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忆

  外面人声熙攘,言语之间还颇为激动。
  马车上的人掀起帘幕,往外看了一眼,最前面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另外两辆,这样子,像是要举家搬迁一般。
  这可不常见。
  走在路上,都引得旁边人多看几眼。
  自从新政施行,工部又制作出来琉璃这种东西,还有余家余若所提供的一些在国外很盛行的香露。
  余若因为叛国罪,已经不可能从牢狱之中出来,而她以前做的那些东西,也都上缴了来,余家也不好意思再拿朝廷皇商的钱。
  但可以说,长恒现在的情况,让不少在长恒之外的人眼红嫉妒。
  新政的兴起,商路打通,一些新鲜事物,新鲜的工作,都是从大恒兴旺发达起来。
  谁都知道这是巨大的财富,谁都抵抗不住这样的诱惑。
  所以这个时候,从长恒搬离,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马车内。
  余少宁看着窗外的景色,长恒的模样。
  余家这次彻底败落。
  若容兮还是以往的那个样子,他还能腼着老脸,与余若断绝关系,继续再朝中做他的阁老。
  但容兮不是。
  也就去年大半年的时间。
  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完全大变样。
  变化的天翻地覆,让人认不出来,这是以往的大魏。
  若是他不主动请离,告老还乡。
  那些在牢狱之中大臣们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也幸亏他早些年为大魏也尽心尽力,这才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离开机会。
  在坐上车子之前,余少宁心中还骂过,不满过。
  但此刻看着窗外景色。
  长恒冬日。
  陆续下了几阵小雪,不到万物银装素裹,却也白色相着,如同细软的白色绒毛,在阳光下晶莹且温暖。
  街道,穿着短打的劳工对仁平愤愤,为帝皇打抱不平,穿着长袍的读书人此刻跟他们站在一起,言语习惯,知识层面截然不同,讨论的事情却格外的和谐。
  要打仁平了。
  这是要打仁平,夺回丰饶了。
  余少宁恍惚之间回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丰饶地区被割让的场景。
  签订协议的仁平使臣在长恒街道擦马扬鞭,张扬跋扈,笑着他们大魏儿郎窝囊。
  他当时在想些什么?
  余少宁心中原本的不满,对容兮的恐惧此刻突然之间慢慢消散。
  是了,当时他想的是,为了自己的发展,不跟敌国争一时之气,若是割一城能换来安宁,那就割一城又如何?
  等到楼星散出征,打败仁平,他还算过所用的人力物力,觉得楼星散非要乘胜追击,实在是年轻气盛,不知道这是亏本买卖。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若是想要发展大魏,如何能逞一时之快。
  却从来忘记了一个前提。
  这个国家饱受欺辱,从来不是站在与旁边国家同等的地位谈判。
  屈辱者,如何去谈善战,善医呢?从来不曾擅长过。
  “把帘子拉上吧。”
  余少宁顿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听着那些热血的语句在耳边略过。
  “我要去参军!陛下研究了弓弩,研究了还多东西,就是为了保护军士的安全,提高存活率,要是我不幸殉国,那我的儿子,我的女儿,能看见丰饶回归,我大魏得到应得的尊重,不必像是今日我在贴上,说书先生口中看到的听到的那般屈辱也是值得的事情。”
  “俺没什么文化,但去参军福利很好,俺还有家要养,陛下若是真的为了俺们好,那俺觉得也不如去搏一搏个前程,仁平那小地方,着实是太过分就了!”
  马车行过城门,远去所有血气方刚。
  余少宁此刻突然嗤的笑了一声,抬手摸着自己的胡子,低头,眼前不知不觉有些模糊。
  “老爷?”
  “没事,继续走。”
  他想着。
  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挥斥方遒。
  有志气造福一方,将大魏变样。
  想来想去,要变成什么模样?
  如今看来,大抵就是今日这般模样吧?
  却半路被权势迷了眼。
  他回想起来,却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这一生,到过权利巅峰,看过最贵最美的宝物,品过只有御前才有的好茶,也曾经跟年少好友笔墨天下。
  到现在来,明明拥有了这么多,但到最后,却好似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
  远处碑楼有百姓敲钟祈祷鸣谢的声音缓缓而来。
  余少宁心里知道。
  那时年少,心比天高寻道桀骜,奈何权势迷眼;如今身退,史书不着笔墨分毫,自此山高水远。
  往常有太多借口拖延年少志气,却未曾料想,仅仅半年,能天翻地覆,日月新颜。
  如今年老无力,家族背负谋反,他才发现他说的,从来都是嘴上所说的,现在终究只能徒然——
  忆,少年时。
  ——
  “余少宁已经离开长恒了?”
  过了新年,容兮坐在案几前,桌上放着那些侯爵回到各自封地之后的种种小动作。
  听见下面人来汇报,她扬了扬眉头,询问了一句。
  “是,动作挺快的。”
  吕斯这次就是来禀报关于余若的审理,想着余少宁,忍不住的哼了声。
  这老狐狸,跑的倒是快。
  见到不对劲,就递了辞官书,昨日递上来,今日就收拾收拾立马出城去了。
  生怕走的晚了,陛下来跟他清算。
  婓钧也在容兮身侧,闻言有些讶然。
  “倒是识相的很。”
  以前握在手里的权势地位,真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容兮摆了摆手,“既然走了,就不必再提他了。”
  “陛下,这几日余若的精神越来越差,时而喃喃自语,看着像是患了癔症,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原本聪慧过头,现在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
  吕斯应声,向容兮禀报这个情况。
  容兮眼底阴沉了一瞬。
  她不清楚余若的那些变化,跟她的重生有什么联系,但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
  “有什么事情再随时向朕汇报,婓卿,吕卿,你们且过来看看。”
  容兮将手中的折子往前推了推,让两人过来看。
  “你们可有觉得,他们的行为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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