
  对视半晌之后，霍青娥主动败下阵来：“你也好，那个巫女也好，都是乱来的家伙呢，就算我说让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避开一切，你也不会同意的吧？”
  “.....”幽子默不作声，目光却灼灼地盯紧了霍青娥。
  “也罢，放弃啦，与其这样下去被你们搅得一团糟，不如我认输好了。”
  霍青娥用手指轻轻撩开幽子的长发，贴近她的耳边用暧昧的语气轻声呢喃道：“来赌一下吧，反正你们也把一切都压在这一次上了不是吗？我承诺，如果这一次武也君能够通过所有的试炼跨越所有的话，我就把一切的真相告诉你们，怎么样？”
  “......那如果武也没能够走到最后呢？”
  “那样的话我只能说很遗憾了，四千年后再见吧。”
  霍青娥推开两步，耸了耸肩，用凉薄而戏谑的语气开口说道：“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陪你们了，既然知道了那个阎王的底牌，我就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底牌？”
  “嗯，真的是超乎想象的厉害哦，没想到居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说实话我都想给她鼓掌了，真是了不起的家伙。”
  霍青娥弯起眼角，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原本的话，就算集齐了复数大罪之器的武也君怎么样强大，跳跃时空这样乱来的事情也是做不到的，因为那有着根本上的限制。”
  话说到这里，霍青娥变戏法似的从拿出一份书卷，幽子看清了书卷的封页上写着它的名字——《幻想乡缘起》。
  “武也君所做到的，跳跃时空的奇迹是基于他从八云紫那里得到的境界之力和从月之女神那里得到时间之力糅合而成的，那么这就很有趣了，因为是基础力量的限制，武也君是无法去往自己从未到存在过的时代的，因为那里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痕迹......？”幽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本的话，武也君是不可能在一千前的时代留下任何痕迹的，因为知晓他存在的人都活着，这样的是不行的。”
  “必须要有某个切实存在于那个时代，并且在那个时代死去的灵魂，才能够把武也君存在过这一事实刻入世界的记忆之中，这才是给予间隙和时间达成时空跳跃的奇迹的必要条件。”
  “你也好，八云紫也好，那个蓬莱人藤原妹红也是一样，你们都还活着，那个阴阳师和武士姬巫女那些人虽然是在那个时代死去了，但却没有能够留下决定性的痕迹。”
  “像是阿龙啊，西行之女的护卫这般只言片语的记录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必须留下文字筑成传说才行。”
  一口气说完之后，霍青娥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书卷，她露出了最是虚伪的怜悯：“你以为堂堂地狱的意志会做不到让一个人的灵魂完整地转世吗？”
  她裂开嘴角，吐出了名为罪恶的气息：“一切都是为了隐藏武也君存在过的痕迹，保留那份穿越时空的奇迹，龙神——这个不讲理的神明存在的唯一根据，就是死在那个时代，稗田阿礼的转世——阿礼所撰的那部分《幻想乡缘起》。”
  “所谓稗田家的使命，那就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写下这本虚假的书，那些死去的阿礼转世的灵魂留下的记忆碎片，那就是筑成了穿越时空这一唯一奇迹的阶梯啊。”
  “所以呢，幽子酱，你是绝对不可能赌赢呢，因为只要有这本书的存在，只要这份罪恶的轮回不被打破，无论多少次，武也君一定都会成为龙神，而只要他成为龙神，那么，他就必然会接受那注定的宿命，被月之女神欺骗，前往那一切的终结之地，在神代为他的故事写下最后的结局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第一次，幽子心中对面前的女子生起了恨意：“你和武也到底有什么仇怨？”
  “仇怨？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和武也君可以说是无冤无仇，他所遭遇的一切不幸，一切的绝望，都和我没有一丁半点的关系，我是完完全全——是的，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霍青娥摆摆手将自己撇地干干净净，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见证了这一切而已。”
  幽子愤怒地攥住了霍青娥的衣领：“别装傻！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你既然知晓一切，为什么不把一切都说出来，只要你愿意的话，一定可以改变所有的不合理对吧！”
  “抱歉，我做不到。”霍青娥推开了幽子，冷漠地给出了回答。
  “为什么？！”
  “对于武也君的遭遇我很抱歉，也很愧疚，对于什么都没有做的自己也感到过愤怒，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要说问什么的话......”
  霍青娥皱皱鼻子，露出了苦味的笑容：“大概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