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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孙子兵势

  打扮得如同一名老军吏的中年人,正是近些年来闻名遐迩的孙武,被跟随他学习兵法军争之术的吴国太子夫差尊称为“孙子”。
  孙武本是齐国陈氏支系,名将司马穰苴之族侄,十多年前,齐国国、高、鲍、陈四氏明争暗斗,导致司马穰苴被迫害冷落,发疾而死。孙武眼见齐国“公聚朽蠢,而三老冻馁”,且卿大夫忙于内斗,无自己能施展的空间,遂出奔。
  以他的眼光和志向,自然瞄上了在南方迅速崛起的吴国。吴国自寿梦称王以来,联晋伐楚,国势渐盛,颇有新兴迹象,正是有志之士发挥才能,建功立业的绝佳场所。
  然而不巧的是,孙武刚到吴国时,正巧赶上了公子光遣专诸刺杀王僚,彗星之夜后吴国上层政局一时动荡。碍于在齐国的遭遇,孙武便掩藏身份,辟隐深居,只与旧相识伍子胥往来。
  直到吴楚两国开始酝酿大战,吴王阖庐感到吴军缺乏将才,伍子胥知道吴王的心意,便向他推荐了孙武。
  从那天开始,吴军的训练也好作战也好,都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轻勇好死的吴人被勒令结成了一个个密集的方阵。
  孙子参考《司马法》著述的兵法十三篇,在初入吴时已经献给夫差的父亲吴王阖庐了,每陈一篇,吴王都会沉迷期间,不知口之称善,其意大悦。此兵法不轻易授人,夫差早已好奇已久,直到做了太子,才得以入室受教,所以听得极其认真。
  孙子说道:“善战者追求形成有利的势,而不是苛求士卒,因而能选择人才去适应和利用已形成的势。善于创造有利‘势’的将领,指挥部队作战就象转动木头和石头,所造就的势,就象让圆石从极高极陡的山上滚下来一样,来势凶猛,利用好了,则可以战无不胜!”
  夫差微微点头,受吴王阖庐和大行人伍员的影响,他对孙武是非常推崇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有了带兵的机会,若是能学尽兵法十三篇,天下谁人能当?霸业可期也!
  然而,夫差身后的席上却有人不买账,一个不谐的大嗓门顿时在居室内响了起来。
  “孙子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学会了这兵法便能天下无敌,若是如此,为何数年前攻楚,孙子却让吴军大败而归?”
  孙武目光看了过来,却见说话的是个和夫差同龄的吴人青年,他留了一头蓬头短发,脸上刺有青色的双鱼形纹面,穿着鳞片状的鳄皮短甲,腰间皮带上别着一把一尺短剑,剑柄以铜银相饰成一条鳆鱼状。
  此人名为专伯鱼,正是十多年前进炙刺王僚的专诸之子,专诸行刺前,被吴王阖庐许下了允诺,会将其身当成己身,父母妻子俱养之。
  到了专伯鱼成年后,隐然有其父之忠勇,便被卓拔为吴国最年轻的大夫,同时也是夫差的亲随,整日伴其左右,可以一同听孙武传授兵法,看得出是被当做吴国太子未来的班底培养的。
  但专伯鱼虽然剑术超群,技击勇悍,却唯独坐不住。这才听孙武讲了一会,便如坐针毡般抓头挠腮,寻着孙武说话的间隙,居然公然起身反驳。
  他性格莽撞,想一出做一出,但前面的夫差可是个有心眼的人,顿时一惊,在孙武那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的瞬间,便起身将专伯鱼一脚踹倒在地。
  “放肆!”
