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君心疑
昌霞殿内，众内侍与宫婢们进进出出，端茶的，送酒的，插花摆样的，陈设宫灯的，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酉初一刻，元宏御辇停至昌霞殿门前。李氏闻讯，便疾步往殿门前迎接圣驾。
待入了内殿，帝妃二人于一席相对而坐。
李氏接过环丹所奉荼茶，双手呈于元宏，殷勤道：“妾知陛下最喜饮用荼茶，晨起便着人采集晨露，又以姜、枣、茱萸入茶，以小炉烹煮，陛下快趁热饮用。”
元宏往昌霞殿前先去了清扬殿探望赵嫔母女，已得知赵嫔难产之际李氏并未亲往之事。元宏顾念李冲，闻李氏之言，便举起杯盏轻呷一口：“右昭仪倒是有心，知朕最喜饮此荼茶。”
李氏笑道：“陛下所言所行，所喜所好，妾皆铭记于心…荼茶乃先太后最喜的茶，陛下亦是经年饮用，妾岂会不知？”
元宏淡淡一笑：“哦？右昭仪当真记得朕所言所行？既如此，朕倒是要问右昭仪，你可还记得朕临行之际对你所嘱之言？”
元宏临行之际非但嘱了李氏尽心照拂林禾母女，又令她善待宫中诸人，若有紧要之事需遣信使传报。
李氏闻言，心内一紧，只一弹指间，她便定了心神，垂首道：“陛下所嘱，言犹在耳。”
元宏定定地望着她：“朕方才往清扬殿探望了赵嫔母女…”
李氏心知不妙，忙起身离席伏跪在地：“陛下，妾并非有意欺瞒不报，只陛下征战沙场，且那时冯司徒又染重疾，妾思忖着既然赵嫔母女俱安，毋需再传此讯息，以扰陛下心绪。”
冯诞当日在行军途中染疾，元宏只着信使传信给辅政众臣，李氏身为宫中内眷却知前朝之事，自是令元宏深恶。可冯氏父子本为汉家世族之首，如今相继过世，李冲自是取他们而代之，前朝大行汉革，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元宏不得不强压心火，隐忍不发。
等李氏言罢，元宏只字不提冯诞之事，只道：“朕将后宫人事皆交于右昭仪料理，可赵嫔生产之时你却未亲至照拂…莫说你如今执掌宫权，便是依祖制宫规，你身居右昭仪之位亦当前往相伴才是！”
李氏心内怯怯，抬头望着元宏，一脸委屈之情：“陛下，妾并非不尽照料之责…赵嫔深夜临盆，妾因头风发作，那夜服下乔太医所开汤药，早早便已歇下…翌日晨起知了赵嫔生产之事，非但斥了环丹，不及用早膳就赶去清扬殿探望…”
元宏冷笑一声：“依你之言，那是朕错怪于你了？”
李氏此时已双目晶莹：“陛下离宫这数月，妾虽不敢说面面俱到，却亦是兢兢业业，对众姊妹丝毫不敢怠慢…每逢初一、十五更是亲往永明堂与安息堂祭拜列祖列宗与先太皇太后、先太后及贞皇后…”
如今皇后即将被废，李氏立后之声日嚣尘上，又有李冲在前朝为靠，赵氏自是忌惮李氏。元宏刚才往清扬殿探望赵氏母女，赵氏虽将那夜难产之际李氏并未亲往告诉了元宏，却并不敢言及李氏苛待袁夫人及自己的事。
李氏解释有理有据，又听到她亲祭先祖与先太皇太后等，元宏这才稍稍敛了语气：“小公主已过满月之期，尚未得名号。若非朕班师回朝，岂非令小公主受屈？”
李氏哽咽道：“是妾思虑不周，方铸下此错，妾甘愿受陛下责罚！”
元宏摆了摆手：“罢了，你既是无心之过，朕亦不愿再追究此事。”
李氏心内暗喜，以锦帕拭面，继而进言道：“陛下，妾如今为陛下料理后宫，自当事无巨细皆作考量。如今有一桩为难之事，不知妾当不当讲？”见元宏微微颔首，她接着又道：“太子府中添了小郡主，虽说有乳母们随侍，可太子忙于前朝之事，且如今尚未迎娶嫡妻，小郡主倘若无人教养亦是不妥。”
“小郡主乃子恂首出阿女，自是金贵无比，教养小郡主须心性良善且位分尊贵之人方可。”略作思忖，元宏接着道：“如今宫中属左昭仪与你位分尊贵，可左昭仪膝下已有两双儿女，你打理后宫亦恐无暇顾及…既如此，便将小郡主交给罗夫人抚育，等子恂日后迎娶正妃，再将小郡主交给她嫡母教养便可。”
元宏之言自是与李氏所计相悖，待他言罢，李氏便道：“陛下初为阿翁，疼惜小郡主之心妾自是明白。只太子视小郡主为珍宝，倘若养于罗夫人膝下，太子思女心切，岂非令太子夜不安枕？”
元宏望着李氏：“那依你之见，当由何人教养才是？”
元宏此问正中李氏下怀，她佯作谦逊道：“商议太子府邸之事当是皇后之职，只如今妾代皇后打理后宫，故不得不道逾矩之言，还望陛下恕罪。”假意做一番踌躇，她垂首又道：“太子如今已开府摄政迎娶左右孺子，依妾浅见，小郡主当养在左右孺子膝下，如此既可慰太子父女之情，亦可由小郡主为引，令左右孺子早日为太子诞下麟儿。”
李氏不言明由右孺子郑荞教养小郡主，因她心知只要皇帝当真允了由左右孺子教养小郡主，必定询问太子之意。如今太子厌恶左孺子刘氏，那教养小郡主之责必将交予郑荞。
李氏悄悄窥元宏，见他思索片刻，便微微颔首，开口道：“你所虑亦不无道理，朕明日宣子恂商议罢再做定夺。”
李氏心内窃喜，却面不改色道：“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久远！妾知陛下与太子定可为小郡主觅得适宜之人行教养之责。”
元宏这些年来素信李氏，只昨日林禾虽未曾言明，他却知林禾话有所指。加上今日往清扬殿，逢他提及李氏，就见赵氏欲言又止，令他心内生疑。刚才李氏情急之下又道出前朝之事，此时又提及小郡主，元宏此时更觉李氏之心难测。
元宏轻呷一口茶，垂目望着茶盏，淡淡道：“你刚才说头风时有发作，当好生休养才是…宫中人多事杂，日后照料诸皇子、公主之事就交由罗夫人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