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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 第19节

  董玉秀道:“带他们去对面,我收拾一下东西就过去。”
  店员答应一声,去了。
  因为来攀谈健美裤生意的人多,董玉秀干脆就把对面的一家空着的店铺也租了下来,比这边还略小一些,仅能放开一张柜面桌子,还有四把椅子,做别的太小,但来个人谈个生意刚好,毕竟钱款数额有些大,财不外露为好。
  那几个人是潍水来的,因为之前董玉秀也带人去潍水卖过几次货,加上这次健美裤生意确实火爆,对方慕名而来。
  董玉秀跟对方商谈过之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货,痛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她手里掌握着进货渠道,批发价只略提高了一两元,价钱公道,对方也很快答应下来。
  这年头和以后市场竞争还不太一样,市场刚开放,一切都是新鲜的,国营厂子鲜少对外开放,而一些南方活络的厂子,却也没有打通北方的渠道。董玉秀就做了这样一个中间人,两边都对她信任有加,因此合同签的也痛快。
  董玉秀生意谈拢,送走了对方,在这间小办公室略坐了一下,她一上午说得喉咙都沙哑了,一口水还未喝过。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拧了一下,吱呀一声推开,董姥姥从外面探了头,一抬眼无意中瞧见董玉秀手里的钱,吓了一跳。
  董玉秀只露了一点,收起来,抬头道:“妈,您来了?”
  董姥姥是来送饭的,看到那么多钱比董玉秀紧张多了,连忙关上身后的门,让她把钱放好。
  董玉秀笑道:“不碍事,一会我就去邮局汇款了,这些都是给服装厂的订金,实话跟您说,我这里看着热闹,其实手里现钱还真没几个。”
  董姥姥把饭盒放在小桌上,里面打开是一菜一汤,菜和馒头放在一格里,汤占了大半的位置,“先吃饭吧,赚钱这事儿急不来,不是一天能赚完的,你这一天天见这么多人,说这么多话,我瞧着你嘴都干了……”
  董玉秀真的渴坏了,饭菜没动多少,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董姥姥看得心疼,道:“玉秀啊,慢点,不够妈一会再送些过来。”
  董玉秀摇摇头,道:“不用,够了。”
  董姥姥一辈子胆小慎微,已经习惯了安稳过活,董玉秀这生意赚了钱也没让她多高兴,涌上心头来的更多是担忧。她犹豫道:“玉秀,你收这么多订金,若是赔了钱,那也是要赔上一倍的啊。”
  董玉秀不爱听,打断她道:“妈,开门做生意呢,有忌讳的,您别说这话了。”
  前头有店员来找,见有外人来,董姥姥张张嘴,也就不再说了。
  董玉秀吃过饭,就去了邮局汇款,让店员在铺子里继续卖货。
  董姥姥不放心,也坐了一会,替她看着点,一直到董玉秀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回来,老太太才起身。
  傍晚的时候,董姥姥又来给送了一次饭。
  虽不是什么好吃好喝,但胜在是热乎乎的家常味道,这份关心又让董玉秀软了心。
  晚上正好收摊早,董玉秀就送董姥姥一起回家,顺便在路上跟老人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妈,我现在赚了不少钱,想找个大点的市场再盘下间铺面,我已经看好了,西市那边有连在一起的商铺和房子,地方停宽敞,上面收拾一下除了做库房还能住人,下面就做生意。”董玉秀握着她的手,小声道:“妈,到时候您也过去,您跟我住,我每个月给您开工资。”
  “我哪儿会做生意呀。”董姥姥连连摆手。
  董玉秀笑道:“不用您干活,我再请两个小姑娘,您就在店里看着子慕,要是我南下的时候,您帮忙照应一下店里就行。”
  董姥姥问:“还要去提货?”
