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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7节

  那群人似乎在抢什么东西,对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的人一顿踹。
  透过人群纷乱的脚步与一声声连珠炮似的咒骂,林瑾瑜看清了那张混杂着懦弱与倔强的、满是尘土的脸。
  那正是拉龙。
  张信礼也看见了那张脸。他回过头,想让林瑾瑜老实待着不要动……还没开口,就见林瑾瑜好似忽然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静止了下来……他褐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蜷缩起来、忍受数人殴打的拉龙。
  然后在张信礼来得及出声之前,林瑾瑜已经好似一支离弦的箭……或者一头奋勇的豪猪那样冲了出去,浑然不顾对方有五六人而他孤军奋战。
  “你们这干什么!”林瑾瑜大声呵斥:“撒手!撒手听见没有?”
  冷不防杀出一个搅局的,那群人愣了一下,纷纷转过头看他。
  依然是一张张年轻的脸,古铜色的身坯健壮,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混混特有的痞气……只看脸,年岁倒是应该和林瑾瑜相差不大。
  林瑾瑜道:“一个个十几岁了还在这里欺负小孩,丢脸吗?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叽里呱啦对林瑾瑜说了一句本地话。
  林瑾瑜一脸呵呵地说:“请说普通话,爷听不懂文盲鸟语。”
  他的话显然激怒了这群人,那些人又朝他说了几句什么,林瑾瑜听不全意思,但知道是在骂他,而且骂得很脏。
  接着其中一个走到林瑾瑜面前,当着他的面朝地上吐了一口恶心至极的浓痰,高高扬起手来……
  林瑾瑜打架经验不太多,这时候显得有点反应迟钝。他直直地站在原地没做出什么反应,眼看那响亮的一耳光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忽然有人揪住了他后背衣领,把他往后一扯。
  林瑾瑜身不由己往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那一看就轻不到哪里去的一巴掌。
  张信礼把林瑾瑜扯到自己身边,搡了那个男生一把,把他推得退开了些,冷冷地看着他。
  那伙人顿了顿,似乎有点怵张信礼。
  出头的那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同伴,然后又看了眼林瑾瑜,道:“这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说:“张信礼,你莫多管闲事。”
  林瑾瑜在一边道:“你才多管闲事,你全家都多管闲事,你欺负人、虐待未成年儿童、外加抢劫,你还有脸了,你简直是神州奇葩四海神迹,你是专门跑过来秀你宽赛万里长城,厚比北大西洋铁壁的脸皮的吗?”
  那伙人本来就不怎么上学,写个作文都一堆病句,林瑾瑜这一连串各种修辞手法并用的diss直接给他们整懵了,他们顾不上拉龙了,纷纷走过来,直接用最简单、蛮横的脏话和他对骂。
  张信礼用杀伤力更强的本地话见招拆招,一句一句有针对性地跟他们吵了起来。
  林瑾瑜则根本不听他们在骂什么,自己叽里呱啦骂自己的,上海话、普通话、粤语、英语轮番上阵,创建多语种同声翻译,用语速和语种多样性压制对手,跟他们对喷。
  在他和张信礼一个管速度,一个管重击,攻守兼备的完美组合下,那群人五个对线两个都有点顶不住了。
  他们似乎终于恼羞成怒了,缓缓围拢过来,像一群斗殴经验丰富的混混那样,隐隐呈半圆形包围了林瑾瑜两人,辱骂时竖起的手指几乎要怼到林瑾瑜脸上来了。
  张信礼把林瑾瑜拦到自己身后,那伙人越靠越近,一步一步往前压,几乎已经突破了基本社交距离的极限。
  对面人数是他们的一倍还多,林瑾瑜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张信礼一直挡在他面前,眼看对方越来越过分,他先发制人,一把扯住为首那个眉骨上方有一条宽短疤痕的男生的衣领,把他向上提着,几乎贴着他的脸,以吐出一口浓痰的力度道:“我劝你最好长一点记性,”他冷冷地说:“要动手?还是你想让你右眼也进去缝几针。”
  左眉骨疤男……这是林瑾瑜花三秒钟时间为他量身定做的新外号……左眉骨疤男仰头和张信礼对视,张信礼黑色的眸子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用目光在空中碰撞,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交锋。
  左眉骨疤男眼角抖了抖,垂在身侧的手好几次微微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几十秒过去,最后他躲开张信礼的对视,吐出一口气,目光闪躲道:“没,误会,误会而已。”
  拉龙站在几米开外,小声说:“算了,算了吧……”
  张信礼像放开一团垃圾一样松开了他。
  左眉骨疤男退后了几步,看了林瑾瑜一眼,那目光像是刀子,剜得人脊背发疼。
  他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这才转身招呼其他人走开了。
  林瑾瑜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几人消失在小路尽头。
  他连忙跑过去看拉龙。
  拉龙捂着他的衣兜躲在树后面,脏兮兮的脸上依旧是一副倔强混杂着懦弱、那样矛盾而奇妙的神情。
  “没事了,”林瑾瑜叫他的名字:“拉龙。”
  拉龙抽了抽鼻子,从树后面走出来,低着头,说:“谢谢。”
  他的衣服和脸都在地上滚得很脏,手背上还有一个锃光的鞋印子,但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没有泪水。
  第11章 拔刀相助
  “他们那伙人干嘛呀,”林瑾瑜忿忿不平道:“没教养的强盗。”
  拉龙不说话。张信礼道:“他们两家有过节,常有的事。”
  “那你怎么不告诉你爸妈或者老师啊?”林瑾瑜说:“好好治治他们!”
