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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晓前 第28节

  夜里已经有了寒意,但穿着外套吹着风散步仍是舒服的,她终于走到了大门口。看到指示牌,往前走大概一公里,就会有地铁站。
  这一段路很美,道路两旁都是参天的梧桐树,正是一片金黄又落叶的时节,路灯打在树上,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到地面,夜都不再黑,成了一片昏黄的世界。脚踩在落叶上,先是清脆的一声响,脚掌落下,就成了沙沙的碎叶。
  夜深了,只有往来的车辆,路人都很少。这些落叶第二天一早便会被清扫干净,宁清玩心大起,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找着落叶跨步踩着走,遇到距离近的,还要人为设立难度——跳过去。
  连着跨了好几个高难度的步子后,她开心地抬起头,准备好好走路。一抬眼就看到了有个穿着黑衣的路人走在了自己前边,难怪刚刚蹦跳时余光出有一道黑影。
  父亲明天离开京州,晚上约了与程叔喝酒。赵昕远酒量差,又不爱喝白的,不想参与他们。
  父亲实则十分爱喝酒,但能共同饮酒至畅快的人与场合都太少,喝酒容易误事,更不知酒后会说出什么话。常常独酌,见到了程叔,必定要喝个痛快。
  赵昕远晚上刚好有个会,等开完了才打车去找他们。俩人在程帆的公寓里喝酒,父亲为人严谨到都不会在外边餐馆里喝醉,更别提所谓神秘的会所,那些各地,泄露隐私到底裤都能被人扒了去。
  到时这两人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了,桌上就一盘花生与鸭舌,爱喝酒的人不挑下酒菜,只为了填肚子不那么伤胃。
  赵泽诚真喝多了,看见他来,还硬要给他灌一杯。赵昕远把他拖了下去交给了秘书,送他回酒店,再把步伐虚浮的程帆送回了家。
  从程帆家里走出来,查了地图,与他家并不远,打的或地铁都可以。但这个天太舒服了,他准备走到地铁口,再定位打车。
  赵昕远考虑着,是不是要买辆车。他的公寓和办公室距离不远,三公里不到。这个天他都跑步上下班,打的也很快。买车的话,会花更多时间在开车和找车位上。
  昨天跟sam闲聊时,说干脆买个电瓶车作代步工具。sam说你可别,从出意外的概率来说,电瓶车比汽车大。作为一个公司合伙人,你的安全更重要。
  这条马路还挺美,如果想在京州定居,这个附近地段还挺好的。看见前面有一个女的在低头跳着走,两人有一段间距,他步伐大,怕她一个往右蹦撞了她。又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在后面慢吞吞走着,会让独行的女性害怕。
  趁那人往左身体都随着扭转时,他从右边大步走了过去。离地铁站不远了,他掏出手机开始先打车。
  宁清觉得自己真是疑心病,觉得那人的背影竟然像赵昕远。
  深度学习应用之一就是图像识别。用算法训练机器,提取最重要的特征与信息。在海量样本的训练下,机器归纳出特征,从而进行识别和判断。
  科技进一步发展时,更是模仿人类大脑,单个神经元组成了神经网络,让机器自主学习,对权重进行优化,有更有效的输出。
  所以,这个被学习对象,人类,对于熟悉的人,在朝夕相处的大脑自我训练下,是能通过背影认出那个人的。
  走路姿势、颈椎与脖颈的曲线、双腿发力点与身体的小动作,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他们曾经在京州这样的街道上走过,那时是初夏,还是成片的绿荫。他说,两个校本部之间就一站距离,走路一点五公里左右,我们应该都会被分配在校本部。
  她挖着冰淇淋奔奔跳跳地走在他身后,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从小到大她几乎没出过远门。刚刚他带她坐了地铁,虽然看书时就知道有地铁这个交通工具,但还是觉得很神奇,车子竟然能在地下跑,速度还那么快。
  十年后,他们终于一起在这一座城市了。
  她忍住跑上前确认的冲动,更忍住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隐藏压抑的痛苦,而不是喊出来。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第一次,是她放弃了他。这一次,他不要她了。
  她只能跟在这个疑似赵昕远的那个男人身后,同一时间在同一条街道上走着,一如当年她跟在他身后。
