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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霜雪 第4节

  徐苓问:“喻十二娘,可就是和宁王世子订了亲的那位?”
  喻九娘铺垫了许久,终于听徐苓主动提起,试探道:“不错,就是她。姐姐在帝京长大,可曾见过世子爷,听说过这桩婚事?”
  徐苓笑了笑,要见孟西平一面不容易,但他可是帝京各种宴会儿女们挂在嘴边的常客。
  “我随母亲参加慧宜公主宴会时,偶然见过世子一面。”
  从她的神态里,能觑见半分宁王世子孟西平的出众风姿。
  “至于他和十二娘的婚事,帝京人人皆知。”
  这位喻十二娘,还未入京,已经被宁王妃挂在嘴上多年,以十二娘的名义拒绝了许多想给孟西平说亲的人。
  徐苓在帝京的许多好友,可以说是对喻十二娘闻名已久。
  再多关于宁王世子的事情,徐苓便笑了笑,不肯继续向喻家人透露。
  喻九娘今天来,就是因为她知道徐苓从帝京过来。
  这些话,她冲着喻十二娘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年叔母意外救下宁王妃,宁王为报恩,才以一对玉佩做信物,和叔父叔母订下娃娃亲。如今十二娘身体不好,要嫁给世子恐怕不适合,宁王府可有改变这桩亲事的想法?”
  妹妹出事,姐姐竟然想的是要取而代之。
  徐苓的笑容淡了些,可随即,她眼底流光闪过。
  她不咸不淡地说:“可我离京时,听说那位世子爷似乎是要往江陵来,来接喻十二娘进帝京,与他成亲。”
  徐苓说完,不动声色地瞥了喻九娘一眼。
  听到宁王世子不会放弃和喻沅的亲事,主动要来江陵接十二娘的消息,喻九娘未加掩饰,顿时露出失望神色。
  想起如今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自己,只是因为恩情占了宁王世子妃位的喻沅。
  喻九娘心底的不甘心密密麻麻冒出来,跟针扎似的。她转念一想,宁王世子第一次到江陵来,从没见过喻沅,事情或许还有转圜机会。
  喻九娘道:“世子或许是才知道十二娘摔破脑袋性情大变的事,可是要亲自来江陵确认?”
  不用旁的姐妹接话,喻九娘不依不饶,唉声叹气:“十二娘从前心思玲珑剔透,家里长辈最喜欢她,可惜她慧极必伤,接不住宁王府这泼天的福气。”
  喻五娘听九娘越说越离谱,边听边皱眉,数次想打断她。
  若是宁王想退婚,当初叔父写信送到帝京时,他们的回信绝不会如此温和。宁王随便找个借口,将当初的恩情还到叔父叔母上,哪用等到如今。
  顾虑着喻九娘是大太太的宝贝女儿,她忍了下来。
  今天她敢当着徐苓的面数落喻九娘,等徐知府的女眷一走,喻九娘肯定会到大太太那里告状去,自己又落不到什么好处。
  可要是放任喻九娘说下去,怕是徐苓以后不会轻易再上喻家的门,官宦人家之间,消息传的一向快。今天喻九娘说十二娘的一番话传出去,以后喻家女儿还怎么出门见人。
  喻五娘想到这里,顿觉头痛,如何招待徐苓,变成了一桩棘手事。
  她不由得埋怨起将徐苓和喻九娘一起推给自己的大太太起来,大太太将偌大一个喻府打理地井井有条,在教儿女上少了些手段,过于溺爱。
  喻九娘只顾自己痛快,想搅混喻沅同宁王世子妃的婚事。
  也不想想,宁王可是皇帝的拜把子兄弟,若是喻沅和宁王府的这桩婚事能成,对整个喻家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助力。
  她在徐苓面前嚼弄舌根,坏了喻十二娘的名声有什么用。徐苓从帝京来,怎会被她的三言两语轻易调动,还想让徐苓在宁王世子面前说喻沅的坏话不成。
  再说徐苓怎么肯冒着得罪宁王府的风险。
  喻五娘心里有预感,徐苓口风这么紧,故意露出一两句话钩着九娘,不过是想透过喻家姐妹的嘴,知道喻沅这位未来世子妃的情况。
  看来那庞大的宁王府也不是好相与的。
  万一真如九娘期待,十二娘进不去宁王府还好说,万一宁世子死心眼,要将喻沅带回帝京,今日九娘这番话传到宁王世子嘴里,还不知道要使出何种雷霆手段对付喻家。
  喻五娘心乱如麻,她在一旁神色难堪,看看神情淡然的徐苓,再看看暗自生气的喻九娘。
  帝京的娘子们个个心思深沉,此时此刻,喻五娘是真的担忧起十二娘的前途来。