  专伯鱼身材矮小而彪悍,一瞪眼,恍然有有万夫莫当之气。然而夫差一呵斥,此子的气势便颓然消退,被踹了一脚,又瞧见吴国太子使的眼色后,顺势跪倒在地,静如处子了。
  夫差转过身替专伯鱼向孙子赔罪道:“此睚眦之辈一时妄言,不识兵法之精妙,还望孙子切勿见怪。”
  太子夫差打心里是有点惧怕孙武的,因为那日在吴宫中,他可见识过这个齐国人凶残的一面,那便是至今让宫人谈之色变的“吴宫教战斩美妃”。
  孙武初次以宫女演兵,便在吴王面前扔下虎符,强行将乱行的两名吴王美妃处死。他冰冷的面孔,硬邦邦的齐地口音,还有地上栩栩如生的美人头颅,红得发黑的两滩鲜血,都给当时才是个少年的夫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还有亢奋。
  纵使句吴人充满了野性,喜好暴力,但也没见识过如此大胆的中原人,令人惊奇的是,当时颇感不快的吴王阖庐却最终任用了孙武,让他操练吴军。
  此时的孙子恍如当初,面对夫差的求情不发一言,而是抬鞮啪踏啪踏踱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了专伯鱼身旁。
  他的声音一改方才宣课时的缓和,化为发令时的短促有力:“我有令在先,在此听我传授兵法,一切亦如军规,惊扰堂上者受小杖二十,伸出手来。”
  专伯鱼鼓着眼睛抬头瞧了瞧孙武。
  “伸出手来!”
  伯鱼又瞧了瞧夫差,见他微微点头,方才一咧嘴,伸手任由孙武用带木刺的小杖在他那双满是练武老茧的手掌上打了二十下。
  “啪!啪!啪!”
  从始至终,专伯鱼眉头都没皱一下,而孙武也打得极其认真,一板一眼,仿佛真的是在行刑执行军令一般。
  打到十多下时,小杖竟然断了!
  孙武平静地伸手道:“再给我拿一根来。”
  夫差一挥手,门口的竖人便战战兢兢地献上,随后趋步逃了,在孙武面前,他们不敢有丝毫造次,里面那个双鱼面纹的专大夫也实在是胆大!
  一下不少,一下不多地打完之后,孙武方才说道:“伯鱼,你为何不喜欢学兵法?”
  专伯鱼方才一声不哼,这会傲然抬头道:“以伯鱼之勇,敌方被甲十人,仍不能挡我持剑一击,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学这繁杂的花花架子!”
  孙武不以为然,他背着手冷笑:“勇?此乃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伯鱼怒视孙武:“我父为大王刺杀王僚,夺取王位时,孙子还在山中隐居,依着孙子之言,此亦是匹夫之勇乎?”
  这位虎士碍于夫差在场,不敢起身,只能抬着头双目瞪圆。吴人好用剑,轻死易发,若是换了个人,专伯鱼恐怕早已拔出腰间的鱼肠剑与他决死了。
  却听孙子继续道:“昔日专子剑摩万乘,刺王僚,为大王立下大功,当然是为大勇;可你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专子刺杀,也是用了兵法的。”
  “还用上了兵法?”
  专伯鱼面色顿时呆滞住了,见孙武拿亡父的绝命之作来打比方,不知不觉间却是听进去了。
  孙武双手并用,一为拳,一为掌,向夫差和伯鱼展示玄妙的虚实之道:“善于调动敌军的人,向敌军展示一种或真或假的军情,敌军必然据此判断而跟从;给予敌军一点实际利益作为诱饵,敌军必然趋利而来,从而听我调动。凡欲杀人者,必先求其所好,专子当年专程去太湖学炙鱼,而大王也示之以虚,设宴待之,再击之以实,这不是兵法,还是什么?”
  专伯鱼一拍蓬头的脑袋恍然大悟:“竟然还有这种缘由,伯鱼却是从未想到过。”
  孙武目光斜瞥他道:“汝空有庶民的小勇,却没有学到真正的大勇。上了战场,你若是还头发蓬乱、髻毛突出、缨冠低垂,着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纵然上能斩断脖颈,下能剖裂肝肺,这也就是匹夫之勇,跟斗鸡没有什么不同,一旦命尽气绝,对于国事就什么用处也没有,学了兵法,能勇以率众,则其勇胜于匹夫之勇也!”
