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夏之蝉
食罢晚膳，林禾令元恪与元怀兄弟温习了白日里侍郎们所授之业，又令元瑛抚了琴，便领了兄妹三人往花苑捕夏蝉嬉戏。
盛夏夜里，明月别枝，轻风蝉鸣。
吉祥领了两名宫婢手执灯笼随元怀与元瑛二人一道往树林间去寻蝉。元恪本就沉稳懂事，见天色已暗，虽有宫婢相伴，却亦紧随林禾身侧，唯恐阿娘有何损伤。
午后元瑛的话令林禾心内生忧。籍口为元怀兄妹帮手，林禾遣走随侍的宫婢，只母子二人在花苑间缓步而行。
林禾先开了口：“恪儿，不足半月便是你生辰…常言道‘儿之生日，娘之难日’，吾欲请你阿耶示下，领你与怀儿、瑛儿一道出宫为你阿娘祭陵。”
元恪闻言，动情道：“阿娘您待儿子们事事上心，儿子们无以为报，只愿阿娘玉体安康，可令儿子们承欢膝下。”
林禾浅浅一笑：“你阿娘在世之时与吾情同姊妹，你与怀儿、瑛儿又懂事乖巧，吾早已视若己出…吾亦无他愿，只求你们兄妹四人平安康健，日后男婚女嫁，各自安好便可！”
元恪道：“太傅曾说‘父母子女乃因缘际会’，儿子们得阿娘照拂亦是上天注定，儿子们定事阿娘至孝，以报阿娘教养之恩。”
“你将及舞勺之年，那日你阿耶对吾提及待秋祭之后便将你册封为王。”林禾抬头望了一眼明月，“待你封了王，便要出宫开府亦要迎娶侧妃，你阿娘在天有灵，自当欣慰。”
林禾话音刚落，元恪便脱口而出道：“阿娘，儿子不愿出宫开府，亦不愿迎娶侧妃…”
林禾止了脚步，望着元恪：“所谓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政。你若不开府成家，又如何参政辅君？吾亦愿恪儿可长久陪伴在吾身旁，可恪儿身为皇子且已长大，岂能长留内宫？”
元恪道：“阿娘，儿子知男儿当先成家立业方可报效家国…只…只儿子如今还不愿开府成家…”
林禾虽心知元恪许是因了冯娷，却不愿将此道破：“恪儿缘何有此一念，可愿对吾言明？”
元恪支吾道：“儿子只想多伴阿娘身旁…儿子…儿子…”
“恪儿就是开了府亦可时常回宫探望吾与你阿弟阿妹们。”见元恪垂首不语，禾柔声道：“恪儿，你大阿兄旧年开府摄政便是如你这般年纪…祖制宫规如此，纵是吾有意留你在身旁，亦是有心无力啊！”
元恪本与林禾亲近，闻言亦是不愿再欺瞒于她。元恪抬了头，弱弱道：“儿子刚才未对阿娘道实言，望阿娘恕罪！儿子…儿子只是不愿迎娶侧妃…儿子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林禾心内长叹一口气，仍是不愿道破：“恪儿可是欲先迎娶正妃？你阿耶曾对吾言，依大魏祖制，太子大婚之后诸皇子方可迎娶正妃嫡妻。你阿耶虽已将娷儿指予太子，可太师与冯司徒相继薨世，娷儿须守孝三年…太子一日未行大婚之仪，恪儿便一日不可迎娶正妃啊！”
太子乃锱铢必较之人，林禾唯恐他与元恪因此生下心结，日后对元恪不利。林禾道出冯娷，只为断了元恪欲与冯娷结连理之念。
元恪并不知林禾用意，满眼期待：“阿娘，阿耶虽有意将阿娷许了大阿兄，却并未下诏晓谕天下…”
不及元恪言罢，林禾便接过话道：“天子一言九鼎，你阿耶虽未下诏，却已有诺于太师与冯司徒，朝野上下亦是人尽皆知，此事便是不争之实。”
元恪闻言，心下一横：“阿娘，儿子中意之人便是阿娷…儿子与阿娷两厢情愿，求阿娘成全！”言语之间，他已伏跪于地。林禾见状，急忙将元恪搀扶起身，轻叹一声道：“恪儿，并非阿娘不愿成全，只你中意之人非寻常之辈…”
元恪哀求道：“阿耶待阿娘事事上心，凡求必应，阿娘愿从中斡旋，此事定有转圜之机。”
林禾虽心内怜悯，却思忖着长久之痛不如短暂之伤。望着元恪，她无奈道：“你阿耶先是人君，后为人父，太子正妃乃大魏未来皇后，此事便不再是家事。”轻抚元恪的头，她接着道：“天家父子、夫妻又岂能如寻常百姓之家？”
元恪平日里虽懂事明理，可他终究青春年少，闻言，只觉怅然若失。林禾见元恪之状，忙宽慰道：“恪儿，世间情与缘乃为上天注定，聚散皆不由人。恪儿你正值青春之年，日后定可得遇良缘。”
元恪紧握双拳，缄默不语。林禾望着元恪这个模样亦觉心痛十分。
“阿娘，二阿兄，快来瞧瞧，我与五阿兄捕了许多金蝉！”随着元瑛的欢愉声，二人方敛了心绪，迎众人而去。
元瑛见林禾与元恪二人行至近前，便奔了过去。将宫婢手中竹笼所覆锦帕掀起，望着二人，她欢喜道：“阿娘，这林子里有许多金蝉，亦有许多蝉蜕，瑛儿采了许多。”
紧随元瑛的吉祥向二人行罢常礼，道：“左昭仪，那日太医令说蝉蜕有清热、镇惊之效，可治小儿夜啼之症。小公主这几日夜里时有啼哭，奴便与长乐公主一道采了蝉蜕，好给小公主入药。”
元怀亦迎了上来：“阿娘，旧年夏日您炙了蝉虫给儿子们食用，香酥可口，儿子只觉回味无穷。”
林禾望着元怀，笑道：“怀儿既如此惦念，那今夜吾便与你们一道再将蝉虫烤炙，可好？”转头对吉祥吩咐道：“去着内侍们在莲池旁备下炭火，吾这便领孩儿们一道炙蝉。”
吉祥急忙应下，正要往前殿去唤内侍们，就听元瑛对林禾道：“阿娘，旧年您烤炙的蝉虫娷阿姊亦欢喜十分，不如着人往椒坤殿请娷阿姊回来同食？”
林禾刚与元恪议罢冯娷之事，此时心下为难。略略思忖，林禾道：“入了夜，不知你娷阿姊是否已就寝？不如下次早些唤她同来捕蝉，阿娘再炙了给她。”
元瑛怏怏道：“现下里不过戌正之时…”
不及元瑛言罢，元恪忽开口道：“阿娘，儿子有些乏累，先回偏殿就寝了…阿娷喜食炙蝉，阿娘着人唤她前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