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妻
护妻
太监喊“太子到”的时候,许多人都震惊了。太子明明在外地赈灾,怎么会突然回来?
程瑜瑾也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快步朝外走来:“殿下!”
李承璟已经进殿,他许是刚刚到达京城,身上穿着靛青色的常服,窄袖束腰,修长挺拔。不同于上朝时的宽袍大袖,这身衣服更精干利落,也更凌厉。
他走入大殿,明明没有过多的言语,可是浑身气场自然而然地让众人朝后散开,为他让出长长的一条通道。李承璟眉目含霜,举手投足都带着从灾区修罗场磨炼出来的杀伐之气。这几个月李承璟整日在灾区面对死人,天灾,人祸,死亡,瘟疫,这其中的景象,岂是京城这些锦绣堆里滚大的人能想象的。
李承璟的气场,也浑然发生了变化。
李承璟身上的气势毫不收敛,直到在人群中看到程瑜瑾逆流向他走来,李承璟的眉眼才松了松,露出难得的暖意来。
程瑜瑾扑到李承璟身边,明明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冷静理智,见招拆招,寸步不让,这一刻却仿佛涌上无限委屈,说出来的话音都无意带了哭腔:“殿下。”
李承璟快步上前两步,接住程瑜瑾。李承璟看到程瑜瑾发红的眼角,水盈盈的眼睛,整个心揪成一团。他替程瑜瑾擦去眼角的泪,轻声说:“我回来了,没事了。”
说完之后,他将程瑜瑾拉到身后,抬头看向上面那几个人时,从眉眼到眼神到气场,整个人都不同了:“孤在外赈灾,不在宫中,结果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太子妃和孤的孩儿?”
杨皇后有点尴尬,李承璟怎么正好这时候回来了。她笑着,试图遮掩:“太子回来是喜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子此话是何意?”
“高兴?如果这便是太后和皇后的高兴之意,孤恐怕消受不起。”李承璟眼中漠然,说,“孤今日急行进京,却在刚进东宫时得知,太后娘娘召月份已重的太子妃侍疾。孤这一路上,也隐约听到一些关于孤孩儿的言论。”
杨太后对着程瑜瑾无所顾忌,但是看见李承璟进来,腰背下意识地绷直了。就连方才一脸高人相的老尼,此刻也低了头,悄悄朝旁边让了两步,不敢直面太子殿下。
众人都有些讪讪,看热闹的宗室王爷们此刻都跟鹌鹑一样,不敢有丝毫存在感。皇帝脸上也有些过不去,他轻咳了一声,说:“太子,你怎么回来了,先前怎么都不送消息回来?”
“儿臣将灾区诸事安排好,立刻动身回京复命。儿臣向朝廷报信的奏折也在路上,只不过儿臣比驿站的人马快,先于奏折一步到京。”李承璟说完,对皇帝拱手:“儿臣幸不辱命,瘟疫已经根除,灾民俱安置妥当,儿臣走时,房屋重建已步入正轨。儿臣特回京向圣上复命。”
听这意思,江南水灾、瘟疫乃至灾后重建的事,已经全部处理好了。皇帝听闻大喜,顿时将刚才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高声道:“好!太子差事办得好,大赏。”
“谢陛下。”李承璟说完,脸上没有丝毫收到封赏后欢喜的神色,而是话锋一转,瞥向杨太后的眼神骤然变得尖利,“孤肩负重命,以身涉险,好容易从瘟疫之地活着回来,本想回东宫休整仪容,面圣复命。结果回宫后却发现东宫空无一人,询问看门的太监,才知道太子妃早早就被太后叫走了。除了太子妃,陛下、皇后甚至宗室诸亲,今天都在慈宁宫里。孤不想惊动他人,便独自往慈宁宫赶来,没想到,却在进门时,听到好一场精彩的推论。”
杨太后不敢和李承璟对视,默默转开视线。李承璟冷冷看了杨太后一眼,眼睛转向一脸高人相的老尼:“这位师太,你刚才说谁不祥,说要将谁移到宫外?当着孤的面,再说一遍。”
老尼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眼睛看着地面,哪里还能说出话来。李承璟上前一步,眼神缓慢从两边众多亲王王妃身上扫过:“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众人连忙道不敢,更加往后散了散,脸上表情十分尴尬。李承璟见没人应话,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杨皇后:“那便是皇后的意思了?”
杨皇后有些难堪,周围人散开后,她站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下不来台。听到李承璟的话,她勉强笑了笑,道:“太子刚回来就忙着给太子妃出头,未免太着急了吧。太子妃之事,和本宫并无干系。”
“孤若是再不急,或者再晚回来两日,恐怕就见不到太子妃和孤未出世的孩儿了吧。”李承璟冷冷笑了笑,眼中尽是刀光剑影,“皇后想不起来,那孤来提醒皇后一二。孤一出生就被批语说不祥,五岁时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被移到宫外养病。然后那一年,山洪冲垮清玄观,孤险些丧命。如今皇后想将太子妃也移到宫外,这次,莫非也有什么天灾”
杨皇后被逼问地连连后退,说不出话来,她是继室,对上原配皇后的嫡长子,天生气弱。杨太后听到恼了,从病榻上直起身来,说道:“太子,皇后乃是你嫡母,你对她如此说话,莫非这就是你身为太子的体统?”
“孤在外为国效命,而太后先是听信莫名其妙的谣言,让专门给宫女堕胎的嬷嬷为太子妃摸胎正胎。现如今,皇后又请了法灵寺的尼姑,口口声声说太子妃腹中胎儿凶煞不祥,冲撞长辈,要将堂堂太子妃移到宫外。这就是太后和皇后当长辈的体统?”