  拉龙还是不说话,只默默摇头。
  林瑾瑜觉得这孩子也太懦弱了点,果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好了,算了,”张信礼示意林瑾瑜不要问了:“总之现在没事了。”
  林瑾瑜道:“现在是现在,那以后呢?你也说了常有的事,这一次糊弄过去了,下次怎么办?还看着他挨打?”
  张信礼对拉龙道:“你哥呢?”
  拉龙捏着自己的衣角:“不在,”他说:“出去了,等会儿就回家。”
  林瑾瑜说:“那群人刚刚要抢你什么东西啊,捂得这么死紧的,不是我说你啊,其实就刚才那种情况,不管什么金银财宝你给他们不就得了,人是最重要的,犯不着挨顿打呀。”
  拉龙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从他皱皱巴巴的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颗崭新的、蓝白色包装的糖果。
  那是林瑾瑜下午给他的大白兔。
  山边高大的杉树在阳光里切割出大团大团的阴影,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泥路上投射下一小块一小块细碎的光斑。
  周边不时有蚊虫飞过,到处都静悄悄的,唯有鸟叫与虫鸣交织。
  拉龙站在这片静谧的斑驳光影中,小声道:“他其实不是要抢什么,只是想打我而已……我怕被踩坏了才捂着的。”他看着那粒糖,说:“我想留一个给我哥。”
  ……
  林瑾瑜和张信礼一起把拉龙送回了家。
  那条狭窄而阴暗背光的小路尽头就是拉龙与木色两兄弟的家。几十平米出头的土坯房里窝着爷爷奶奶、妈妈五口人,不见爸爸。拉龙说他阿爸打工去了,几年才会回来一次。
  林瑾瑜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家庭里充当爸爸这个角色的男人居然能几年几年不回来,儿子十数年的生命里,爸爸留下的痕迹居然屈指可数。那这个爸爸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有什么用?
  他们到家时木色还没有回来,妈妈也不在。张信礼给他打水洗了脸,林瑾瑜则把兜里带着的零食都掏出来给了拉龙。
  “再见。”拉龙把他们送到门口,说:“谢谢你们。可是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哥和阿妈,”他说:“他们会难过的。”
  林瑾瑜简直无法理解这里面的逻辑,他都想跳回去拽着拉龙的领子让他清醒一点,大声对他吼:小弟弟!委曲求全只能助长霸凌!是不会幸福的!
  张信礼却点点头,算答应了。
  他拽住意欲冲回去说教的林瑾瑜,示意对方跟他走。
  “你干什么?”林瑾瑜被他拽着出了院子,一把打掉他抓着自己的手:“你这样不对!知道吗?”
  “怎么不对?”张信礼说。
  “你纵容拉龙忍气吞声等于在变相鼓励霸凌行为。”林瑾瑜非常严肃地说:“简直到处都错,大错特错。”
  张信礼转过身来看着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打拉龙吗?”
  雨吸湪队。
  “谁啊?”林瑾瑜问。
  “最高的那个,”张信礼说:“指着你骂得最凶的那个。”
  林瑾瑜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左眉骨疤男的样子:“记得……”
  张信礼说:“那个人叫高武,他的妈妈是拉龙爸爸的前妻。”
  “???”林瑾瑜道:“那他妈呢?”
  “死了。”张信礼说:“就是……进山的时候被石头砸到。我们这边叫‘寡别’。”
  林瑾瑜震惊了:“等等,”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你是说……他……高武是他爸跟前妻生的,拉龙是他爸跟现任生的,拉龙跟木色是兄弟,但是木色看起来比高武还要大一些……所以……所以……”
  张信礼说:“对,木色是二婚妈妈带过来的。他们三都算兄弟,一个异母兄弟,一个异父兄弟。”
  “可是为什么啊,”林瑾瑜喃喃道:“那他们怎么不在一起……”
  “高武不愿意他爸再娶,而且负担太重。”张信礼说:“他不肯跟后妈一起,就一直跟外婆住。”
  “他……这……我……”林瑾瑜觉得自己脑子里整个一团麻线圈圈绕绕缠在一起,这些麻线多到捋直了打一条秋裤还有富余。
  “清官难断家务事。”张信礼说:“所以你明白……”
  “我不能理解这种……这种魔幻事情,关系也太复杂了,”他说:“兄弟逾墙、继父后妈的家庭伦理戏码……占一个也算了,这么多要素凑一起……”
  “不是戏码,”张信礼说:“觉得很吃惊?我们这里这样的事很多。”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
  “我爸那边,”张信礼打断他,道:“光我爷爷那一辈就出了两个孤儿。”他说:“续弦、再嫁、重组家庭,各种各样你想象不到的变故随时会来,疾病、意外、出轨、吸……有太多东西能毁掉一个家庭。”
  “我的天哪……”林瑾瑜惊叹:“我一直以为这种剧情一般来说只会出现在八点档的里……”
  张信礼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
  果然跟这种家庭幸福、无忧无虑的小孩讲这种话是讲不通的,人家永远以为平凡而美好的东西唾手可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拥有他拥有的一切。
  林瑾瑜还处在那种震惊的状态中:“为什么……我都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张信礼说:“……上帝厚待你。”
  ……
  这种震惊的余韵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前。
  林瑾瑜躺在床上,还在试图捋清木色家这种纷乱错杂的重组关系下各人的心理活动。
  张信礼洗完澡,把毛巾搭在床头,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等头发干,难得没有早关灯。
  “这样的事情难道是司空见惯的吗……”他望着天花板,半是自言自语道:“我从来没见过,我身边人家庭情况都没这么错综复杂。”
  张信礼额发微湿,细小的水珠顺着他没擦干的头发滴落在他光洁的小麦色后颈上:“有那么难接受吗,”他说:“你没经历过的事情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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