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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9节

  泉先总央求晚澜同他讲一些凡人间的故事,晚澜就用她那一副无论说话唱歌都好听的嗓音,娓娓道来她所听过的那些故事。
  有的传说与故事包含着浓烈的情感,晚澜自己感触倒没有那么深,泉先却会听得哽咽。
  她的眼睛已经养得好了三分,勉强能够视物,在柔和的月色下看不清眼前人的具体面容,却能看见那人一双桃花眼微微湿润,蓄了泪滴又缓缓淌落。
  而那些泪尽数凝成了皎白的珠子,媲美月光的优美婉转。
  后来那些珠子被泉先串成了链,同最先送给她的那颗一起,被他亲手挂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微微眯着眼睛去瞧,珠子盈盈散发着光泽,在她的模糊视线下,就好似一道月光被挽在了手间。
  她不由想起对方微微垂泪的模糊样貌,心间一动,话到嘴边却成了浅浅揶揄:“没想到你还挺能哭的。照这个哭法,鲛珠该不值钱了。”
  泉先替她扣好链子的手就微微一顿,似乎整个人被她这番话噎上了一噎。
  “没有。”他开口,“我们一族,向来是冷心冷肺的。”
  话音落下,他想了一瞬,却又柔柔补充道:“像我这般能共情的鲛人,万中也无一,望你珍惜。”
  一时气氛倒也完满,是一派柔和月光下少年少女互诉衷肠的美好情境。
  晚澜听完他的话,并不开口,只微微露出笑意。她往日里拘谨惯了,从不曾大笑,此时露出这样一个有些轻松的表情来,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泉先望着她的脸庞片刻,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他这样问道。
  晚澜却被问得微愣。
  她没有名字,她早已故去的父亲不曾给她留下名字,她的母亲就也没有给她起上一个。
  似乎在这样贫困的片隅之地,姑娘家的名字就跟她本人一样可有可无了。
  “我没有名字。”
  她摇摇头,就这样告诉泉先。
  泉先闻言微讶,他思索片刻后,再度开口。
  “那我叫你晚澜吧。”
  晚澜就也有些讶然,却并没有抗拒之感。
  就听见泉先继续道:“夜色下的不惊波澜,无声粼粼,但你看,它们被天地涵括,却也容纳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眺向远方。
  晚澜便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远而无尽的海线那端。
  半晌,她听见自己轻声道:
  “好,那我就叫晚澜吧。”
  ……
  一切瞧着都很好,但事情却从这里开始出了变故。
  接连七日她都没有再遇到过泉先。
  而她细细思来,对于泉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会在这儿停留多久,她发觉自己一无所知。
  她握着手上那一串鲛珠,右眼莫名跳得厉害。
  如今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有七八分,泉先则告诉她,继续戴着这一串珠链百利而无一害,只叫她千万别取下。
  然而心底的不妙预感却一一应验。
  夏季沿海一带多有风暴,出海也不便利,长居海边的人们自然是清楚,也有各自的应对之法。
  只是这一次的海灾来得太过突然,就连往日里最为警醒的飞鸟家畜也并未出现任何不安的先兆,巨浪就铺天盖地而来,将小而破败的渔村席卷其中。
  那是人力无法抗衡的灭顶之灾。
  哭喊与尖叫都被浪头尽数吞没,奋力的挣扎也显得如此渺小。
  晚澜在混乱中早已失去了清楚的神智。
  渐渐沉入水中,随波逐流,她觉得意识逐渐混沌,只有腕间的鲛珠微微发着热,似乎在提醒着她千万莫要就这样沉沦。
  她费力地在水中睁开眼,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前方有些遥远的水域乱流之中竟然泛着诡异的红芒。
  来不及起更多的念头,晚澜又缓缓合上了眼。
  这一段梦境就这样戛然而止,从中回过神来的杳杳却面露三分惊奇之色。
  “你瞧见没?”她拉了拉周云辜的衣袖,“那道红芒,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天灾,是有妖物作祟耶。”
  第54章
  命运有的时候就爱跟人开些玩笑。
  当她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的时候, 劫难倏然降临;而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发现上天又偷偷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晚澜醒过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灼灼刺目。
  她就这样躺在岸边, 有浪花试探一般地拍在她身边, 又悄悄退去。
  记忆混乱得如同被昨晚的巨大海浪彻底搅碎一般, 像梦一样真假难辨, 只有腕间仍在微微发热的鲛珠手串提醒着她,一切都曾经真实发生过。