  小时候家里几个姐妹贪玩出了事,惹得老太太大为光火,最小的喻沅会在老太太面前装乖,扮鬼脸替她们求情,免去责罚。如今小小一个人儿,整天只能躲在院子里面,还逃不掉这些纷争。
  想到那些事,喻五娘先心软起来,替喻沅说话:“九娘说得话夸张了些。十二娘性子软和,冰魂素魄,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是如今她反应慢了些,不爱见陌生人。如果以后你们有缘遇见,请苓妹妹多担待担待。”
  “好啊,不过眼前有桩事,还要请姐姐帮忙。”徐苓似笑非笑,转过身子先拉着她的手,主动替想不出办法的喻五娘换了话题,“爹爹这次上任匆忙,我们准备住的院子还没来得及重新理设计一番。娘那边琐事繁多,我想替她分忧解愁。请姐姐带我游一游喻府,也顺便给我出出主意。”
  喻九娘尴尬地自言自语,可惜没人搭她的话,她不自找没趣,后面就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徐苓垂眸,淡淡扫过把心思都放在脸上的喻九娘。
  她今天待未来世子妃尖酸刻薄,定会有人偷偷传到宁王府,传到孟西平耳边。
  孟西平何等人物,他能得陛下高看一眼,可不是因为他那副风流藴藉的好皮囊。
  徐苓之父来江陵前,曾经主管帝京刑狱,和孟西平打过几次交道,喝醉酒后曾经提到他,话里竟然含着隐隐约约的畏惧。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和蠢人们说清楚,让孟西平自己来解决。
  喻九娘就当作一块提前放出去的探路砖,徐苓且要仔细看看他对这位喻十二娘态度究竟如何。
  后面喻九娘看着五娘和徐苓聊天,她突然醒悟过来。见徐苓她还有别的目的,徐家在帝京根基庞大,娘要她借机结识徐苓,好为在帝京的父亲谋得一份助力。
  她冲动之下在徐苓面前说了许多话,想亡羊补牢挽回一二,听清楚徐苓和喻五娘的聊天内容,她跃跃欲试,推荐了几家店铺。
  徐苓一直和五娘说话,偶尔应和一下喻九娘,听到她主动帮助,态度并不热络。
  喻九娘心知自己已经搞砸了她娘的安排,看着徐苓,心里发狠,暗自打发丫鬟去找喻沅:“你去十二娘院子,想办法把她带过来。”
  丫头十分为难:“这……”
  周妈妈为人泼辣,和莹玉她们一唱一和,府里少有人能在她们嘴下讨得好处。
  喻九娘生了气,让丫头快去找人:“我让你去你就去,万一能把十二娘叫出来,激发她的狂性,我看五姐姐怎么收场。”
  徐苓和喻五娘聊得兴致勃勃,记下好几个江陵府能工巧匠的名字,她又和五娘讨论起小院如何布景的事,两人相谈甚欢,关系亲近了不少。
  徐苓走时,和喻五娘依依不舍道别:“我初到江陵,两眼一摸瞎,多谢姐姐指点,等院子休整好了,我下帖子请姐姐来玩。”
  好不容易等到徐苓人走,喻九娘立刻不满地看向喻五娘:“五姐姐今天怎么帮十二娘说话,不向着我。”
  喻五娘料到她要发难,让丫头们站得远些:“九妹妹,你好好想想今天自己说的话,十二娘傻了,可徐苓不是傻子。”
  喻九娘小声嚷嚷:“又不是十二娘救的宁王妃,我这样说有何不对。”
  “小时候你向着她,现在她人愚笨不堪,你也想着她,她现在可认得出你这个姐姐? ”
  喻五娘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皱起:“今日这话我会令人告诉大太太,你在徐苓面前轻狂放肆,该让人好好拘着你,再给你选一门亲事。”
  喻九娘最烦喻五娘摆姐姐的谱:“你少多管闲事,我们姐妹们一般长大,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光明磊落。”
  喻五娘淡淡道:“我当然有小心思,十二娘嫁的好,我身为喻家女,也能沾上一点光,她成为世子妃,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故事。”
  喻九娘哼了一声:“五姐姐高看她了,十二娘现在不过是个傻子,能顶什么用,”
  喻五娘凑到她耳边,阴沉沉地戳破她的心思:“十二娘不成了,难不成你就可以?你当我不知道你对十二娘做的事,她怎么大白天平白无故落了水,偏巧落水的地方还有个未曾清理干净的石头。”
  不曾料到旧事重提,更是被喻五娘知道心中所想,喻九娘眼神躲闪,慌乱问:“你怎么知道?”
