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善有因
初夏夜里，朗月繁星。林禾倚窗凭栏，思念远在前线的元宏。
汪氏拿了氅衣与吉祥一起走到林禾身旁，轻轻将氅衣披在她身上，汪氏道：“左昭仪，虽说入了夏，这夜里还是有些许凉意，您莫要受了凉。”
林禾并未转身，只对着明月，喃喃道：“亦不知元郎此时身在何处，龙体是否康健…”
汪氏立在一旁，轻声道：“前些时日中舍人不是递了消息来，说大军已行至寿阳境内…左昭仪莫要太过担忧，陛下乃真命天子，自是有上天庇佑。”
林禾紧了紧氅衣领，复又双手合十，仰望星空：“上天有灵，保佑元郎身安体健，可早日凯旋回朝。”
等她言罢，汪氏近前半步：“左昭仪，夜深了，您明日还要往清扬殿探望赵嫔母女，该早些就寝才是。”见林禾转了身来，汪氏又接着道：“左昭仪您本就要照料二皇子兄妹，还有小公主尚在襁褓，如今您又日日往清扬殿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林禾浅浅一笑：“元郎御驾亲征在外，如今赵嫔产女，吾又岂能不尽心照拂？”
汪氏道：“那日赵嫔难产之际，若非您宣了侍医令为她助产，赵嫔母女恐是危在旦夕啊…”
林禾道：“吾生产淑儿之时亦是命悬一线，所幸元郎陪伴身旁…将心比心，吾岂能置赵嫔母女于不顾？”
吉祥接了话道：“右昭仪如此精明之人，素来以惠示众，却独独对清扬殿极尽刁难之事…纵是因了袁夫人而不欢喜赵嫔，可皇嗣金贵，倘若赵嫔母女出了差错，对右昭仪又有何益？”
如今皇后被禁足，宫内一应事项皆由李氏打理。那日赵氏深夜临盆，清扬殿的宫婢连夜赶往昌霞殿向李氏禀报，却不料昌霞殿主事的环丹却以李氏因头风发作早早歇下为由，将报信的宫婢拒之门外。
幸得那宫婢机灵，想起依宫规妃嫔产子当有皇后与夫人以上品阶嫔妃前往相伴，于是急往永合殿与瑜景殿向林禾及罗夫人禀报。林禾得了赵氏临盆之讯，急忙起身往清扬殿而去。赵氏初产，又是破羊水在先，故而那时已现难产之症。林禾又让汪氏取了自己令牌，着内侍监遣人往宫外接了侍医令前来为她助产，小公主方得以平安降生。
吉祥言罢，汪氏接过话道：“赵嫔跟随袁夫人多年，右昭仪如今既已这样苛待袁夫人，自是不会再将赵嫔放在眼里…赵嫔若平安生产，右昭仪翌日前往探望便好。妇人生产本就半脚入棺，倘若当真有失，只推说难产而亡，如今陛下远征在外，又有何人再深究此间之因？”
林禾轻叹一口气：“人情似纸，世事如棋…只吾未曾料及右昭仪竟这般狠心…”
汪氏道：“那日袁夫人之言虽不可尽信，您亦当多分小心才是…”
昌霞殿内，合蕊香飘满室，李氏懒懒歪于席榻之上，微闭双目。
忽有宫婢疾步入内，但见环丹迎了上去，轻声斥道：“右昭仪正做午枕，你怎得如此不识规矩！”
那宫婢忙屈身道：“阿姊，并非奴有意扰右昭仪午枕，是因为内侍监副领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右昭仪…”
不及环丹出声，李氏已开了口：“去宣了他觐见。”
内侍监副领苗成绪当年侍奉先太皇太后跟前，那时李冲得先太皇太后盛宠，故与他多有往来。后先太皇太后薨世，元宏亲政，念他侍奉先太皇太后多年，便将他晋了内侍监副领一职。如今李氏打理后宫，自是将他拢到手下，为己所用。
环丹引了苗成绪入内，便领了众宫婢退出外去。
行罢常礼，苗成绪便垂首道：“右昭仪，陇西公着奴带个口讯给您…冯司徒在伐齐途中一病不起，恐已回天乏术。”
李氏闻言，失笑道：“冯氏一族若无冯诞，那便是气数已尽！”
“陛下着信使快马来报，已知会了冯侍中…”抬头瞧了一眼李氏，见她一脸得意之状，苗成绪忙接着道：“右昭仪，皇后那里可要奴前去通报？”
李氏冷笑一声：“宫内人多嘴杂，又何须你多此一举？你只消放出话去，不两日椒坤殿那位便可得了消息…”
钟离县郡，军营。
自冯诞染疾，元宏便日日省问，又着随军的梁世清医药备加，极尽关怀之情。
元宏锐意临江，乃命六军整装待发，便亲往冯诞营帐与他道别。
在冯诞床榻一侧坐定，眼瞧着冯诞气竭行枯之状，元宏不禁悲从心来。冯诞亦不顾元宏劝阻，挣扎着强行坐起，望着元宏，不及开口已泪如雨下。
元宏如幼时那般，拉起冯诞的手，宽慰道：“思政，你莫要太过忧虑，朕已嘱了太医令精心为你医治，许不几日，你便能安然无恙。”
冯诞无力地摇了摇头，孱弱道：“陛下亲征，臣非但无力护陛下左右，反倒，反倒令陛下为臣劳心…臣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再侍奉陛下，结君臣情义…”
元宏道：“思政你莫要妄自菲薄，朕与思政犹如手足，自是彼此应心…”
冯诞抽泣道：“陛下，昨夜臣梦见先太皇太后与父亲来唤臣…先太皇太后斥怪臣未尽族长之责，父亲亦怪臣未担兄长之任…臣…臣愧对冯氏先祖…”
元宏闻冯诞之言，知他心中仍是惦念皇后，于是道：“朕知思政心中之虑…朕亲征前夜，左昭仪对朕说你曾往永合殿拜见…左昭仪亦念太师当日成全之情，竟以德报怨，为皇后陈情。”
冯诞闻言复又泪下，断断续续呜咽道：“臣一门世代忠心君上，无半分僭越不臣之心…皇后一时乱了心智，铸下弥天之错，臣知自己命数将尽，只求陛下念及昔日君臣情义，饶恕皇后…”
元宏本就重情重义之人，见冯丹这般模样心有不忍：“思政，厌胜之术乃历朝大忌，汉律之中便有禁令于此。朕如今大行汉革，皇后本应倾力辅佐，可她却任性而为犯天下之不韪…朕不愿冯门有失，更不愿思政因此蒙羞，故朕赦了冯氏全族…”
冯诞使劲全力，握紧元宏的手，央求道：“陛下，臣乃将亡之人，臣求陛下保全皇后…”
元宏望着涕泗滂沱的冯诞，又想起那日林禾言及元淑既有星象天命，便该为元淑多积善德之言。理了理心绪，元宏道：“皇后惑于巫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皇后迁往遥光寺为尼，于佛前静思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