  渔村被昨夜的灾祸席卷,连残骸都不曾留下多少, 晚澜在礁石旁等了两夜, 泉先也不知所踪。
  而她恍然惊觉,自己対于如何寻找一位鲛人这件事情, 全然无所知。
  甚至泉先同她来往时, 她还会时常忘记,他们并非同一族类。
  一无所有的晚澜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决定启身去探访当初邻村意外得了鲛珠的人家, 兴许他们会知晓更多关于鲛人的事情。
  她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王, 应当没有迁出多远,迁去的城镇是不过百里外的沧州。
  这百里的路途上,她就遇了险。
  晚澜纵使再谨慎小心,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又瘦弱的独身姑娘, 偏偏一张脸孔还长得很是不错。
  还没到沧州, 她便被人劫掠了, 同许多流亡或是被卖的姑娘一道儿, 被人辗转卖至江南的富庶之地。
  本来她这样唯独长相能拿得出手的孤女, 是要被卖到烟花之地的,还是她遇到了心软的牙婆子, 被她苦苦哀求的执着劲儿打动,再加上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又会唱歌,就只被送去了乐坊。
  而晚澜因为自己谨言慎行小心周旋,又刻苦练习技艺,才逃掉了卖身的命运,做了卖艺的清倌儿;她甚至不像那些从小被培养的乐伶,她不过是半路出家,却全凭自己的刻苦聪颖,学了一手好琴艺,才有了如今较为安定的好日子过。
  年月蹉跎,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
  那些记忆都快要淡忘在灵魂深处,晚澜却从未放弃过寻找鲛人的踪迹。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
  晚澜赴了一趟豪奢的宴会,在席上为宾客弹琴奏乐。
  深宅大院的规矩严,纵使晚澜已是小有名气的伶人,奏完乐曲离了席也不得随意走动。
  她的身子骨向来算不上强健,而今日许是没用晚膳的缘故,此时人昏昏欲坠,头晕得厉害。
  同主人家的管事之人讲了,主人家心肠好,便叫来婢女领她去偏厢歇息一二。
  一路弯弯绕绕前行,行至一处偏僻的院落时,婢女却突然有急事被人叫走了,只叮嘱晚澜先在此候上片刻。
  她颔首应了,却不知被什么所牵引着,贸然失礼地自行推开了那一扇院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而她是闯入寂静夜色里的不速之客。
  院落不大,一间偏房静静伫立在那里,上头挂着一把打开的锁,瞧着很新。
  在莫名的直觉驱使下,晚澜将那一扇门也推开。
  皎白月色绕过人影,流淌进逼仄的屋室之内。
  持续流动的梦境景象内,晚澜还未做出反应,在一旁观阅的杳杳却先讶然出了声。
  “好家伙,泉先怎么混成了这种落魄的鬼样子,难不成遭人骗了害了?”
  屋内很是杂乱,瞧着就不是什么适宜居住之地,却有人躺在其间,上半身靠着一摞杂物支撑着,下半身则全躺在地上,腿部时而若隐若现,竟好似是一条鱼尾。
  晚澜这才吃了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她意识到眼前之人是鲛人。
  他浑身上下破败阑珊,气息也微弱,好似吃了不少苦头,分明像是被人拘禁在此处。
  晚澜想起了泉先。她下意识心软,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想要救他出去。
  当她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掩人耳目地将他彻底救出去,又藏在自己安身的小院落中后,她才有功夫来仔细打量眼前几乎半昏迷的鲛人。
  他的肤色很白,似乎鲛人都是这么白,晚澜其实不太清楚,因为在此之前她见过的鲛人也只有泉先罢了。
  而那时候,自己的眼睛受了伤,虽然慢慢在恢复着,却从未得了机会能认真将泉先的样貌看进去。
  她只记得泉先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含笑的时候,眼尾也是漂亮弧度。
  她将视线移到眼前的男性鲛人身上。
  他一双眼睛蒙上了布条,似乎受了伤,布条上有干涸的血迹,色泽黯淡却仍旧让人心惊。
  晚澜下意识伸手,想要掀开那道窄窄的染血布条。
  鲛人似乎转醒了,无力地抬起手,却是十分防备抗拒的姿态。
  晚澜的手指就顿了顿。
  她斟酌着是否要说点什么,却听见対方先开了口。
  “是姑娘救了我吗?多谢。”
  嗓音喑哑,她听不出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受了损伤,总之不是她记忆里的温润男声。
  但她却対対方有些亲近之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作答,那鲛人就也不再多说什么话语。
  一时之间气氛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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