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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玲珑杀 第17节

  红袖是那小宫女的名字,被傅翊亲手推下液池溺死那天,这把旧琴便代替她,被唤了十几年的‘红袖’。
  傅翊不喜名琴,他总觉着那调子枯燥乏味,乐人演奏多了,容易触碰到他的逆鳞。久而久之,那些乐师私底下,都议论新帝不识风雅美物,把石子作璞玉。
  “阿姊这是心疼了?”
  猛地放开谢嫣然,他走到谢殊身侧虚扶了一把。两人入座,单空了那一侧琴侍的位置,傅翊今日心情并不大好,容景衍在前朝没少给他使绊子。
  尤其是那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谍司派去行刺的琴娘,丢到了自己跟前,竟生生在御前逼人自尽。
  傅翊当时即便脸色不改,可心里对容家的立场表态也算了解的一清二楚。他们居功自傲,目中并没有他这个天子!
  孟清禾起身,往屏扇处旧琴前空出的乐倌座位前款步行去。傅翊性子多疑,进来更是夜夜难眠,谢太后逼他广纳后宫,也是在变着法子逼着前朝臣子们下注。
  选秀送到御前来的名册画像,其中少有重臣嫡出子女。而容景衍这一遭得胜回朝,那些官夫人不知得了何人授意,倒是伸出不少橄榄枝欲与之结亲,更有甚者,高门嫡女为了争他容家一个平妻、良妾的位置,都纷纷挤破了头。
  “容将军功赫赫,不若圣上降下一道恩旨赐婚,亦可促成一桩美事。”
  一旁缄默许久的谢殊倏然开口道,眼下容家对新帝乃至整个天家的态度利害关系牵扯众多,千金易得良将难求。用天家皇女来笼络权臣,则是大燕历代帝君一贯的手段。
  “谢太傅所言有理,不愧是阿姊挑中的得意夫婿。待贵妃诞下皇嗣,朕即刻立他为太子,到时任谢太傅为帝师,朕心甚宽啊!”
  傅翊疲态尽褪,愁思淡去。他这个帝位坐的并不安稳,笼络臣心不可或缺,谢家外戚势大,纵使贯上‘乱臣’之名亦是不容小觑。
  谢铮衡联合门下亲族,借由东面水涝贪腐,弹劾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若朝中只他谢氏一家独大,那之前所排布下的一切都不过枉费心机。
  孟清禾感受到傅翊对谢殊的敌意稍缓,心下长舒了一口气。
  她嘱咐宫婢去司珍重取了把七弦琴来,便将那架蒙尘已久的红袖再度封入匣中。见傅翊并未有所反应,诚然那是他默许的态度。
  傅翊琴艺沿承了舒贵妃的轻柔舒缓,曲风清澈,孟清禾却恰恰与之相反,珠落玉盘之声混着挑弦重拨,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不似原谱中瑰意琦行,遗世独立的行调,孟清禾指尖隐隐蓄力,引商刻羽,杂以流徵,独奏鸣意,桑间濮上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1
  “阿姊善变调宫商,得昔日阿娘的风采。”
  傅翊垂眸,轻抚上谢嫣然搁在玉案上的柔夷,周遭那股戾气尽数消散。谢嫣然鸦睫轻垂,乖顺的任他摩挲。
  曲毕,孟清禾回到谢殊身旁落座,着手替他在瓷碟上布菜。
  此番算作家宴,不必恪守君臣之礼,席间往来明快,傅翊就着这一些平日琐事,与孟清禾抱怨了一阵,哪怕谢殊在侧,也并未多作为难,反倒敛去起初的君王戾气,语态间亲和了不少。
  时至夏末,暑气锐消,宫中液湖凉爽,无须冰鉴,亦不见丝毫燥热之气。
  御膳房的厨子早几日就得了沈大监的吩咐,照着孟二小姐的口味研究了几道新菜式,现下京里时兴的菜肴,尽数摆在了亭内那方青松碧檀小案上。
  伏日进汤饼,名为避恶。现下早已过了伏暑天,宫里的冰饮却仍未撤下,挫糟冻饮,酹清爽口,糯米清酒入喉香醇,祛了近前一丝燥热,令人胃口大开。
  谢殊就着孟清禾与傅翊小酌了几杯,添杯换盏间,眼前的碗里又盛上了满满一碗冰酪。
  “鹿肉腻口,夫君且用些冰酪为宜。”
  满桌佳肴,孟清禾并未沾上几口,她满心满眼的都是谢殊,连一旁近前侍菜的宫女都被打发了去。
  “瑜娘,不知此行我们要在宫中叨扰几日?”
  谢殊将食了一勺甜腻的冰酪,眉心微蹙,便将那瓷勺置于手边,再未拿起过。
  孟清禾拿了一把银匕正分割着鹿肉,一面避重就轻的应着谢殊忽如其来的发问,手间动作亦未曾停下。
  男人面前瓷碗里已堆叠的满满当当,可孟清禾对此事乐此不疲,依旧罔顾自己手边空无一物的玉碗,径自忙碌着。
  “若是赐婚容家,太傅认为皇家宗亲,谁堪为此良配?”
