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棉絮事件

  一进到点心部，明显感受到空气的沉重，一伙人围在工作桌边，只剩下娟娟以及唐筱安负责外场站台。
  「我来了。」
  刚刚一下车就小跑步来到点心部，李苹有些气喘吁吁。
  「终于来啦。」阿隆师傅斜眼睨了她一眼，随即用他的大鼻子指向桌面。「小妹妹，你去看看。」
  大伙们让出一个空间让她靠近工作桌边，她嗅出大家的凝重神情，以及低气压的压迫感。桌上置了一个大白瓷浅盘，上面零零散散放着淡粉色的樱花状的和菓子。只是，都是支离破碎的痕跡，明显看得出是外力造成和菓子分尸的。
  「我平时相信点心部的大家，所以没有严格把关每一道点心，因为我信任你们大家！」阿隆师傅冷冷的说：「结果呢，今天临时起意来看看大家的用心良苦做出来的甜点，结果发现什么？和菓子里居然有纱布！夸不夸张！」
  他从分碎的和菓子中随机取出一块花瓣，递给李苹。「这一批是不是你做的？」
  李苹接过花瓣，仔细端倪。花瓣的根部处有白色两三小点，这是李苹为了点缀而加上去的，确实这一批是自己製作的。「是我做的。」
  「哈！」阿隆师傅听到意料内的回答，噗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那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李苹吞了吞口水，说：「有棉絮……」
  「是什么的棉絮？」他紧接着逼问。
  「纱布的棉絮。」李苹抬起头，急忙解释：「我都有戴卫生手套，也确实检查过手套有盖过纱布，不可能会──」
  「不可能会掉到里面？」阿隆师傅接下她的话，然后提高音量说道：「那我们看到的是什么？糖丝吗？你当我们是瞎子啊！」
  「阿隆师傅……」江谦瑜说道：「我确实有看到李苹有戴手套，而且没有让纱布露出来。」
  「我和李苹上班时，也确定她有戴手套。」阿贵也跳出来补充道。
  「那你们也回答我，现在在你们面前的这些棉絮是什么？」阿隆师傅拍了下桌子，随后双手叠绕胸前，脚踩三七步等着任何一人回答。
  「还好在出给客人之前被我发现，不然后果会如何？点心部的品质、白岛屋的声誉你怎么补偿？以你这个小小工读生有办法负担得起吗？」
  李苹咬紧下唇。
  每次做完甜点都会仔细检查，不可能没发现这么大的异物啊……
  「我真的没有！」李苹大声反驳。
  「还敢狡辩！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爱说谎？你父母怎么教的？」
  「阿隆师傅。」站在李苹旁边的阿绍出来说话了。「我会找出真相的，想请你先缓缓，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阿绍，你这个副主厨也是瞎了吗？和菓子是她做的，手有受伤包纱布的也是她，有什么好查的？」
  「我相信不是李苹做的。我身为白岛屋点心部副主厨，发生食安问题也是我这个副主厨的失格，让我釐清事情真相，给我一星期，下星期五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行！我现在就要开除这个粗心又爱撒谎的她！」
  「我真的没有！」李苹狠狠地瞪着阿隆师傅，大喊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阿隆师傅可以一口咬定是我？难道是因为上回在楼梯间对他不敬，抓到一点把柄就咬着不放，只为了赶走我？
  这批和菓子是我做的没错，曾经手有纱布包扎的也只有我没错，但是我真的确定棉絮没有跑出来啊……
  「如果真的是我，不该只有这批才有问题吧？在我学做和菓子之前，我就有纱布包扎了，那应该所有经我手的甜点都会有棉絮啊？怎么只有这批和菓子呢？」
  「我哪知道！搞不好只是你幸运罢了。但我可没办法纵容这样的运气，既然证据都摊在眼前了，就不要再狡辩！我若再不开除你以后发生什么鬼事我可承受不起啊。」