  “嗯,也找人。”
  董姥姥叹了一声。
  老太太略想一下,还是摇头没同意跟女儿过。
  一来是儿媳妇吴金凤太能闹腾,董姥姥本着家和万事兴的想法,还是尽可能的想一家人和睦;再一个就是她觉得董玉秀生意做的时间太短,这钱不稳,还是跟着儿子放心。要是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董玉秀带着孩子还可以回娘家来,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老太太的顾虑,也不完全是偏心和自私。
  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脾气都很倔。
  董玉秀叹了口气,不提了。
  她只是瞧不惯大嫂对母亲盛气凌人的态度,想帮扶老人一把,但董姥姥坚持己见,她也没有办法。
  董玉秀有钱之后,对家里人大方。
  她还记挂着大哥董玉海给的那笔钱,如今赚了,就想要还给大哥,送董姥姥回来的时候还给全家都带了两套衣服。
  只一进门,就听见大嫂在那里指桑骂槐,嘴里念叨的全是她的不好。
  “一个加法数学题都算不好,将来给你个铺子也不会管,真当有那么好的亲戚肯帮带啊!一个个发达了,家也不回,人也傲了……”吴金凤正在给儿子检查作业,酸气十足,一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董玉秀,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董玉秀放下几件衣服,淡声道:“这是给家里拿的,前些天太忙,没来得及过来。”
  董天硕兴高采烈,探头去看:“姑姑,你给我带糖了没有?”
  董玉秀点头,她心细,即便再忙,准备的也都很全。
  董天硕还是个半大孩子,脑子又愚笨,听不懂这些大人间的话,喜滋滋去拿糖吃。吴金凤刚说了对方坏话,如今董玉秀送了厚礼,拿的时候不免有些臊眉耷眼的,接过来支吾几句,破天荒自己去厨房刷碗去了。
  董玉秀没吭声,对董姥姥道:“妈,您进来,我有话跟您说。”
  董姥姥跟她进去之后,还想劝和,董玉秀却摆摆手道:“妈,我没事,大嫂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再说她背后说我一句,我也掉不了一块肉,随她去吧。”她掏出一个信封,又道:“这是大哥之前给我的钱,那会急用,我就收了,现在赚了一点,您帮我还给大哥吧。”
  董姥姥没收,让她留下自己用,只要了那几身衣服,“既是你大哥给的,那就是他的一份儿心思,玉秀啊,妈知道你现在赚了钱,但这钱不能还,这是你大哥的心意,你拿着就是。做生意,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哪,你以后记得大哥的好就行。”
  瞧见董玉秀把钱收回去,董姥姥很是满足,这比董玉秀赚了大钱,还让她心里快慰。
  老太太道:“这就好,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互相帮衬,多好啊。”
  董玉秀送下东西要走,董姥姥却拉着她说起了话:“玉秀,你这次赚的多,下回呢?做生意还是有些不稳呀。”
  董玉秀单手揉着太阳穴,随意应了一声。
  董姥姥只当她累了,但也舍不得放弃这个难得母女说话的时刻,上前帮她按揉了几下,还想再劝,但拇指按到后脑勺那里的时候董玉秀忽然“哎哟”了一声,董姥姥吓了一跳,道:“玉秀,这是怎么了?”
  董玉秀躲闪了下,道:“没事。”
  “不对,你过来我看看,刚才摸着好大一个疙瘩,你头上是不是摔着过?”
  “真没事,就磕了下。”
  “我看看。”
  董姥姥拿了手电筒过来,认认真真看了下,董玉秀头发生得乌黑浓密,若不是这样仔细看,还真不好发现,后脑勺偏左的地方有一块硬骨一样的凸起,像是未散去的淤血。
  董姥姥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呀!”
