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绵里针（一）
不及日落时分，永合殿发生之事已阖宫尽知。
昌霞殿内，白玉香炉青烟袅袅。
右李氏懒懒歪于席榻之上，听罢环丹所述之事，窃笑道：“你是说太子入永合殿之时左昭仪并未在内殿？哼，吾千算万算，倒是未曾料及常山王与冯娷有私，真乃天助吾也。”
昨日得了内侍监副领苗成绪来禀，内侍监录档备案，冯娷将于今日入宫往永合殿探望林禾。李氏虽不知元恪与冯娷有私，却计上心来。她知太子馋涎冯娷美色，苦在冯熙父子薨世而未能及时迎娶冯娷，倘若知了冯娷入宫，定会往永合殿与她相会。以元恂之性，自是难免对冯娷有逾矩之举，林禾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便可令太子与永合殿生了嫌隙，更令太子厌恶于林禾。
环丹行至近前，小声道：“奴听说太子气极，非但打了常山王与长乐公主，更是对汪氏拳脚相加，就是连温惠公主，亦是一并受了牵连…”
不及她言罢，李氏便急道：“你刚才所言可是当真？太子将元淑一并打了？”
环丹不知李氏缘何如此，颔首道：“奴听来报之人说是太子推倒了温惠公主，险有性命之忧，幸得常山王及时相救，方幸免于难。”
她言语之间李氏已阴沉了脸，等她言罢，李氏恨恨道：“太子这个莽夫，枉费吾一番心机！真乃山高九仞，功亏一篑！”
环丹不明其意：“右昭仪，常山王与冯小娘子在永合殿中私通，被太子亲眼目睹，如此一来，太子岂非恨极左昭仪母子，该是好事啊…”
李氏起了身，冷冷瞧了一眼环丹：“吾本欲借此机令太子与永合殿生了嫌隙，却不料元恪与冯娷竟有私情，若太子无此鲁莽之举，此番元恪便罪责难逃，如此一来，永合殿那位便是教子无法，再无登凤位之机。可太子这个莽夫，成事不足倒败事有余，元淑乃陛下心尖之人，陛下视她如珍似宝。今日太子伤及元淑，陛下岂会轻饶？元恪救下元淑，陛下定不会再追究他与冯娷私通之事，如此非但于吾无益，反倒令元恪得了陛下怜惜。”
见李氏面色阴沉，环丹道：“右昭仪不必太过担忧，陛下与太子毕竟父子情深，旧年铸下大错，亦不过杖责了事，何况此番不过兄弟龃龉？再说，常山王与冯小娘子私通兹事体大，陛下颜面有损，怎会再对常山王有怜惜之心？”
李氏道：“非也！陛下虽有意冯娷娉为太子正妃，却并未昭告天下，此时可大亦可小…可陛下重孝悌，平日里最见不得兄弟阋墙。今日太子与弟妹们拳脚相向，陛下定会龙庭震怒…陛下若不追究则罢，倘若究其根源…”
环丹知李氏所指之事，于是压低声音道：“此事除去永合殿做杂役的香怡，再无旁人知与昌霞殿有关，右昭仪大可安心。”
李氏冷哼一声：“当日迁宫之时永合殿一应人事皆由大监亲自安排，恐大监未曾料及你与香怡竟是同乡旧识，倒是给了吾窥探永合殿之机。”
环丹道：“香怡入宫前因父母双亡，便寄养在她姨母家中，故入宫之时籍贯所录为她姨丈故里，大监又岂能知？右昭仪您大可安心，香怡定会守口如瓶。”
二人正言语间，便闻窗下有近婢红玉之声：“右昭仪，陇西公着人送来家书。”环丹应声便往殿外将家书取了呈于李氏。
阅罢李冲家书，李氏便下得榻来，行至香炉旁，往香炉内加入香料，直至炉内复又青烟袅袅，她才开了口：“陛下果然龙庭震怒，令咸阳王代行鞭刑于太子…香怡留不得…”
一缕夕阳斜射入偏殿之内，元恪迷迷糊糊醒来。阳光使元恪难以睁开双眼，他努力晃了晃头，不及睁眼，便听林禾关切之声：“恪儿，你醒了？恪儿，你有哪里不适？”
又听林禾嘱咐吉祥将缦帘遮挡之声，待阳光被挡于缦帘之外，元恪方缓缓睁了眼。映入元恪眼帘的是林禾与冯娷挂着泪痕的面庞。元恪瞧见二人这般模样，虽觉无力，仍强挤了一丝笑容，弱弱道：“阿娘，阿娷，我不妨事…阿娘，莫要为儿子担忧…”
林禾轻抚元恪面庞，轻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恪儿刚醒来，莫要太多言语。”
元恪缓缓道：“阿娘，六阿妹可好？有无大碍？”
林禾微微颔首：“你两个阿妹皆无大碍，怀儿与瑛儿陪了你许久，吾瞧着她二人困了，就让他们回去歇息了，淑儿亦由乳母们带着歇下了。你好生歇歇，刚才你阿耶让大监过来传话，说是明日下朝就来看你。”转头瞧见双目晶莹的冯娷，她知二人定有满腹心事要对彼此倾诉，于是道：“娷儿，你代吾照看恪儿，吾去瞧瞧恪儿的药可有煎好。”言罢，她又轻轻帮元恪将锦被掖好，便领吉祥出了外去。
殿内寂静，冯娷倚榻而坐，与元恪互诉衷肠，不在话下。
正殿之内，林禾边亲手为汪氏擦药酒，边道：“汪嫂，是吾不好，累及你受苦。”
汪氏含泪道：“左昭仪哪里话去，奴三生之幸得您如此厚待…今日之事是奴的错，未能护下皇子与公主们，奴罪该万死。”
林禾一记苦笑：“这又岂能怪你？莫说是你，纵是今日吾在场，亦未见得孩儿们不遭此横祸。”
汪氏轻叹一口气：“太子专横跋扈且又锱铢必较，如今与二皇子结下梁子，恐二皇子日后难有宁日啊!”
一旁的吉祥接口道：“左昭仪，今日事发咱们永合殿，恐怕太子日后亦不会放过咱们永合殿啊！”
林禾仍低头为汪氏擦药酒：“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太子纵是寻事挑衅亦无从下手…只恪儿，他心系娷儿，如今又独自居于王府，且与太子一并于前朝共事，吾心中着实有些担忧。”
吉祥道：“说来也稀奇，太子从未踏足咱们永合殿，今日怎忽地前来，又偏偏撞上二皇子与娷小娘子于一室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