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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40节

  少帝提出微服私访的建议,兴致勃勃去求帝姬。李令歌正也百无聊赖,见弟弟兴致高昂,便含笑同意。
  于是,在孔业的陪伴下,这对皇室姐弟化身平民百姓,穿梭于东京的繁华街道,与百姓一起赏灯。
  年少的李明书看灯看得目不暇接,分明宫中灯会更繁华,但他觉得这里更好。他在人群中仰着头四顾,转身时忽然撞上一个娘子。
  那娘子被撞得后退一步。
  旁边嬷嬷横眉:“什么人……”
  那娘子轻声细语拉住嬷嬷:“是我不小心撞了人,我们走吧。”
  李明书被人撞到,眉目瞬间阴鸷,一重带着杀气的寒气笼上脸。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美丽婉约的娘子,抱歉对他屈膝旨意。
  纤弱可怜,腰细若飞。她立在人潮熙攘中,如仙子一般好看。
  那是……李明书想起来了:是张行简的未婚妻,沈青叶!
  沈青叶没有张行简当借口,待在府中气闷心堵,好不容易得了张文璧的邀请出来看灯,自然不想因为撞了人而耽误好心情。
  她对那面嫩少年腼腆一笑,拉着嬷嬷走入人群中,步履悠缓,发间的流苏一点没撞到面颊上,礼仪是何等规范。
  李明书不自禁追两步。
  李令歌在后似笑非笑:“李明书,你做什么?”
  李明书回头,看到姐姐和孔业一同走了过来。
  夜火流光,玉龙飞灯,火树银花。孔业乐呵呵地抚摸胡须,李令歌则洞察他那一瞬的狠厉,将他从头到脚看一遍。
  李令歌微笑:“我再说一遍,不许强抢民女,不许动沈青叶。你要想要美女,今年选秀便是。”
  李明书不服气:“你不也对张行简……”
  李令歌冷冷看他,他当即收声,想起姐姐是被谁害到今日这一步。他对姐姐讨好一笑,有些害怕李令歌。
  母后过世前,让他听姐姐的话。他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姐姐要星星要月亮,他都是愿意给的。只要姐姐继续让他玩,继续哄着他……
  李令歌喃喃低语:“你是不是应该大婚了……”
  李明书脱口而出:“我不要!大婚了就要登基,就要管盼盼事,我不要……现在就挺好的。”
  他要玩,要美人,要四朝臣服,要天下人归顺。但他想坐享其成,他想辛苦的事让姐姐和宰相做,自己享受就是。
  孔业在后目光闪烁。
  李令歌笑一笑,扭身走了。
  李明书见姐姐没有再多说什么,松口气。他跟在姐姐身后,恋恋不舍地不断转头偷看沈青叶离开的方向。
  张家算什么?不过一个臣子家罢了。
  他是帝王,他想抢张行简的未婚妻,张行简就应该让给他。姐姐是只许自己点灯不许州官放火,姐姐自己说不定都尝过了张行简的味道,却不让他得到沈青叶……
  李明书望眼欲穿。
  孔业慢吞吞跟上他,悄悄道:“帝姬殿下,管官家管得很严啊。”
  李明书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孔业慢慢说:“帝姬要是不在,就好了……”
  李明书吓得连摇头,瞪孔业:“你在说什么?那是我姐姐……”
  孔业说:“臣只是说,帝姬要是不在东京,官家就可以不被人管了……官家是帝王,应该想做什么做什么,总被帝姬看着,算什么呢?”
  孔业说:“朝廷有风言风语,说帝姬野心大,觊觎官家的皇位。”
  李明书沉浸在孔业之前的话中,随口回答:“姐姐想当皇帝,去当好了。我又不在意。我只要……”
  美人、杀人游戏、奇珍宜品,他只要享乐就好。
  孔业淡淡地想:李令歌真是把李明书养废了啊。这就是李令歌的目的吧?
  可是孔业和李令歌有仇,当年张家的事,帝姬知道自己参与过。如果不是李明书坚持,帝姬早就想找借口杀了孔业了。所以孔业投靠帝姬是没用的,孔业只能扶持年少昏君,只能让李明书当好这个皇帝。
  孔业继续在李明书耳边念叨:“帝姬要是出京就好了……”
  李明书心中不禁跟着想,是啊,姐姐要是有事出远门就好了。
  --
  这一年,本应是平淡一年。
  然而,发生了一件举国轰动大案。
  张行简贪污行贿,又卖官卖爵,笼络天下学子与新入仕的士人。帝姬得闻大怒,孔相也痛心疾首,少帝自然几加训斥。
  张家满门流放,张行简当押往岭南,永世不得入京。
  这么大的事,很快传遍朝野。
  消息传到益州时,沈青梧正在街头擦着一把新得的良弓,与铸弓师讨论工艺。
  日光烈烈,她抬起头,风吹冷面,衣袍飞扬。她挽着弓大步走向军营,眉目越来越舒展。
  张行简落难?