  傅翊轻咳两声,将视线由自家阿姐身上收回,他现在急于应对容景衍的发难,鸿禧楼行刺一事针对的人本就是他谢殊。
  那谍司的暗卫虽未吐露出些什么,但到底自裁于金殿内,难免引人猜忌,这悠悠众口难堵,恐生事端。
  谢殊放下碗筷,并不言语,这是天家内庭之事,他一介外臣插手只会惹人非议。
  “阿弟,现下正值膳时,朝堂上的事情你自己去想。”
  孟清禾放下玉箸,一脸不满的看向傅翊,眸色微沉带了些不悦。
  “阿姊,为朕排忧解难亦是臣下的本分!”
  傅翊无奈软了口气,只得顺了孟清禾的脾性就此打住。
  恰在此时,沈尧安匆匆前来,福顺公公跟在后头亦是满脸焦急:
  “陛下,容将军他…他说要娶谢氏嫡女!”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楚辞》中的《宋玉答楚王问》一文
  傅翊和孟清禾有丢丢像~~
  第20章 、晨起
  昨日的归宁宴因着容景衍忽如其来的叨扰,傅翊不得不提前离席,重回御书房与之密谈。
  一夜更漏冗长。
  谢殊与孟清禾暂被安置在颐和轩小住,两人各怀心事,虽同榻共寝,却都近乎一夜无眠。
  晨曦微露,长夜将明间隙,宫婢宦人们按宫内申卯定省的规矩,敲门进入内间,送来华服戈带,供客主们更换。
  孟清禾听见外间响动后微微侧身,将垂落榻檐四下阖拢的罗帐拨开一道缝隙,这个时辰的天光氲和,并不灼人。
  她秉退两侧的宫女,俯身取了罗袜长裙替自己穿好,复又将视线落回到榻里侧身着月白里衣,抬手掩目岿然不动的男人身上。
  谢殊俨然已经醒了,只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的睡相端正,仰面平卧,成婚以来,夜里多是孟清禾扰他酣梦。
  她趴在谢殊肩上,眸色微沉,凑近他的耳廓处,香风如兰。
  “瑜娘,莫要闹了。”
  谢殊察觉到一只手缓缓顺着他的寝衣软带上,倏然一愣,那温热柔软的手便顿在了他的腰腹处,绵软一抚,那股滚烫的热意直冲了上来,他慌忙钳住娇若春水的柔夷,眉宇间多了一丝无奈。
  孟清禾昨日临别前,偶然从谢嫣然处得了一本册子,那是她宫里伺候的老嬷嬷专门跑去藏书阁寻来的《玉房摘要》,稍稍翻开一页图封,就瞧得人面热耳赤。
  谢嫣然含着红得近乎滴出血来的面色,硬是将那册子生生塞到了孟清禾袖中,她就这么不经意间揣到了颐和轩。
  “夫君,时辰还早,多耽搁一会儿,不妨事的~”
  谢殊侧过身,指尖穿过孟清禾黑云流水般散在薄褥上的乌发,她挨的极近,垂下的羽睫蹭的他脸颊微痒。
  她缓缓挪动身子,榻边被窝下陷,女人娇柔的身躯靠了过来,她身段婀娜,雪肌娇软地贴在谢殊胸膛上,体温隔着两件单薄的寝衣互相传递。
  谢殊微叹口气,掀了被子,直身坐起,抱着孟清禾的腰将人重新安抚在身旁的玉枕上。可依旧能感受到她大半身子压下的重量。
  孟清禾近来缠他的紧,此刻她背贴在襦软的衾面上,丹唇轻启,混杂着些粉腻酥融轻啄在他冷硬的轮廓上,迟迟不见回应,她愈发的撩人心怀,直至谢殊俯身,轻咬上她圆润的唇珠,长指垂落在她的诃子阔带处,手法熟稔褪下花遮柳掩,一寸寸摩挲着那方姣丽蛊媚。
  孟清禾清亮的眸子划过一丝狡意,谢殊只觉腕间的桎梏一松,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儿香渐离,掌心空出一截。
  “今日长夜漫漫,夫君不妨留下些力气。”
  话毕也不待谢殊反应,旋身下榻嘱了人来上前伺候。
  颐和轩本就是傅翊登基时赐下的一间副殿,孟清禾虽是自侯府出阁,但之前的旧物依然完好的存放在这里。
  往日她嫌聒噪,近前只留了两个宫女伺候。内务府拨下来的小宦管事都被她遣了回去,可就眼下状况来看,伺候谢殊光靠这两个小婢,真真令人头疼。
  今日按照惯例,谢殊与她一早需得谒见太后谢恩,谢殊是谢元昭的亲侄儿,又放在膝下亲自教养过一段时日,论及情分,说他是半个亲子亦不为过。
  锦榻上响起一阵窸窣,谢殊起身随意披了件襕袍外衫就要下榻,覆眼白绸尚在不远处的云案上搁着,他视物不便,对颐和轩也不甚熟悉,只得在内帷方寸之地,艰难的摩挲行进。
