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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第39节

  阿玛责怪阿骨木道:“王子这回做得不对,您就不应该把那南朝女子交给塔泽。那是个灾星,如果没有她,塔泽怎会受如此重伤?”
  阿骨木王子问:“医者怎么说?”
  “流脓发烂,后半辈子都无法再碰女人了。可怜他家中还有三房妻子。”
  阿骨木王子执意道:“是南朝医术不行,等回到柔羌,宫里的御医定然能为叔叔治好病。”
  阿玛叹息道:“幸好那南朝女子的夫婿也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否则肯定还要找我们的麻烦。王子别在钱塘逗留了,赶快往临稽办正事吧。”
  他们用的都是本族方言。
  沈舟颐因去过柔羌买双蝉璧的缘故,略略懂得一些柔羌方言。这两人的话,听得大概明白。
  之后王子和阿玛开始拜佛拜神,口中喃喃念叨经文。沈舟颐手边也带着一本佛经,是劝人慈悲的,但他着实慈悲不了了。
  王子他们落脚在隔壁。沈舟颐随意摸摸衣袖,发现还有几瓣干瘪的雪葬花。第二日一早,那身受重伤的柔羌人塔泽便死了,死于七窍流血,症状和当年大皇子褚玖中雪葬花毒时一模一样。
  ……
  翌日戋戋醒转,也不起床,愣愣在床榻上仰着。沈舟颐购置了新的衣衫给她穿戴好,马上带她打道回临稽。经过一整个夜晚的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得到丝毫好转,反而雪上加霜。沈舟颐给她穿衣服归穿衣服,神色如常,就是不和她说一句话,亦不瞥她一眼。戋戋便也不说话。
  邱济楚见这两人冷战到如此地步,莫名想起那句“无端燕鹊高枝上,一枕鸳鸯梦不成!”的话本唱词来——彼此都怀有敌意,满腹幽怨,如何缔姻,如何相谐相扶走到白头啊?
  自从戋戋回来后,沈舟颐俨然寸步不离,邱济楚就算想分开劝他们也没有机会。看来唯有等回到临稽后,叫戋戋的祖母、母亲亲自劝她了。
  当然临稽那头也是一团乱麻,杀死邱二的罪魁祸首还没抓住,府尹大人还揪着贺府不放。
  清晨临走时,邱济楚问沈舟颐:“昨夜那些柔羌人也住到这间逆旅来了,你知道吗?”
  沈舟颐兴致不高。
  邱济楚继续道:“他们还死人了,半夜就抬出去了。呵,那雪葬花本来是他们柔羌才特产的一种花,现在自己花害自己人,着实可笑。”
  “确实可笑。”
  邱济楚道:“听说晋惕在边疆打得柔羌蛮子节节败退,那什么王子才冒险挺进中原,准备和圣上谈判的。过不多久,宫里就有一场好戏看喽。”
  沈舟颐道:“你又进不去皇宫。”
  草草结束这场攀谈,沈舟颐回屋抱戋戋下楼,姑娘头上带着个巨大的棉帽,周身也被厚斗篷遮住。邱济楚大惊,舌头结结巴巴:“你你怎么还拘着她的手……弄得跟抢婚似的。”
  沈舟颐剜邱济楚一眼,漠然不理会。防她,他当然要防,从钱塘到临稽毕竟还有几百里地,她若是中途再耍心眼逃跑抓瞎的可是他。
  戋戋坐在马车中面如死灰,是是非非,在她眼里悉数褪色,再无半点希望可言。
  作者有话说:
  戋[jiān]
  标注:1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出自《送人游吴》,作者:杜荀鹤
  2无端燕鹊高枝上,一枕鸳鸯梦不成出自王实甫(元代)《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草桥店梦莺莺(第四本)》
  第39章 豺狼
  戋戋脑袋靠在马车壁上, 郁郁寡欢,沈舟颐一进来她就本能地把身子往里缩,眼圈泛红像只畏怯的兔儿。沈舟颐自然不怿, 手中链条紧了紧便将她摇摇晃晃地扯过来。姑娘眸悬泪珠摇摇欲坠, 却不得不挺着脖子承受他寒冷的亲吻, 面色痛苦不堪,稍有反抗就要遭到他冷厉的叱骂。