  「哼，说到底你就是想开除我嘛，随随便便找一个冤罪冠在我身上！」李苹气到牙痒痒，低吼道：「是因为我反驳你在楼梯间说些羞辱萧成胜的话，而你心生不满想赶走我吧？用尽各种骯脏手段。」
  「你你你……你做错事还顶嘴？」阿隆师傅气到脸色发红，唇边肉随着切齿而抖动，大吼：「我今天不开除你，我就不是白岛屋的主厨！」
  「阿隆师傅，你冷静点。」阿绍上前，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你能处理什么？」阿隆师傅凶狠怒瞪着他。「这个小鬼污辱我欸！一个只是工读生的以下犯上！她今天棉絮就出现在食物上，我有权利开除她！」
  「哈囉，大家晚上好。」
  点心部外出现脚步声，人还没出现在门口，一道悠悠哉哉的男声划过气氛紧张的空气中。
  「原来我也有荣幸参与点心部一脚呀。」男子倚靠门框，笑咪咪说：「毕竟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关于楼梯间的对话我非常感兴趣。」
  「萧成胜？」李苹捂住嘴惊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开始就在囉。」萧成胜对李苹微微一笑。
  「你这个日厨实习生来点心部干嘛！」阿隆师傅斜睨瞪着萧成胜。
  「就我刚刚所说，我听到关于我的名字，还有……」萧成胜站在李苹身旁，笑着说：「帮这个微不足道的工读生还一个公道。」
  「什么？」
  「刚刚听到你们的对话，总之就是李苹包扎烫伤的纱布的棉絮搅和在和菓子里，但我非常确定这不是李苹做的，即使我不在点心部也百分之两百确定。」萧成胜瞟一眼阿隆师傅。
  「你身为她的朋友当然会帮她说话，我有证据，你又有什么？可别说些什么我相信她的为人、我很懂她不会这样之类的鬼话！」
  「要证据我也有。」萧成胜对他的挑衅付之一笑，继续说道：「除了刚烫伤那几天使用的是这里医药箱里的纱布，但从李苹学会製作和菓子后的纱布，是我给的泡棉敷料喔，跟你们这里备的传统纱布不一样，泡棉敷料在撕下时不会黏住伤口而损伤新生肉芽，更重要的是它并不会產生棉絮哦！」
  萧成胜从包里拿出一片，当场拆开包装给大家看。
  「所以，和菓子的棉絮绝对不是李苹干的喔，阿隆师傅。」
  「谁知道她中途有没有换过传统纱布！」
  「我可以以副主厨身分担保，跟我搭班时我是看到这种泡棉敷料。」阿绍马上接话，没有任何犹豫。
  「我也是，我还好奇李苹的纱布为什么跟一般的不太一样，原来这是泡棉敷料啊。」阿贵高高举起刚才萧成胜拆的泡棉敷料，豁然开朗狂点头。
  「我也百分之两百确定是这个敷料。」江谦瑜也跟着点点头。
  「我们也有看到喔。」娟娟和唐筱安不知何时进到内场，眼神无比坚定。
  「大家……」李苹内心感动万分，她微微仰着头，深怕松懈下来的眼泪会夺眶而出。
  「这样误会就解开啦，阿隆师傅。」萧成胜浅浅一笑，笑瞇的眼眸倒影出怒气冲冲的阿隆师傅。
  「和菓子确实是她做的！这要怎么解释？」
  「所以阿绍有说会调查清楚的嘛，老人家别太执着当下，小心血压飆高喔。」萧成胜勾住李苹的肩膀，悠悠然微笑道：「既然误会解开了，我和李苹先回家啦，掰掰。」
  两人走后没多久，阿隆师傅悻悻然离开点心部，回头不忘落下一句要阿绍调查清楚便离去。
  「还好萧成胜有出来解围，不然李苹真的会被冤枉开除。」江谦瑜松了一口气。
  「他们果然有一腿，嘿嘿嘿。」阿贵窃笑。
  「当然，萧成胜很会保护李苹耶。」江谦瑜也笑着说。
  「晚班赶快继续工作吧，早班可以先下班了。我去办公室，等等回来。」阿绍说完，头也不回踏出点心部。
  无人的楼梯间，阿绍停下脚步，咚一声拳头重击墙面，斑驳的油漆掉落下来。
  「萧成胜……」
  「萧成胜，你怎没有先回去？」
  「等你啊，车上太闷就进去看看。」萧成胜发动引擎。
  「每次都被你拯救呢，谢谢你。」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楼梯间的事，阿隆师傅有跟你说什么事吧？关于我。」