  快走到地铁口时,当看他停下脚步要转过身时,宁清转移了视线,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赵昕远走到地铁口,侧过身面向马路等着车。可能主城区这边的红绿灯多,路又堵,剩余的两百米,出租车如龟速一般往前挪。
  他到了京州后,一次都没有坐过地铁。
  后来他坐过很多地铁,纽约地铁站台很矮,同为古老地铁,巴黎地铁站更为宏伟,旧金山的轻轨上满是流浪汉。
  曾经她坐地铁时睁大眼睛太过惊讶的神情太难被忘,后来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特地去坐一次地铁,当成一种旅游方式。
  这么多年过去,城市的地铁路线都以放射状几乎贯穿了这个城市,当年来时,仅有一条线路。
  这个站点当年应该就存在了,赵昕远回头想再看一眼。
  地面以上的地铁口,是一个半椭圆,前边用实体墙支撑着,再往下是透明玻璃,站点名称写在了外边的实体墙上。
  而刚刚路过的那个女人正走进了地铁站,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他从不会盯着陌生人看,此时却鬼迷心窍地没有转过头,那人走过了实体墙,再接着台阶继续往下走着。
  透过玻璃,赵昕远看到了她的侧脸。
  此时,手机震动,出租车司机打来了电话。
  第31章
  司机本就觉得这一单不值,虽然离乘客距离近,但这一带红绿灯多,等待时间长,但这是系统的派单,拒接不太好,而且接了单就有奖励。
  结果遇上的乘客有毛病的,上了车,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才开了两分钟,就让他停了车,说订单他照常支付。幸亏没到红绿灯,旁边有个路口,他踩了刹车让乘客下车。心想着这不会是什么新型骗局吧?可别投诉他。
  司机再次缓慢起步时,往后视镜里看了眼,那个乘客正在往回跑。嚯,小伙子还跑得挺快,到底年轻,腿还长。
  赵昕远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来京州后,第二次见到她。她还是喜欢扎丸子头,透过模糊的厚实玻璃,修长的脖颈,沉静的侧脸面容,一定是她。
  他受过非常严格的逻辑训练,决策的基础是精密的逻辑推导。同时,他信任直觉,直觉的敏锐与速度有时是无法用逻辑解释的。
  然而,与宁清重逢后,他做的所有事,都在遵从理性,却违背直觉。
  理性逻辑告诉他,你在做对的事。恋人一场,帮她是往日情分。不再联系她,是不应该。
  她是多么厌恶别人触碰的人,却能让徐晨揽她、抱她。他根本不想问她这个问题,并将心中异样的感受归因为男人的劣根性。
  也许,比旧情未了更残酷的是发现只有自己留在原地。不问,是不想,还是不敢。
  这却违背了直觉。直觉的逻辑很粗暴,只服从于心,它从不管理性与现实,只分想要和不想要。当违背它时,它旺盛的生命力能日以夜继毫无理由地百般折磨你,直到你向它臣服。
  人有时忙忙碌碌做很多事,是为了逃避直觉,美名其曰,在做对的事。
  左脚脚跟尚未落到地面,未放松的右腿肌肉再次发力,步幅很大,还加以高配速时,这个男人如同秋风,扫过了脚边的落叶。凋零的黄叶翻滚了一圈,又回到了路牙边上。
  奔跑时,赵昕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理性运作。他只是想回去,看一眼她。
  他很快就跑到了地铁口,手虚托在栏杆上,两三个阶梯一步跨着而下。跑过安检口,该死的,连进站的电子支付他都没有设置过,他只得跑到旁边的自助售票机,随便买了张票。进去后又下了台阶,进了地铁站。
  这个站冷冷清清,人并不多。赵昕远不知道宁清要乘哪个方向的地铁,看着指示牌,将列车到达时间更短的一侧找了一遍,并没有。
  那就一定在另一个方向,他跑到对面,仔细地看了每一个人,依旧是没有她。
  两班列车还都没有到,赵昕远知道,她很可能已经随着上一班列车走了。他却回到了刚刚寻找的那一侧,微乎其微的可能是他刚才漏了、看错了,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地铁站内,下班的行人们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低头麻木地滑动着手机,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兴趣。抬头时透过前边的玻璃幕墙看到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男人在身后穿梭了好几趟也不在意,更别提好奇心,一天的繁重工作足以扼杀所有对人类的兴趣。这个男人微皱着眉,肉眼可见的一脸失望,要转身离去时,倒影中挺拔的背影,竟有点落寞的滋味。