  邱济楚才懒得管这两人的闲事,他心里只有贺若雪,亟盼回临稽去和未婚妻相会。马车驶至城门前时, 邱济楚买下大包的绒花、珠钗、小挂坠的小饰物,件件玲珑精致,一看就能哄得女孩欢心。另外, 钱塘当地的土仪特产, 干果四样, 馋嘴小吃, 邱济楚也带回去不少。
  邱济楚本来就是个好吃的人,此番趁着找戋戋来钱塘游历一番, 只觉得钱塘好景好物,哪哪都好。
  路边小吃清汤荷叶粥,拣时新莲子熬制而成,滋味甘甜, 年轻小姐都爱吃。邱济楚为给贺若雪捎回一碗, 排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队, 可他太傻气, 根本没想到从这里回到临稽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到那时荷叶粥早已腐坏。
  戋戋无精打采, 在马车中闻见清粥的香气, 饿得前心贴后背。流落在外的这几天,她根本没吃上一顿好的。可她知道沈舟颐是不会放她下车买食物的,便只得轻轻提起水囊艰难地给自己喂口水充饥,因双手不便,水差点洒在衣襟上。
  沈舟颐正侧头阖眼小憩,闻这点动静稍稍睁开眼来,吓得戋戋心胆俱裂,慌忙放下水囊也佯作闭目,这口水便没喝成。
  她被泪水浸湿的睫毛禁不住颤抖,沈舟颐揉了下眼睛,见她唇角干渴得起皮。他伸手揽过戋戋,她浑身似幼鹿战栗个不停,纤细的腰身仿佛一折就断。
  沈舟颐问她:“想喝水么?”
  戋戋点了下头,幅度很小很小,又恨又惧。
  沈舟颐拿水囊喂给她喝,她那浅色的双唇汲取水源罢,就挣脱他的怀抱,缩回到角落的阴影之中。犹记得他初次见到戋戋时,她是那样甜美爱笑的小姑娘,如阳春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可一夜之间她变得像医书上童昏语迟的患者。沈舟颐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轻抚她的脸蛋,那消瘦的肌骨竟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虽生出些微怜惜之意,但更气她私逃。哭吧,她尽情哭,就算哭死他也不会心软。她妄图再用那柔弱可怜的面孔欺骗他感情,却是做梦。
  沈舟颐勾勾她下巴的弧度:“你若想吃,求求我,咱们也下去买。”
  戋戋隐忍对抗着,倔然摇头不饿。
  沈舟颐最厌她这副嘴硬的样子:“不饿的话让我摸摸,看看是不是真不饿。”
  手横在她肚腹间,摸到她小肚子干瘪干瘪的。戋戋浑身激灵灵,炸毛似地就要起身,却被他用链子拽回来。
  “跑什么?”
  戋戋越是躲避,沈舟颐亲得越狠。她哭得越凶,他下手越重,直将她脖颈间弄得满满都是深深浅浅的吻痕。发泄够了,他才独自下车给她也买份清粥。
  邱济楚还没逛够,欲再往奇货铺给贺若雪带一把西洋折扇,沈舟颐婉言催促连连。
  回到马车中时,见戋戋容色枯槁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沈舟颐稍疑,还以为她怎么了,将清粥丢在一旁试她的脉搏……稍显微弱,原是方才被他磋磨得太狠一时气血不足。晃弄好几下,她才醒转过来,目光呆滞地望向他。
  沈舟颐虚叹声,将粥饭打开来给她吃东西。戋戋没喝两口,泪珠便忍不住啪嗒啪嗒落在粥里。沈舟颐迟疑半晌,虽然见她两只手腕被锁链勒得隐隐青紫,但就是硬着心肠没给她解开。
  这时邱济楚终于买完东西,琳琅满目的货物堆满整个马车车厢。见戋戋满泡眼泪,邱济楚便拿了只兔爷蓄意逗她,问她要不要吃。兔爷是饴糖做的,入口即化。
  戋戋痴痴问:“这些东西都是给若雪姐姐的啊?”