  孟清禾静坐在梨木双层六子妆奁匣前,正对铜镜,拿了螺子黛细细描眉。余光掠过身后那抹略显狼狈的身影,她却丝毫不见动作,只杏眸微敛的候在原处,等他撞到自己身上来。
  一旁女侍想要上前帮扶,被孟清禾一个眼神止住。她喜欢瞧谢殊自投罗网的样子,这几日的缱绻似真亦假,他从前便是这般善于伪装,蛊人心魄。
  当局者迷,若不是她先前被谢殊作弃子丢弃过一回,又哪里能如此轻易洞悉他实非似面上这般甘于同她作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她单手托腮,饶有兴致的挑眉不语,孟清禾眼中只他一人,无论他这回的目的为何,现下仍在自己的把握之中,这便够了。
  谢殊不会再有机会重回朝堂的,再过不久,等解决了京里傅翊身边这些麻烦事,她便带着他去往江南,买下一所宅院,整日种花弄草,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再不管朝堂上这些腥风血雨的事情,
  往后余生,他们的岁月中将只有彼此。
  听得四下骤然安静下来,谢殊心知这是孟清禾在逼他低头服软。
  他摩挲着案台边角缓步行进,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动静,那是衣衫后摆在软毯上摩擦的声音,一步一响,似是黑暗中回荡的一圈涟漪。
  谢殊抿唇,凭着昨日的记忆依稀就要走到外间的蝶纹屏风处,倏然撞上一副柔软的娇躯。
  孟清禾莲步轻移,足尖轻点,褪下绣鞋罗袜,就这谢殊略歪斜的合纹云靴赤足踏了上去。
  谢殊身量颀长,孟清禾柔软的发顶只抵到男人的冷硬下颌处,她额间云鬓尚未佩戴金钗步摇,只素手上一副金钏银镯,叮当作响。
  她长睫轻抬,仰头流露出痴迷之态,眼尾一抹绯红灼意尽是张扬、掠夺的私欲,那是一种清醒的欲望,充满了占有,却摒弃了爱意,直叫人觉着疯狂。
  谢殊被颈间柔意迫着低下头,与之四目相对,谢殊那双黯淡无光的眸中全无一丝波澜,他看不见她的贪嗔痴,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是那般清冷的疏离。
  “谢殊,离我阿弟远些。”
  耳鬓厮磨间,孟清禾一改之前的含娇细语,她眼底含霜,似是将眼前人看透般退后数步,重新坐到铜镜前,继续添翠染脂。
  孟清禾用谍司的身份护着他,可这并不意味着谢殊能以此为倚仗,做出她容忍之外的事。昨日归宁宴上,他先是提醒傅翊用公主笼络权臣,容景衍又恰在此时提出要迎娶谢家嫡女。
  先帝膝下如今明面上仅有两位公主,娶谢太后亲女绫华长公主与娶谢家嫡女联姻无甚区别,都是在重新为谢家造势,这样一来傅翊对谢家这段时日的打压磋磨,只能尽数付诸东流了。
  况且大燕早先有过女帝惯例,若不是先帝早立太子傅珵,这绫华长公主的嫡出身份亦有一争之力。
  “瑜娘,今日需前往姑母那处谢恩,你可要随我同去?”
  谢殊摸索到云案上崭新一截白绸,细腻丝滑,带着淡淡的苏合沉香味。
  他并不在意女人方才的威胁,云淡风轻的开口,两人之前挨的极近,孟清禾身上残余的些许体香落在他的襕袍领口,谢殊便顺着气味走到她面前。
  钗环步摇声响清脆,只尚未来得及簪入乌发,便被孟清禾携在指尖把玩。泠泠钗韵,流泻其间,她抬眸睨了眼谢殊清隽的面容,冷笑不止。
  “按礼是当去的,但谢太后恐并不想见我。”
  她是舒贵妃在宫外的女儿,谢元昭当年对舒贵妃的态度举宫皆知,说是势同水火亦不为过。
  “无妨,你我既已成夫妻,那阖该一体同心。”
  谢殊接过她的柔夷轻抚,自他眼盲后便不曾见过孟清禾是何模样,她的音容笑貌尽数停留在两年前侯府上那一夜的风流婉转。
  孟清禾就着男人的大掌起身,轻拂云袖,又拿起一旁的圆领襕袍,蹀躞玉带替他穿戴。
  谢殊对她管束不多,甚至连一句斥责也无,大抵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大燕女子成婚后大多夫为妻纲,侍奉婆母便是头一桩磋磨人的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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