  「没什么，只是一个没刷牙的大叔满口胡言罢了。」
  「你是怕我受伤吗？」萧成胜摸摸李苹的头，笑说：「那种人说什么我才不在乎呢！但还是谢谢你。」
  「才、才不是呢！」李苹赤着耳根别过头，假装看外面风景。
  「欸，小矮子。」
  「嗯？」
  萧成胜微侧过身，向她俯近，身上的琥珀味让她回忆起摩天轮上发生的事。两人近得快碰到彼此的鼻尖，萧成胜的眼睛眨也不眨，凝视着她水汪汪大眼，看她微怔晃动的瞳孔，看起来是回想起亲吻的事。下一秒，换成萧成胜楞呆了，眼前的女孩竟闭起双眼，嘴角微微颤抖着，脸颊染上胭脂般的红酝，她似乎在等待什么，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脸上藏不住温柔笑意，虽然很想就这样吻下去她柔软的唇瓣，但他决定捉弄一番。
  「你吃到酸柠檬吗？脸都皱在一起了。」萧成胜伸手拉出她右手边的安全带，替她系好。
  见眼前的女孩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双颊瞬间涨红不已。他憋笑实在憋得有点辛苦。
  「少、少囉嗦！」
  「来，恰恰给你。」萧成胜把后座的企鹅玩偶递给她。
  早已过了尖峰时段，路上没什么车，除了红绿灯，基本上都通行无阻，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路线、熟悉的餐厅一一如同跑马灯般闪过车窗外。
  「啊！」李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可以在超市停一下吗？我要买带便当的食材。」
  「好啊。」
  萧成胜打了方向灯，停进超市的停车场。
  「豆腐、鮪鱼罐头、甜玉米罐头，啊，这个也可以。」李苹咚咚地有效率把一样样食材放入购物篮中。
  「你怎么都买些加工品？这样对身体不好。」
  「没办法，宿舍小只有电磁炉可以使用，料理越简单越好。」李苹笑说：「这已经比员工餐好太多了。」
  萧成胜嘖了一声，把购物篮中的食材放回架上。「我来帮你准备。」
  他挑选了鸡蛋、萝卜、青江菜以及鸡胸肉放入篮中。
  「你平常都吃紫米饭对吧。」
  「对，我都是去自助餐买饭。」
  「这里有卖，我煮给你吃。」萧成胜把一小包紫米放入购物篮后，继续扫视盛架。「敢吃鮭鱼吗？」
  「嗯，喜欢。」
  李苹悄悄望着萧成胜的背影，微微服贴的衣服下宽阔厚实的肩膀和背肌的线条清晰可见。
  这样一起购物，好像夫妻一样……
  刚刚在车上以为萧成胜又要吻上来，不自觉闭上双眼。好丢脸啊，我在期待什么……
  李苹摀住自己微烫的脸，尷尬地好想找个地洞鑽。
  「小矮子，要买鲜奶或是其他饮料吗？」
  「嗯？喔，鲜奶好了。」
  看着萧成胜毫无在意的样子，李苹不开心的嘟起嘴巴。
  萧成胜吻我是不是只是闹我而已呢？毕竟他常常这样一些让我害羞的事。
  回程上，李苹无神望着窗外。
  「你跟筱安……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有啊。」
  李苹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你们进度到哪里了？」
  「你想知道？」萧成胜瞄了一眼，轻轻问道。
  「嗯，想知道。」
  「快到家了，晚点跟你说吧。」
  「嗯。」
  一股失落感佈满整个心脏，酸涩感淹在喉间。
  萧成胜洗好米放入电锅，再把鮭鱼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紧接着把萝卜切成一丝丝炒熟，放入盘中。熟练地打蛋在碗中，用筷子快速搅拌，金黄色的蛋液下到小火的锅中，等到快熟时加入番茄和一些调味料，香气逼人的番茄炒蛋就完成了。
  李苹窝在床边的角落，抱着双膝把自己缩成一团，她死鱼般的眼神楞楞盯着地板，一动也不动。
  「小矮子，帮我拿一下手机。」萧成胜正在清洗刀具。
  「放在哪里？」
