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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金帐 第55节

  当晚,他回了一趟凤隐阁,想亲口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第57章
  “五爷,前头好像是大爷的车。”
  车子转过春宜坊,雨雾中隐约看得见一个同色帷幕的马车影子。
  薛晟点点头,双车一前一后驶入诚睿伯府东边窄巷。
  东角门前,薛诚扶着从人的肩膀跳下车,回身望见撑伞而来的薛晟,抬抬手屏退小厮,立在门前等薛晟走近,与他并肩跨入门里。
  “跟我聊几句?”薛诚道。
  这几日他出面处置林氏和道允的事,薛晟不想沾染上这两个人,连消息也不耐烦多听,府中上下得了老太太耳提面命,没人敢在薛晟跟前提起这二人。
  外头流言再怎么难听,毕竟没人敢当面嘲笑到他面前来,这三日薛晟过得还算简单清净。
  此刻听薛诚如此说,便知是那件事有进展了,他“嗯”了声,手撑青油布竹节伞,脚下放缓了步子。
  “我听说,你的人最近在搜捕一个姓冷的拐子,可拐的是当年从云洲进京来投亲的姊妹二人,我问你,是你那个小通房顾倾么?”
  薛晟点头,“兄长也听说了?不错,我今日回来,正是为了此事。拐子已经伏罪,当年拐卖妇孺的罪责一概认了。兄长说及此,可是查到了什么?”薛诚一向不大关心后院的事,虽有几次打趣他与顾倾,也只口口声声只说“小通房”,他自不会无缘故的连名带姓提起顾倾大名。
  “巧就巧在,我审道允,也提到了云城,提到了顾氏姊妹,提到了名叫顾倾城顾出尘的两个人。听说你的人也在查这两姊妹当年的事,我便多留了心,叫人多问了几句。”薛诚转过头,看向薛晟的目光带着些许不忍,“五弟,你知道她的来历么?你了解她的为人么?有些事,我……”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事,该不该过问。
  薛晟这些年,难得身边有个红粉知己。那姑娘出身虽低些,可薛晟喜欢她,和她在一起,他变得更有人味,更像一个正常人了。
  过去多年,因为亲眼目睹老四的死,他封闭着自己,不与人说话,不与人交心,养成了这样静闷沉郁的性子,走了一条忘情绝爱的路。他知道,薛晟心中没有林氏,所以不管林氏犯的错多么大,多么可恶,除却伤损颜面,并不能真正带给薛晟心灵上的伤害。只有被在意的人伤了,才会真正的心碎痛苦。
  他在衙门辗转整日,刻意拖到这么晚才回来,他一直在琢磨思索,要不要将自己的怀疑说与薛晟听。
  就在门前二人相遇的一瞬,他决定说出来。
  他不想让薛晟做个被人蒙在鼓里的傻子,他有权利知情。
  薛晟顿了顿,他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薛诚提及道允,提及云城,提及顾倾,那必然,这三者之间有所关联。
  他缓缓道:“顾氏当年灭门之祸,我曾命人前去探查了解过。顾清远是天乾二十八年二甲进士,曾在永州做同知,因政见问题永和元年被贬往云州做地方义学督正,次年辞官,专心教养儿女子弟,倾城……就是顾倾,是他幼女。顾氏夫妻情谊甚笃,一家老小在云城郊野避世。永和三年云州匪盗横行,恰遇天灾,流民从北边涌至云城,顾氏开仓放粮,又义捐药草一千两百石用于救治灾民,顾氏在民间声名一贯好。永和三年秋,匪盗因与顾氏私怨,趁夜洗劫顾家庄,满门三十九口并仆人百余,全部丧生。顾氏姊妹是顾家唯一幸存……”
  他慢慢说完,转过脸注视着兄长,“我所探知之事,应当并无出入,顾氏死后,当地官员为掩盖事实,平息民愤,侵占顾氏家财,曾矫造事实,说顾氏与匪盗原有私源,是为分赃不均而殴斗致死,引发灭门之祸。永和六年,云城城守受下属揭发,以私吞赈灾银子、侵占民产之罪下狱,顾氏冤案得以平反,当时顾家姊妹已然落入奴籍,几经买卖,成为林氏家奴。兄长想说的,大抵我全然知情。顾倾虽因林氏相逼而不得已委身于我,但相处以来,事事以我为先,不曾向我谋求过任何名分、好处,甚至多次因我而受困累,兄长若说,顾倾对我别有居心,只怕,是遭人蒙蔽设计。”