  太好了。
  她不问缘故不在意因果,她只想——
  月亮终于要坠下来了。
  第32章
  夏末秋初,烟雨霖霖。
  东京城雨下数日不住,街巷间行人往来稀少。偶有躲雨的行人站在商铺檐下看到禁卫军出动,便要联想到最近出事的张家,以及那位从天上坠下来的月亮。
  张行简被监押于天牢,宰相孔业亲自审问。两人政见本就不和,此番那张行简必要吃些苦头。
  人人要称一声可惜。
  人人想不通张月鹿那样的人物,为什么要犯这样的错?朝廷中受他牵连的人不少,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少。也许是他太着急,急着重振张家,又贪恋权势,才走到这一步。
  案子审问整整一月。
  与张家联姻的沈家观望之后,迫不及待地上门退亲,说沈青叶是英雄豪杰的女儿,沈家不能让沈青叶受委屈。
  张文璧能如何?
  弟弟下狱,宗室训斥,家族人心惶惶。她承受的压力,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兄长去世的时候。
  相同点是当年的事兄长没有连累家族,如今的事,张行简也不连累家族,他一人顶了所有罪,求不牵连更多人。
  人人在看张家的笑话。
  张文璧没有心情理会区区退亲,沈家要与他们划清界限那便随他们,她自己要忙着打点关系,求问亲朋,拜访各位大人物,不求放过张行简,只求免了张行简的死罪。
  为此,她甚至去拜访自己过去十余年绝不登门的安德长帝姬府邸。
  --
  雨丝如注,烟雾重重。
  侍女撑着伞,陪张文璧一同站在帝姬府邸外。帝姬称病不见,她便日日前来。她奢求帝姬看在昔日情缘上,放张行简一马。
  侍女轻声:“娘扆崋子,你也不必太忧心。三郎吉人自有天相……”
  张文璧:“我宁可圣裁是张家满门流放,陪张月鹿吃苦,也绝不能让张月鹿死在牢狱中。那孔业向来看张月鹿不顺眼,此次不知道会如何折腾张月鹿。我又进不了天牢去探望……”
  侍女:“但是出事前,三郎说过,让二娘放心,不必为他奔波。”
  雨水落在张文璧肩头,烟雾迷离她的眼睛,她淡声:“他是我弟弟。他说不用我管,我便不会管吗?张家颓然不是一次,再来一次也无妨……可我、我……”
  她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父母死,兄长死,被未婚夫抛弃,十五岁的她从旁系挑出那个粉雕玉琢的幼童,一步步牵着幼童的手回到家里。
  灵堂上的白幡还未拆去,她便要给幼童擦手擦脸,准备饭菜。
  那样乖巧安静的小孩,她打他、训他、罚他,日日陪他。狭小的枯井中,坐井观天的人,除了他,还有她。
  整整十五年。
  漫长无比的十五年。
  她到哪里再等一个十五年呢?
  张家可以没了,张月鹿不能死在天牢中。哪怕、哪怕……她需要向李令歌低头,向李令歌求助,在李令歌面前,忘记所有耻辱。
  张文璧出神地想着这些时,侍女突然提醒她:“娘子,帝姬殿下果然没病。有人登门……门开了。”
  张文璧看到阴雨下,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从一辆后来的马车中跳出,急匆匆抱着怀中一卷宗,叩门进了帝姬的府邸。
  张文璧看那马车的标志:“……是孔家的马车。”
  奇怪,孔业什么时候和帝姬有了这重联系?该不会与张行简有关?
  张文璧一咬牙,从伞下奔出,向那即将关闭的偏门跑去。侍女急急唤她,她硬是抵住那门,对惊讶的帝姬府上侍从咬牙:“我是张家二娘,是帝姬昔日的手帕交,我要见帝姬!
  “为何一个仆从能见,我却不能见?我不信帝姬不肯见我,你们再去问她,问她——张容的亲妹妹,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
  在张文璧于帝姬府门前大闹的半个时辰前,孔业收到了来自天牢的一个消息。
  正如世人猜测他不会放过张行简一样,他确实恨不得张行简死在牢狱中。他不会出面,但他的人会百般折辱张行简,誓要张行简走不出那里。
  半个时辰前,天牢中的张行简用一个信息,来换张家不尽被自己连累,不会诛九族。这个信息是——
  张容还活着。
  在狱中受了不少刑罚的张行简,昏昏沉沉中,告诉他们一个大概的范围,张容苟且偷生的可能。不知张容的活着,能否换张行简一命,换张家不受累。
  这个消息,是张行简与博容早就说好的。博容愿意用这个消息扶弟弟上位,给弟弟压倒孔业的机会,给弟弟走到少帝身边的机会。
  何况,张行简需要离开东京的机会。当着中枢大官的他,无法轻易离开东京。但为了张家和博容的安全,为了博容身份的安全,张行简需要去亲自办一些事。
  而孔业一直在查张家,隐隐约约的怀疑与猜测,比不上张行简肯定的答案。
  孔业在犹豫,自己是拿这个消息用欺君之罪灭张家,还是用这个消息,换帝姬出京?是张家灭门更重要,还是帝姬离开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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