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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第61节

  “是吧?你看你,我一说你就有印象了。”
  惊蛰大睁着眼,紧张地吞咽了下:“郡主,夫人是不是、是不是还派人偷走过您在衣肆裁的新衣,还在沈少将军送给您的礼匣里放过半只死老鼠……”
  姜稚衣眼睛一亮,惊喜道:“你都想起来啦?”
  惊蛰一阵眩晕地,看进了姜稚衣那双笃定的眼里。
  是,她想起来了,她根本没忘记过,这些事情,都是郡主四个月前看过的那卷话本讲的故事……
  “怎么了?”姜稚衣眨了眨眼。
  “郡主,奴婢去、去想想这事……”
  “想不起来也无妨,我与阿策哥哥如今已修成正果,过去这些琐事都不重要了,早点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惊蛰迷迷怔怔地退了下去,走到外间,定定站了片刻,扶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开始回想起来……
  四个月前,郡主为破解夫人那个恶毒的偏方,在暖阁里反复翻读着那卷话本——那本男主人公的事迹与沈少将军颇为相似,女主人公的身世又与郡主颇为相似的《依依传》。
  偏方破解后,郡主得一江湖老道提醒,去太清观还愿,半途在马车内做梦惊醒,喊了一声“阿策哥哥”,像是梦见自己成了话本里的依依。
  后来山贼突袭,打斗中,马车散架下陷,郡主的脑袋撞上了车壁……
  惊蛰颤抖着,一把捂住了嘴。
  ……失忆的人不是她,而是郡主!
  郡主将话本里男女主人公的故事,套在了自己与沈少将军身上……
  惊蛰蓦地起身往里间走去,没走两步,刚好碰上谷雨出来,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谷雨:“惊蛰姐姐,郡主最近赶路太累,沾枕就睡着了。”
  惊蛰远远望着姜稚衣熟睡的脸,心乱如麻地想着这荒唐至极的事,揪心地拧起了眉头。
  翌日天蒙蒙亮,上房里间忽然传出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惊蛰一夜无眠,听闻动静慌忙进去,走到榻边一看,却见姜稚衣紧闭着双眼并未醒转,好像是在梦里哭了。
  惊蛰赶紧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姜稚衣的肩膀:“郡主、郡主?”
  姜稚衣蹙着眉头,慢慢睁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清眼前人,哭着叫她:“惊蛰——”
  “奴婢在,郡主可是魇着了?”
  姜稚衣眼泪一顿,抽了下噎,迟疑地转头看了看四下:“……我只是在做梦吗?”
  “是,郡主别怕,没有什么坏人……”惊蛰掖着帕子去给她擦脸。
  “我不是梦见坏人……”姜稚衣长睫悬满泪珠,像还没从难过的梦里缓过神来,“我梦见、梦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和阿策哥哥过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私情,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他还拿蛐蛐吓唬我……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惊蛰给她擦泪的动作一顿,目光轻闪着收回了帕子,坐在榻沿深吸一口气:“郡主,您有没有想过,您之所以会做这个梦,是因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其实您与沈少将军……”
  “怎么了?”一道男声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元策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惊蛰背脊一僵,打住了话头。
  姜稚衣闻声偏过头,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朝元策张开手臂:“阿策哥哥——”
  元策走上前,挤开榻沿的婢女,把姜稚衣抱进怀里,犀锐的目光上扫,看向被迫起身退开的惊蛰。
  不过一个眼神,就像被一柄利剑对准了心口,惊蛰被看得瞬间寒毛倒竖,毛骨悚然地窒在了原地。
  然而下一刻,这眼神却轻轻巧巧移开,垂落下去,温柔地看向了榻上人:“又做噩梦了?”
  姜稚衣抱着元策的腰瘪着嘴点点头。
  “跟你说过了,梦都是相反的。”
  “……那我为何又做了这个梦?”
  “上次侯爷反对我们定亲,你怕亲事不成,所以胡思乱想,这次——”元策瞟了眼惊蛰,“你婢女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什么奇怪?”
  姜稚衣含混着鼻音道:“所以就只是梦,不是真的,对吗?”
  “当然。”
  惊蛰盯着元策,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这个沈元策根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这样哄骗郡主,骗到这门亲事不够,还把郡主骗到千里之外的边关来……
  元策低头看着怀里人,问她:“做这个梦,是不是很难过?”
  姜稚衣收了收泪:“那还用说?”
  “那你——喜不喜欢现在的我?喜不喜欢和现在的我在一起?”
  “当然喜欢了……不然跟你来什么河西?”
  元策眼看着惊蛰,嘴里继续与姜稚衣说着:“那就这么开开心心的,不要去想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
  惊蛰目光一滞。
  “你先下去吧。”元策朝惊蛰一抬下巴。
  姜稚衣抬起眼,看向犹豫的惊蛰:“没事,我与阿策哥哥说说话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在原地僵杵了会儿,惊蛰咬了咬牙,颔首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两人,沉默片刻,元策忽然没头没尾地道:“姜稚衣,你说,你阿爹选你皇伯伯,不选你,你阿娘选你阿爹,也不选你——其实,我也没被选择过。”
  姜稚衣奇怪地抬起头来:“嗯?”
  元策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你选我一次,我会好好待你。”
  “我不是已经选你了吗?”
  “我说的是以后。”
  “是我做了噩梦还是你做了噩梦,怎么不是你安慰我,还要我安慰你?”姜稚衣皱皱眉头,“放心,放一百个心,以后也选你,永远都选你!”