  喻五娘冷冷地说:“在我出嫁之前,你少惹事,别去招惹十二娘,我就把这事情烂在肚子里。”
  “否则,等宁王世子一来,我便立即将当初害十二娘的凶手告诉他,当做送给他和十二娘成亲的贺礼。”
  第5章
  距离徐知府家眷来喻府又过去了几日,最能闹腾的喻九娘被喻五娘的话吓到,乖乖待在家里,不敢出门主动找事。
  喻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
  喻沅本就不和其他姐妹住在一起,独占角落,小院无人打扰,显得越发冷清起来。
  只有喻老太太偶尔想起还有喻沅这个孙女,会送过来一些外面女娘们用的时兴东西。或者在宁王府和喻府订下来的婚事被提起时,有些人才能想起来,其中一位便是喻十二娘,递一份永远得不到回复的拜帖。
  其他时间,喻沅便如过去这三年一样,门庭冷落,在喻府完全隐身,自自在在地在屋子里面算她的账本。
  秋高气爽,微微起了风。
  一片金黄的叶子顺着风的方向,悠悠飘进窗内,飘落在喻沅掌心里面,唤醒了沉思中的喻沅。
  叶片凉凉的,脉络分明,她拿起那片叶子,捏着叶柄在指间转来转去,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看向窗外。
  院子里面的榆树叶子因时而落,金灿灿的落叶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周妈妈一早起来,见院中满地枯枝败叶,便发动所有人清扫落叶,擦洗窗台,顺势给小院来了场大扫除。
  喻沅不小心扫过,发现外面好生热闹,个个脸上挂着笑容,行步如风,提前过年一样。
  真是好多年没见这么热闹的场景了,宁王府过节也要过得端正肃穆,喻沅年年要等孟西平回来,等他抽空敷衍一下,怪没意思的。
  喻沅看着外面欢声笑语的丫头们,不知不觉间挂上清淡柔和的笑意。
  若是她上辈子知道主动取消婚约,不去奢求与她不甚相配的东西,也不至于过得凄凄惨惨戚戚。
  正对着喻沅的窗,有个小丫头坐在偏院的石阶上,抱着腿打络子。
  喻沅被她手里的绿色线吸引,盯着看她手里的丝线翻动,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一个青绿色的旧玉络子,因为用的久了,络子有些褪色,露在最外面的线磨损严重,依稀可以看见样式是两只歪歪扭扭的鸳鸯。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心绪恍惚。
  前世玉佩已碎,挂着的玉络子自动脱落下来。喻沅临走前,将自己的那条络子解下来留给了莹玉。
  也不知莹玉最后有没有顺利出宁王府,按照她的遗言回到江陵,将络子葬在喻家。
  喻沅被小丫头手里逐渐成型的绿络子刺痛,她猛地扭回头。
  房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进来。
  丫头们担心她吹风受凉,来劝了几遭,喻沅仍固执地坐在窗边。
  莹心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甜汤进来,将滑落下来的鹤氅重新替她披好,温柔地说:“十二娘,外面收拾东西没地方落脚,你今天先乖乖待在屋子里面好不好。”
  喻沅趴在桌上,头下面枕着本书,一只手里捏着片叶子,另一只手抓着玩九连环。
  因为长时间呆在屋子里面,不见太阳,喻沅的脸上显出不正常的苍白,犹如冰雪玉雕,眼底水光盈盈。
  她懵懵懂懂看过来,干净的眸子就像孩子般清澈。
  莹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喻沅看过来的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三年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十二娘一夜消失,院子所有姐妹心里酸苦又无能为力,恨不能百般悉心照顾。她将窗户开得小一些,走出去时步伐匆匆,显得有些慌乱。
  汤就放在手边,银耳和红枣在碗中浮沉,热气腾腾,喻沅一看就知道是莹玉做的,她最喜欢在汤里放补气血的药材,变着法喂胖喻沅。
  将榆树叶子随手放进书页里面压好,喻沅摸到里面夹着的一封信,爹娘寄回来的,寥寥数语,不过是要她好好养伤,等待宁王府的消息。
  这一世,她刻意为之,与亲人缘分不深。养伤的时候,爹娘匆匆回来看她一眼,最关心的竟然是和宁王府的婚事,当着她的面商量如何隐瞒宁王,保下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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