  赵昕远打算离开。
  这是没认出她的惩罚。
  诺大的城市内,人口近千万,地理位置以区为划分,活动领域以阶层为区分。大多数人的行动轨迹都很固定,白日格子间,夜晚家中。人与人之间的交集实则很少,重逢更是件微乎其微的偶然□□件。
  他站在台阶上,再次回头,看着两侧的等待的行人,内心在抛硬币,选一侧,再找一遍。
  他选了左边。当走到左侧的最深处时,他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宁清在下楼梯时,便感受到一股热流迅猛而下。她纠结地接着往下走,地铁只有几站距离,要不要忍着回家。
  但她今天穿了白色裤子,看到标识上这个站点有卫生间,还是怕闹笑话。她忙跑回上面,过来时看到有个便利店。
  她买完后又跑进地铁站,刷码后直奔地铁尽头的卫生间,把卫生巾垫上。运气好,血迹没有印到白裤子上。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看了眼提示屏幕,还有三分钟到站,手机都懒得拿出,看着前边的玻璃墙上的广告牌发呆。
  “用长期业绩说话。”
  她看了会心一笑,长期是多久?
  in the long run,we are all dead.
  从广告上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眼。
  两双眼在玻璃幕墙上汇集,一时间都未动弹,从倒影中看着彼此。
  或许这是时间的相对论,十年很短,这一眼,又足够长。
  你去哪了?
  赵昕远看了眼她身后的卫生间,也知道了答案。
  “这么巧。”
  宁清转身看向他,“是很巧。”
  熟人在人流涌动的地铁里遇到的概率太低,比如,她有很多大学同学毕业后至今留在京州,但她一次都没遇到过。
  “坐地铁回家吗?”
  她点头,“你呢?也是回家吗?”
  “去找东西吃。”他随意问道,“你吃过了吗?”
  饭局上的菜不合她胃口,只吃了几筷子的芥蓝,是准备回家后弄点宵夜吃的。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轰鸣声传来,列车进站了。站在身后的行人挤过了两人中间,进了车厢内。
  “上车吧。”
  这一站虽然上车的人挺少,但车厢内的空位并不多,下一站上车的人更多。宁清眼尖地看到这节车厢还有两个空位,赶忙走上前坐下来。
  这种迅即的找座、占座能力,还是刚工作时练就的。那时还在试用期,她第一次租房图便宜,坐地铁通勤。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十点以后到家。早晚高峰在地铁里人都挤成肉饼,几乎所有站着的人都在列车将停时虎视眈眈地看着将被空出的座位,身子还是倾斜着,屁股都先到了座位上。
  一次还看到老头在骂着小姑娘,说你不尊老爱幼,不给我让座。小姑娘骂了回去,说你不用上班站站怎么了?我工作了一天很累就想坐着,不想让座,有种你报警。
  宁清旁边还有个座位,见他握着吊环扶手,站在她跟前看着她,虽然说他爱站就站着,关她屁事,但她占座的职业病复发,“你坐过来呀,下一站人可多了。”
  他坐下时,毛衣碰到了她的手,软糯的质感让她愣怔了一下。随即,原本宽松的位置瞬间变得拥挤,她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给他。
  赵昕远看了她的小动作,心中苦笑,这么怕碰到他吗?
  晚高峰的地铁显然不是个能聊天的场合,今天地铁上的人格外多。明天是周末,周五晚上是都市人的放纵夜,赶着热闹的地吃饭喝酒约会,流连至半夜才觉得尽兴,对得起一周的忙碌工作。角落里的小情侣趁着狭小的空间,拥抱着贴耳细语。
  听着地铁的嘈杂,宁清低头看着黑色外套上的金属扣,他是来找她的吗?他刚刚明明在等出租车。
  为什么见到他,反而会有孤独的感觉?
  听着站点的播报,她抬头想问他在哪站下时,又撞上了他的眼。距离近到能看到他眼球中的自己。
  车厢人多,空气不流通,她却能感受到他鼻翼间的呼吸喷洒到她眼睫毛上,很痒,“你在哪站下?”
  赵昕远不答反问,“你呢?”
  “我下一站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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