  董玉秀推开她一些,道:“就是前些日子南下的时候,我跟着白大哥他们单位的人一起去了隧道那,整座山炸开的缺口崩了,隧道塌了大半,我下山的时候没注意,脚踩滑了。您别担心,已经看过医生了,不碍事,过些天就能消下去。”
  “你这孩子,这是何苦啊。”
  董玉秀不觉得苦,神色平淡,当初拢在眉心的苦难从未散去,只是被此刻的坚毅掩盖住罢了。
  她心里记着一个人,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的人。
  “玉秀啊,你听妈一句劝,妈是过来人,不会害你。”董姥姥焦虑道:“你这伤就是在南边落下的,走南闯北的,总归还是太危险了,而且经商也不是女人该做的活呀。”
  董玉秀道:“现在外面很安全,男女都一样。”
  “那也是前两年严打之后才安全了些,那几年枪毙了多少人,你没见啊?”董姥姥道,“依我说还是找个稳定的工作好,你二姐那边厂子招工,我打电话问了,你是高中学历,先做个临时工,以后转正的机会很大,工作累点,但稳定呀。”
  董玉秀抬眼看她。
  董姥姥支吾几句,还是说了实话:“你,总归还是要找个归宿,这次你二姐帮忙找的是个会计,我看过照片,人斯斯文文的……”
  董玉秀不肯:“妈,您别说了,人家说有了后爹就有后娘,别说我这辈子只认白大哥一个人,就算为了子慕,我也不可能再嫁。我守着子慕,他长大了,就是我的依靠。”
  “他还小呢。”
  “不是您说的吗,小孩儿迎风长,几年之后就是大小伙子了。”
  董姥姥还要说话,董玉秀抢在前头道:“您不就是跟着我大哥吗,现如今不是和我一样。”
  董姥姥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她送董玉秀出门的时候,瞧着女儿略显疲惫的侧脸,忍不住道:“玉秀,你也看开些,要是找不到……”
  “我就一直找,地方就那么大,我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人找出来。”董玉秀淡声道,“他断了胳膊断了腿,我一辈子伺候他,要是人没了,我背也要背他回家。”
  董玉秀身影大步走入夜色,没再回头。
  因为董姥姥再提改嫁的事,董玉秀一连几天对她都十分冷淡。
  董姥姥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送下饭之后,远远看她一眼就走。
  她们母女在这里打哑谜,休班来市场逛街的雷妈妈可不知道,她瞧见董姥姥过来,招呼的比董玉秀还热情,硬是把董姥姥拽进了更衣的小隔间,也给老太太换了一条健美裤!
  董姥姥有心想反抗,奈何雷家的人力气都大得惊人,雷妈妈还当她欲迎还拒,一只手就把人给按住了。
  “姨,您是不是觉得这玫红的太花哨?确实不太合适,唔,那就这条,黑色亮面的,我身上就穿这样的呢,可精神了,我给您试试!”
  “不不——”
  “哎哟,都是女的,甭客气!”
  董姥姥换了健美裤压根就不敢出来,她守旧惯了,无法接受当下的时髦穿搭,找机会自己匆匆套上肥大的灰黑外裤,撒腿就跑了,喊都喊不停!
  董玉秀在柜台那边,看了个全景儿,人都愣了,好一会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雷妈妈奇怪道:“怎么回事,现在又流行把健美裤套里面穿啦?”她拿了一条新健美裤,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困惑极了,这明显还是外穿好看啊。
  董玉秀笑得直不起腰来。
  *
  雷家。
  雷东川周五放假,正在客厅写作业。
  白子慕搬了一个小板凳挨着他坐下,拿了一张废弃的演草纸,也在那似模似样地写写画画。
  那演草纸上有雷东川之前写了一半的数学题,他遇到不会的,还偷偷去看白子慕写的答案。
  雷妈妈从外面回家,一进门就瞧见了,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在后面拍他一巴掌:“还有点出息没有,抄一个五岁小孩的作业,丢不丢人!”
  雷东川不服:“妈,我也是小孩啊。”
  “你比他高一头,哪门子的小孩!”
  “七岁怎么就不是小孩了啊,我这生日还没到……”
  雷妈妈拧着他耳朵教训了一顿,一旁的白子慕很乖,仰头看见还帮忙求情,软乎乎的小卷毛小脸上带着担忧,雷妈妈一时也不好意思再进行爱的教育,哄他道:“乖宝不怕,我跟你哥哥闹着玩儿呢,都没使劲,就吓唬吓唬他。”
  白子慕双手捧着雷东川的脸转过来,仔细看了下耳朵,确定没红才放心。
  雷妈妈去厨房准备饭菜,她路过客厅拿东西的时候,雷东川就在那认认真真写作业,一眼都没再瞧白子慕那边了。
  雷妈妈很是欣慰,放心去厨房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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