  “好。”
  元策抱了会儿人,让谷雨来伺候姜稚衣梳洗穿戴,起身走了出去。
  刚一脚踏出房门,迎面刀光一闪,一柄出了鞘的匕首直冲面门而来。
  元策人往后一仰,一个旋身避开刀锋,顺势一脚踢上身后的房门。
  惊蛰牙关紧咬,手中匕首再次狠狠掠来。元策双手负在身后,侧身再一避。
  惊蛰发了狠地一次次进攻,元策一路后撤,一路闪避,双手始终负在身后,未曾抬过一根指头。
  即便如此,也伤不到他分毫。
  不知刺出第几刀之后,惊蛰喘着气脱了力,拿刀尖指着他,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你对郡主到底有何居心!”
  元策看了眼下颌的刀尖,眼皮一掀:“你一个小小婢女,能活着从长安走到河西,此刻还能拿刀尖对着我——你认为,我对她是什么居心?”
  惊蛰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
  元策抬起两根指头,捏过刀锋,将匕首推远开去:“我以为,我方才说得够清楚了,她想要一个美梦,我陪她做这个梦,皆大欢喜之事,何必非要叫醒她?”
  惊蛰双目失神地眨了眨眼,迟迟没有再动作。
  吱嘎一声,远处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惊蛰立马收起匕首,藏到身后,转过身去,望向迈出房门的姜稚衣。
  姜稚衣笑着朝两人招招手:“我准备好了,启程吧!”
  惊蛰默默站在原地,眼看元策上前牵过姜稚衣的手,拉着她往驿站外走去,神色缓缓黯淡下去,眼神里现出了犹豫。
  本还剩下两天行程,尚有一座驿站要落脚,许是惊蛰的到来破坏了这场旅途,这一天,马车日夜兼程不停歇,径直驶向了姑臧城。
  姜稚衣第一次夜宿马车,虽有两名习惯的贴身婢女在侧,仍是久不成眠,每一颠簸都要被震醒,临近天亮才终于困得没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沉沉睡了过去。
  一行人进城之时正值开市的时辰,马车外的街道人声鼎沸,都不曾再将她吵醒。
  等姜稚衣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落入了绵软的被褥里,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万分的黄花梨架子床,眼前金纱帐幔拂动,头顶是雕梁画栋的覆海。
  “哎?”姜稚衣惊疑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向坐在榻边的元策,“我又做什么梦了,我怎么突然回长安了?”
  “你再仔细看看,这里不是长安,是姑臧。”元策朝一旁努努下巴。
  姜稚衣往榻外望去,才发现屋里的陈设布置虽与她瑶光阁的寝间差不多,但屋顶的结构和屋子的形状是不同的,窗外的景致也不一样。
  元策:“离你答应过来才两个月,只来得及改造这些,你还想要什么,日后慢慢添。”
  姜稚衣坐起来,环视过屋子一周,才发现屋里还造了一架水车,轮转之时可添湿气,免她因此地气候干燥脸疼。她都快忘了,她是何时与他提过这些。
  还有不远处几案上搁了一整排的漆盘,上头摆的都是西域风韵的衣裙和首饰,以她遍阅世间珍宝的眼光来看,瞧着也是不俗的上品。
  妆台上也放了许多精致的瓶瓶罐罐,有一些是她惯用的胭脂妆粉、香膏香露,还有一些不太认得,可能是姑臧当地的名品。
  原来正月忙于定亲那阵子,他时常在她瑶光阁寝间晃荡,都是为了准备这些。
  姜稚衣眼神惊异:“够了够了……你聘礼给得也不少,我怕你这银钱再花下去,吃了这顿没下顿。”
  “……”还好,变卖了些父亲和兄长留下的家产,勉强凑合。
  姜稚衣突然想起什么:“等等,那这里就是姑臧的沈府了?我已经进城了?”
  元策点头。
  “不是说好带我好好逛逛姑臧城吗?我进城一路都睡过去了?”
  “急什么,来都来了,来日方长。”元策拉起被衾,让她躺回去,“昨晚一夜没睡,先睡一觉,我刚回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再带你出去。”
  姜稚衣满意地点点头,刚打消一些的困意重新袭来,不多时便在婢女的伺候下睡了过去。
  惊蛰坐在榻沿,看着这座考究的金屋,看着姜稚衣此刻入梦也含笑的脸,为难地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姑臧城街头人流如织,夜市的灯火将整条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热闹的笙歌此起彼伏,西域行装的男女老少穿梭其间,路边小摊上叫卖行货与美食的,变戏法的,杂耍的,每张摊子前都挤满了人,放眼望去新奇之物应接不暇。
  街边飞檐翘角、彩绘富丽的楼阁之上,露着肚皮的舞姬丁零当啷跳着胡旋舞,年轻的男男女女凭栏而倚,手执银壶对酒当歌。
  “惊蛰姐姐,想不到姑臧城竟如此热闹繁华,这夜市一点也不输长安!”谷雨惊叹着走在街上,一转头,却见惊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惊蛰姐姐可是走累了?”
  惊蛰摇摇头,静静目视着前方。
  前方不远处,姜稚衣一袭绣金红裙,墨发编辫,额佩翠钿,颈环青金璎珞,腰间流苏坠珠,满身色彩错杂的琳琅衬得人鲜亮明艳,像一只飞入凡间的仙蝶。
  一旁元策难得穿浅,一身牙白绣金翻领袍,腰束金玉革带,挺拔的背脊之上乌发半披,与姜稚衣相称得当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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