  雨势不大,如烟似雾般飘在伞外,他声音听来平静安定,薛诚听得出,他对顾倾的感情是真切的,不存疑,不设防的。
  薛诚低叹了一声,他抬手搂住自家弟弟的肩膀,边跨过铺满青苔的窄道,边低声道:“我并不想你与她存疑离心,只是有些事太过巧合,不说与你听,怕你当局者迷。你当我是多心也好,危言耸听也罢,先别急着堵我的嘴,替你那小通房争辩。”
  “那和尚供认,从前未出家的时候,做的就是哄骗女人的营生。仗着一张好脸,巧扮成教书先生,借着传习琴艺之机接近富贵人家的妻女。巧就巧在,他正是永和三年从云城逃出来的。据他供认,当年他因东窗事发走投无路,不得已投靠山匪,随那些匪盗一并做杀人越货的买卖。后来他瞧准了顾氏姊妹中的姐姐,想借机金盆洗手一劳永逸,不想百般讨好,却终被顾家打了出来。此人怀恨在心,当晚便勾结山匪洗劫了顾家庄。也就是说,当年顾家之祸,全因此人而起。这样深的仇怨,顾倾会不会在六年后,认不出道允?”
  “林氏与道允私会多番,顾倾身为贴身侍婢,若深知此人禀性,缘何从未试过相劝提醒?顾倾作为林氏贴身女婢,她发现二人在一起的机会想来很多,就连你嫂子身边的从人都觉得道允频繁入府一事不对劲,她是你的枕边人,又为何,从未向你提及?”
  他见薛晟怔住了,狠下心来,又在这把火上添了一把柴。
  “当年顾倾姐姐与人捐款私逃,林家曾报官追缉,以林太太禀性,却从未迁怒于顾倾,更放心将刚入府不久的她,作为陪嫁随林氏一道嫁入伯府。而顾倾更从未因林家追缉他姐姐,而迁怒怨怼林氏。我只是觉得,这里头牵扯到的所有人,态度都未免太平淡了。这平淡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中有人刻意掩盖了真相,模糊了情绪?”
  他落在薛晟肩头的手,轻抬,在对方被雨沾湿的肩袖处掸了掸。
  “我担心的不是这丫头有秘密有手段。我担心的是你,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了解的模样。如果我今日的猜测皆是错,我自然为你高兴。但我身为兄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蒙蔽,生活在他人筑起来的虚假的幻象里。我觉得,你需要去问出一个真相。”
  薛诚不再言语,他看一眼伞外灰蒙蒙的天,跨步走出去,将薛晟独自留在狭长的夹道上。
  雨声听来沉闷闷的,滴答滴答,仿佛永不断绝。远远跟在后面的雀羽不知二人谈论过什么,更不知此时立在道上持伞不言的薛晟在想些什么。
  他不敢催促,不知缘何,他觉得当下的气氛凝绝到诡异。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刻意减轻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能感受到,薛晟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他的情绪就像这迷蒙而杂乱又沉闷的雨。
  **
  男人在廊前收起伞,震落鞋尖上沾染的水痕。
  他走进去,透过滴溜的帘幕看见女孩迎来的目光。
  她面容纯净美好,眼眸是那样澄澈透明,在见到他的一瞬,那张绝美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晴艳的笑。
  每每相对独处时,他的心情总会为这抹宜人的笑而变得轻松舒快。仿佛在她这里,所有的烦恼都消弭了。
  相处的每一瞬间,都是真挚而不必设防的。
  女孩很快迎上来,福了一礼,上前自如地将他外袍衣带松开,“外头雨大么?爷的衣裳都湿了,快换下来,仔细受了凉气。”
  她动作麻利地将外袍解下来,又去柜子里为他取了新的衣裳,“热水备好了,爷先简单洗漱一番,厨上做了清粥小菜,爷忙了这几日,定然没吃好睡好,随意吃两口,今儿早些歇息。”
  她总是温柔解意,能让他轻易地放松下来。
  薛晟点点头,说“好”。
  走至屏风后,伸手捉住女孩布置巾皂的手,“倾城,你陪我一道。”
  顾倾望了眼氤氲的浴桶,脸上微微泛了红。
