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邑不乐（一）
且说刚才小内侍的话成亮听得真切，将酸梅汤奉于元恂，他笑道：“太子，您清明在平城祭祖之时那贺侯爷往西宫拜见太子，奉了那么多美酒佳馔。奴听闻贺侯爷迁至洛阳时日不久，今日也是初次来咱们府上拜见，您若拒不相见岂非驳了侯爷颜面？”
元恂大饮长歠，一口气将手中酸梅汤饮尽，顿觉神清气爽。他以袖拭口：“罢了，你宣了贺铮鸣入内吧。”
成亮在平城之时得了贺铮鸣赠金，今日知他来访，自是要相助于他。
由小内侍引了入内，贺铮鸣屈身行礼：“臣贺铮鸣拜见太子，愿太子千秋万岁，福泽绵长！”
元恂悠悠道：“午间乃休憩之时，贺侯爷怎么此时前来？”
见元恂袒胸露怀，一副懒散模样，贺铮鸣心下暗喜。“太子晨起要上朝面圣，到了夜里太子还要相伴左右孺子，臣不得已方此时前来，扰了太子午枕，乃臣之过。”他拱手作揖，“臣上月携家眷迁来洛阳，本该早早来拜见太子，却因舟车劳顿臣便病下了，加之安顿之事琐碎，故而今日才来，还忘太子恕罪！”
摆了摆手，元恂对贺铮鸣道：“这鬼样的天气，贺侯爷入席与吾同坐，食些凉瓜消消暑气。”
贺铮鸣笑着应下，待于席间坐定，他开口道：“平城居北，这洛阳城自是比不得平城凉爽，着实委屈太子了。”
贺铮鸣之言倒是合了元恂心意，示意成亮为自己与贺铮鸣盛满酸梅汤，他问道：“贺侯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贺铮鸣笑道：“臣今日前来，一为拜见太子贺太子开府摄政、迎娶左右孺子，二来臣新府落成，欲开夜宴邀太子屈尊前往，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因每日卯正一刻朝会，元恂从开府摄政起，每日晨起不及卯初便要起身入宫，加上太师、太傅日日督导约束，元恂自觉乏味无趣。
闻贺铮鸣之言，元恂忽地提了精神：“吾倒是许久未曾饮宴了，过几日朝中休沐，倒是可往你府上同欢。”
关中侯府正厅之内花彩缤纷，香烟缭绕。
元恂自是被请于上坐，两侧则坐了安乐侯元隆与阴山侯刘恩坤，而夜宴主人贺铮鸣只在下手而坐。
贺铮鸣击掌示意，仆役们便举坛为众人面前海碗之内盛满酒。贺铮鸣举了海碗向众人道：“蒙太子不弃，今日屈驾寒舍，乃臣毕生之幸。我鲜卑族人素喜以海碗饮酒，太子乃我大魏储君，雄风自是冠绝八部，臣敬太子，愿太子千秋万福！”
元隆与刘恩坤亦举起海碗，齐声道：“臣等先干为敬！”
元恂本就年少轻狂，平日里又喜饮酒宴乐，此时见贺铮鸣三人如此豪爽，自是不及细想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随侍的仆役们又为众人盛满酒，元隆又举起海碗道：“太子，今日席间亦无汉臣，咱们鲜卑族人饮酒，主宾共饮三大碗方可开席。如今太子已迎娶左右孺子，这第二碗酒臣便祝太子早得贵子。”
言罢，元隆三人又一口饮下碗中烈酒。
元恂乃太子之尊，自是不甘示弱，端起海碗便仰脖而下。
这第三碗酒便是由刘恩坤来敬。刘恩坤接过仆役手中酒坛，又摆手示意他们退至一旁，待为自己盛满酒，刘恩坤朗声道：“太子年少有为乃我大魏万民之福，臣仰慕太子，先干为敬！”
元恂许久未如今日这般畅饮美酒，心下大好，自是二话不说便将碗中的酒饮尽。
元隆三人彼此相视而笑，只见贺铮鸣又击掌示意，即刻便鼓乐齐鸣，舞姬们鱼贯而入。
领头的那个舞姬婀娜妖艳，舞姿曼妙，元恂望之入神，就是元隆走到他身侧亦是未曾察觉。
元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窃喜。屈身行礼，元隆道：“臣来敬太子，不知可有扰了太子赏舞？”
闻元隆之声，元恂方敛了心神，笑道：“安乐侯哪里话去，来，给吾满上！”
元隆道：“太子果然豪爽，臣敬服！”待二人干了碗中酒，他又道：“太子好酒量，不愧我鲜卑之主，臣甘拜下风。”
元恂心中得意，开怀大笑道：“安乐侯过谦了，你与吾皆为鲜卑王族同宗同源，酒量又岂能逊色于吾？”
二人言语间刘恩坤已行至近前，向元恂屈身行礼，他咧咧道：“咱们鲜卑族人不论男女，哪一个不是五斗之量？臣最见不得那些汉家之人，小器易盈，与他们同饮素然无趣。”
元隆接口道：“汉人酒量自是不能与我鲜卑之人相较，他们素来注重繁文缛节，讲究饮人、饮地、饮候、饮趣、饮阑，竟还有饮禁之说，真是繁琐至极。”
因厉行汉革，元宏自是约束元恂事事处处皆以汉礼而为，平日里非但要求他讲汉话习汉文着汉服，就是饮食起居亦令他依汉家之习。
此时因了腹中黄龙，元恂已是微醺之态，闻二人之言，他脱口而出鲜卑之语：“既共聚同饮便当一醉方休，若依汉家那无谓之矩，饮酒又何趣之有？”
皇帝下令南迁之人均须习汉文讲汉话，此时听元恂讲了鲜卑语，三人心下大喜，彼此相视一笑，皆以鲜卑语相聊。
刘恩坤道：“太子所言极是，且不论饮酒之俗，就是日常膳食亦寡味无鲜，哪里有咱鲜卑貊炙烤肉来的香美。”
元隆哈哈大笑：“那些汉臣说咱北人恋故，只因他们不知咱们在大漠草原之上纵马驰疆，大块吃肉大碗饮酒，是何等快意！”
贺铮鸣那日午间见元恂之状便知他定不喜夏日炎热，端着海碗走到众人面前，他道：“这些时日暑湿难耐，臣愈发怀念在平城的日子。”
元恂闻言自觉与他们心有共鸣，不加思索道：“洛阳再好，有这炎炎酷暑便煞了风景，吾倒是乐意回平城避暑纳凉。”
言语之间，元恂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眼含秋波、酥胸半露的舞姬。
贺铮鸣暗自得意，近前小声对元恂道：“太子，那舞姬乃臣府内所养，亦是咱鲜卑女子…臣知左右孺子皆为汉家世族之女，她们又如何能解风月之情？太子饮了这许多酒，臣这便令她往内室侍奉太子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