李承璟声音清正,暗含威严,竟然将所有人都镇住。杨太后也在这样的气压下接不上话来,李承璟眼睛扫过众人,另一手紧紧握着程瑜瑾,说道:“孤便是不祥不吉之人。五月是恶月,五五是大恶之日,孤出生于端午之日,已然是天下阴祟之至。即便太子妃腹中胎儿真的不祥,克的也是孤这个父亲,孤心甘情愿。太后若是要除邪,第一个就先把孤处置了吧。”
太子这话十分攻心,他当年流落民间,确实是宫里的疏忽,而关于太子生辰不吉、养不大之类的话,现在虽然没人再提了,可是在当年,这些话的伤害都是实打实的。自从李承璟回来后,众人都刻意规避当年的事,如今被李承璟亲自血淋淋地撕开,谁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一个王爷素来和善热心,在宗室中最有人缘,他闻言笑着拱手道:“太子此言差矣,您虽然是端午所生,但是区区生辰哪能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关于生辰吉与不吉这些话,不过是众人说出来凑趣罢了。鬼神之言各家有各家的说法,有时候,也不可尽信。何况,鬼神亦是活人所变,太子殿下连瘟疫之地的灾民都能救回来,可见龙气清正,上天庇佑。有太子在此,区区鬼祟,必不敢再造次。”
有了王爷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皇家自己人吵架,必然是不能指望这几位尊佛自己找台阶下。皇帝、太后、皇后、太子,这几个人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在其中和稀泥。
等气氛渐渐和缓了,皇帝出来打圆场:“好了,太子连日赶路,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累了。太子先回去休整一下,一会朕召集内阁,太子也来乾清宫复命。江南之事非同小可,不能耽搁。”
李承璟应下。皇帝说完了,有了处理国家大事的名头,名正言顺地往外走。有皇帝打头,其他人也次第跟上,打算顺势退场。众人散去,李承璟安抚性地握了握程瑜瑾的手,程瑜瑾对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李承璟一颗心勉强安下,他牵着程瑜瑾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身,一双眼睛含冰带诮地望向那个老尼:“师太,暂且留步,孤有一事要问。”
老尼实在没料到会在中途被太子叫住。她头都大了,还是勉力道了声“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地说道:“贫尼不敢当太子此言。请问太子有何事吩咐?”
李承璟和老尼姑虽然停在大殿中间,但是这里前后通畅,先前跟着皇帝出门的人并没有散完,距离杨太后养病的卧榻,也不过隔着一道帷幔,李承璟的话,清晰地传到各个人耳中。
“师太刚才说,孤的孩儿金气太盛,不利五行。所谓金害木,东宫便属木,孤如今回宫,宫里木气该不会再萎靡不继吧?”
老尼支吾,一时没想到该怎么说:“这……贫尼此刻不敢妄下断言。”
“师太竟然不敢确定?”李承璟脸上微微带笑,但是他的声音,却暗含着穿皮透骨的寒气,“孤身为太子都不能压住金相,莫非师太的意思,孤不配做太子?”
老尼姑哪里敢应这种话,她浑身一哆嗦,立刻重重跪倒在地:“贫尼不敢,贫尼并未有此意。”
“这就最好不过。”李承璟慢慢地说,“孤看师太对于阴阳五行研究的并不是很透彻,从此以后,师太还是潜心在法灵寺里修行吧。己身修好之前,不要再在外行走。要是下次再进宫,你再胡乱说出什么,冲撞的就不只是孤了。”
老尼姑冷汗涔涔,对于李承璟近乎明着的威胁十分害怕。她知道,自己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来见人了,要不然,不光她自己的性命不保,连法灵寺恐怕也难以善终。
帷幔后始终没有动静,走到宫殿门口的众多宗亲彼此对视,也俱绷着脸,静悄悄离开。
等回到慈庆宫后,程瑜瑾再也忍不住,险些当场落下泪来:“殿下……”
李承璟一身凌厉铠甲顿时消退,他捧住程瑜瑾的脸,心疼地发现两个月过去,程瑜瑾反而更瘦了。他叹口气,道:“是我不对,我答应了照顾你,结果又让你受委屈了。”
程瑜瑾摇头:“不会。只要殿下回来,我就永远不受委屈。”
李承璟见到程瑜瑾肚子滚圆,下巴却比他走的时候更加尖削,心疼的无以复加。他擦掉程瑜瑾眼角的泪,叹息道:“别哭了,你这样我更心疼了。”
其实程瑜瑾也奇怪她这是怎么了,她并不是爱哭的性子,更不会依赖人,为什么一见到李承璟,就委屈的忍都忍不住?李承璟说完后,程瑜瑾更加尴尬了,她躲开李承璟的手,自己擦干眼泪,说道:“并不是哭,是孕期情绪波动大,我自己控制不住。”
“好,都听你的。”李承璟当然不会和程瑜瑾争,他拉着程瑜瑾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你站着累,先到殿内说话吧。”
两人坐到宫殿内后,程瑜瑾问:“殿下,你这一路可好?”
李承璟不置可否,并没有多说:“平安无虞,你大可放心。你这段时间累着了,先安心睡一觉吧,我一会要去和皇帝、内阁复命,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程瑜瑾最近月份大,确实精力不济,今天闹了这么一遭,她早就累了。李承璟亲自扶着程瑜瑾上床,程瑜瑾闭眼之前,看到李承璟坐在床帐前,对着她轻轻一笑:“安心睡吧,一切有我。”
程瑜瑾闭眼之前都在想,一切真的好像梦境啊。甚至让她觉得,她一睁眼,就会发现东宫里依然空空荡荡,李承璟没有千里急行从天而降,也没有为了她在慈宁宫大发脾气。她一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