  她没有拒绝,转过身解开束带,任男人的手从后抚过来,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二人一同浸入水里,温热的水汽笼着屏风后狭小的空间。灯影隔屏照进来,氤氤氲氲柔和了男人的轮廓。
  他轻轻拥住她,用唇抿去她别住发髻的玉钗,长发披散下来,像软滑的绸缎。
  灯色流转,他爱不释手地抚着女孩圆润的肩头。
  冷峻的面容虽未带笑,可柔和的目光令她觉着安心而稳妥。
  他没有急切的行进后面的步骤,任由女孩贴在自己肩上,以指为梳细细拢着她散乱的长发。
  “倾城……”
  他说。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顾倾轻轻“嗯”了声,软软地眯起眼倚偎在男人怀中。
  “你的身契作废,当年的拐子服罪了。”
  顾倾讶然,尚未问出什么,听他又道:“兄长已代我休妻,我与林氏再无瓜葛,你欢不欢喜?”
  第58章
  欢喜。
  她自然欢喜的。
  没了薛家这棵大树遮阴,林家才会真正走向没落之路。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是她求仁得仁如愿以偿。
  她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仰头任他沉默而热烈的亲吻她美丽修长的颈。
  “奶奶对不起五爷……”她轻叹,语不成声的说,“只要爷欢喜,我便也欢喜的……”
  薛晟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按下她手掌压在桶壁上。
  他沉而有力的剖开狭窒。
  磅礴的,她需尽量舒展开自己,才慢慢适应那样多的给予。
  “你自己呢,倾城?”
  他吻她的下巴,轻刮着她温软的唇。
  “自由身,不是你要的么?”他说,“你就半点没有觉得惊喜么?”
  她连连退败,摇头无力娇弱断续的呼吸。
  男人将她从水中提起来,抱挂在身上走向床前。
  “欢喜的……”她眼望身边那盏太过灼亮的灯,羞怯的求他吹灭,“不要这样瞧着我……爷、爷吹了灯吧……”
  他笑了下,抬手撩起她湿润软细的长发,细细密密的亲吻从额角延伸到肩头,“倾城,从此后,我亦是自由身。你可有想过,你我前路如何相伴?”
  她仰起脸,早在不竭的沉浮中乱了思绪,咬牙断断的艰难呼吸着,“爷……啊……”
  薛晟无法分辨,她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至于答案,于他已经不重要了。
  真相如何,虚幻如何?
  此刻是他真实的抱着她,是她陪伴在自己身侧。
  诚然他从不是眼里能容沙的人,可事关于她,一窥究竟却令他彷徨胆怯。
  他只要她留在身边。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便足够了。
  还能去奢望更多什么呢?
  这已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几许温暖光亮。
  驱散这光芒,余下惨淡灰败的几十年岁月,他还能再次对人笑出来吗?
  清晨的薄雾笼住了刚升起的太阳,天际灰蒙蒙的。
  林氏迎来自己在祠堂里度过的第四个早晨。
  她嘴唇干裂开,连秀美的肌肤也失去了光泽,那双眼里灰暗空洞,像嵌在面容上的两个窟窿。
  她迅速的干瘪消瘦,长发蓬乱的散开。
  躺在蒲团和椅子拼合起来的简易“床板”上,一动不动的望着窗纱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饥饿和寒冷令她感官变得迟钝。
  声嘶力竭的喊过叫过骂过,癫狂暴躁的砸过摔过,薛晟不来,谁都未曾来。
  她被遗忘在这个摆满牌位的可怕之地,独自熬忍着恐惧和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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