  「包包。」
  打开拉鍊，往里面摸索一番，掏出手机时，有张白纸也顺势滑落出来。李苹蹲了下来，捡起地板上的白纸，仔细一看是一张相片。
  李苹对相片背面的浮水印有点印象，似乎是……
  她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翻到正面来看，果不其然，是今天去游乐园玩的相片！也是向商店购买的纪念照！这个设施是……云霄飞车！原来云霄飞车也有设置照相机！相片中的自己笑得好开心，身旁的萧成胜也露出令人羡慕的洁白牙齿的笑容……咦？等等！萧成胜不是不敢玩刺激的设施吗？可是云霄飞车的他看起来很陶醉其中？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干嘛？」萧成胜迅速抢过相片。
  「萧成胜，你不是……不敢玩刺激的游乐设施吗？」李苹满脸问号。「可是相片的你看起来好开心。」
  换成萧成胜满头问号。「蛤？」
  「因为你看，」李苹拿出冰河歷险纪的相片，指着相片中的他，说：「你看起来很害怕。」
  萧成胜盯着相片愣了几秒，然后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那时是肚子的早餐突然翻搅差点吐出来啦！我只是在忍耐没想到刚好被拍下来。」
  「所以你那时冒冷汗脸色发白是因为想吐，而不是不敢玩？」
  「嗯啊。我不敢玩还会邀请你去游乐园玩吗？让你知道我的弱点不是很丢脸吗？」萧成胜往前走一步，拿走她手中的相片。「你还特地买照片，看来这趟旅行你很喜欢嘛。」
  「喜欢啊。」
  「那我可以把你买照片纪念这个动作，视为你喜欢我吗？」
  李苹盯着他藏在身后的相片，嫣然一笑：「就看你是用什么心情买下云霄飞车的纪念照来判定囉。」
  萧成胜掀起她的瀏海，温柔地在她的额头轻吻一下。
  李苹羞红着脸低下头，以额头为中心热能扩散全身各处，他的吻如同良药一般，心中所有不安一下烟消云散。起初只是对他开个玩笑，没想到萧成胜如此认真，他的眼睛透露平常不曾见过的神情，就好像一隻追随本能的野兽一样。
  陌生却又像睡美人眼中的纺锤，令人无法自拔伸手触碰。
  「对于朋友来说，这个玩笑有点过头了，还有在摩天轮的时候也是。」李苹一字一句缓缓说出，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句句刺伤着耳膜。
  萧成胜静静听完她的话，默默叹了一口气。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什么？」
  「我喜欢你。」
  「你还在开玩笑吗？」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萧成胜蹙眉，不敢置信盯着眼前的她。
  「我不知道。」李苹看向窗外。「我只知道你喜欢筱安。」
  「我从来没喜欢过唐筱安，从来没有。」他加强后四字的重音。
  「什么？你不是有告诉我你喜欢筱安吗？」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你竟然当真到现在。」萧成胜扶着自己的头，感觉有些头痛。
  萧成胜抓紧李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着自己。
  「我，萧成胜，喜欢你。」
  说完，一口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有反悔的馀地。
  甜蜜涌上心头，至今才知道原来彼此的气息能够融合在一起，他的拥抱比阳光温暖，就像防护罩一样安全又可靠。
  夜幕低垂，群星簇拥明月，晚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树叶，向路人挥别到晚安，夜至深，街道上又陷入无际静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