  渐渐地,孙子和专伯鱼的身份回归到了夫子和小徒,夫差也松了口气,孙武只是拿出对付军中刺头的相激手段,再一举说服之,伯鱼日后必定俯首帖耳地听话。
  然而,夫差也发现了,从始至终,孙武回避了专伯鱼的问题。
  这其中的缘由,夫差是清楚的。
  孙武在得到吴王阖庐重用,操练吴军后,一出手便是扰楚疲楚的游击战术。
  随后更是一出神来之笔,用区区三万吴军在淮河舍舟登陆,千里奔袭楚国腹地,柏举之战击溃楚国两千乘战车,十万大军。吴军五战破郢,烧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鞭楚平王之墓,舍章华之宫,何其伟哉!
  如果战争到此结束,吴国将获得一场完美的胜利。
  但之后孙武兵法十三篇的上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在破郢后并未得到贯彻。吴国没有及时收拾民心,反而施加令人发指的暴行,激起了楚人全民反抗。
  但夫差知道,这些举措和孙武关系不大,他在吴国的权力决策圈里并不处于中心地位。
  孙武也是有苦难言,当时被复仇蒙了眼的伍子胥一门心思在云梦泽中追捕楚王,楚国全民反抗,越王允常攻击吴国后方,而申包胥求的秦国援军也到了。在数次失利后,吴王阖庐的兄弟夫概也回国称王内讧,一举灭楚的机会由此失去。连遭惨败的吴军撑不下去了,只能撤退归国,楚国得以复国。
  孙武抚摸着方才在专伯鱼手上打断的小杖,暗自打算道:“若是吴王能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若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则去之!”
  他在破郢之战后本来心灰意冷打算再次出走,在伍子胥的极力挽留下才答应继续呆在吴国。
  “好在大王和子胥都是知错能改之人,在平定夫概之乱后,先后与齐、宋联姻,转而消化新夺得的徐地和淮夷,随后准备对楚国、越国继续用兵。”
  不过孙武也吸取了教训,若是吴王和伍员再一意孤行,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如今吴阵之整已经天下闻名,楚国甚至迁都避让吴之锋芒,吴越民众、风俗、言语相同,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只要吞灭越国,便能西进击楚,大霸南国,指日可待!”
  ……
  卫国甄邑,邑外之战两天之后,一场军吏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赵无恤坐于上首的案几之后,手轻轻摸着甄邑虎符,对着卒长们宣讲道:“治理大军团就象治理小部队一样有效,是依靠合理的组织、结构、编制;指挥大军团作战就象指挥小部队作战一样到位,是依靠明确、高效的信号指挥系统,我方才所说的,汝等可记住了?都回去将甄之战的过程细细思索一番,想想战法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改进。”
  众人应诺,严肃的表情下却掩盖不住喜形于色。
  甄之战,武卒死19人,伤92人;齐人当场战死146人,先后被俘640人。缴获完整的战车九辆,马三十匹,辎车十余,戈矛剑戟数百,编缀皮甲百余副,其余还有攻城器械、粮秣等。
  总之这是一场大胜,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威望加成,甄邑国人从此服服帖帖,甄氏再也不敢阳奉阴违。
  最后,赵无恤拿出了一份帛书对众人说道:“此外,晋国中军佐所率的晋国大军,将在明天抵达甄邑!”
  ……
  ps:因为左传无载,所以孙武的身世是个谜,网上认为孙武是陈无宇的儿子陈书,或者是陈书的孙子。然而按照左传记载,陈书直到孙武消失十多年后的前486年齐吴艾陵之战还在露面,并被吴军俘虏,无论他是孙武本人还是孙武的爷爷,逻辑和时间明显不对。。。所以只能学习《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模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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