  邱济楚点头,转而又觉得不合适,补充道:“你想要的话也可以分给你一些。”
  戋戋哦了声,情绪表达不明。五彩斑斓的小玩意儿倒映在她黑溜溜的眼珠中,她抿过一两次唇,想来也喜欢的。若非双手被锁着,定要拿起那只风车转转。她原是家中最小最活泼的女儿,这些好东西从来都尽数归于她的。
  沈舟颐拍拍她的肩膀刚要说什么,她却把头撇开,满盈欲溢的抵触。逗女孩开心确实很容易,只需一只兔爷,可她却不要他逗。
  一行人回家去,路上再没碰见柔羌人,相安无事。许是戋戋真的疲倦了,几百里的路程她都再没生事,也再没动过歪心思,颇不像她的一贯作风。可饶是如此,沈舟颐未放松警惕,直到踏进临稽地界后他才解开她手上的桎梏,还她自由。
  到达贺府,沈舟颐领戋戋来拜见贺老太君。多日不见,贺老太君的头发又稀疏斑白了些。戋戋掀裙跪在祖母面前,说些不疼不痒,也不如何真诚的悔罪之语。贺老太君面色疏冷,看在她消瘦憔悴的份上没罚她,令她回房好好休息,有什么账秋后再算。
  因为之前报恩寺的那件事,贺老太君对戋戋隔阂未消。如今戋戋马上要嫁给沈舟颐了,贺老太君便更不喜欢她——老太君想待自己撒手人寰后,把贺家的财产和基业都给孙儿贺敏,而不是落在沈舟颐手里。戋戋嫁给沈舟颐,自然就是沈舟颐那边的人,对贺敏再无用处。
  贺家的一景一物都似往昔,刻板拘泥,没有半点生气。戋戋亦如活尸在亭台楼阁间挪着步子。
  想几日前她满怀期冀,鼓起天大的勇气离开贺家,自以为飞鸟出笼鱼入大海,不料兜兜转转还是满身狼狈地回到原点……且她还比以前更怯懦些,连谋算下一次出逃的勇气都失去了。
  沈舟颐不冷不热安慰她几句,许是她近来哭得太甚,那张他用以淫.戏的脸蛋都要毁容了,他才施舍一些关心。
  自从邱二的事情发生后,吴暖笙惊吓过度,倒在床上一病不起。她没想到戋戋还会回来,见戋戋这副萧条的样子,更大为震惊,“我女这是怎么啦?”
  戋戋之前可是贺家人人爱宠的小明珠,如今明珠落在了井底泥淖里。吴暖笙有无数个疑惑要问戋戋,奈何沈舟颐在旁边,什么话也开不了口。唯一知道的是,戋戋的出逃计划肯定失败了。
  作为母亲油然而生的感情促使吴暖笙保护戋戋,就让戋戋先住在自己房里也好,吴暖笙生怕沈舟颐是那种表面温润、内地里窝囊废的男人,就如贺二爷。
  话还没出口,就被沈舟颐不留痕迹堵回去了,用的借口是戋戋身体虚弱,需要他贴身为她调养。
  吴暖笙没有府中实权,且也不是戋戋的生身母亲,眼睁睁看她被沈舟颐带走而无能为力。而戋戋也早知吴暖笙庸庸碌碌,从没把求生的希望落在吴暖笙身上过。
  桃夭院还是那个熟悉的桃夭院,闺房阁楼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戋戋故地重游恍如隔世,六神无主,沈舟颐陪她坐下,摩挲着她的鬓角:“三日后咱们成婚。”
  戋戋双眸晦暗冷涩,无半分为新娘的喜悦。
  她憎恶不已,想要一口拒却,沈舟颐将锥子丢在她面前……那只锥子柄角刻有桃花,正是戋戋用来“杀”邱二的那把。
  果然还是被沈舟颐发现了。
  “你和你母亲蓄谋杀人,府尹已经起疑了。”
  博山炉的冷丁香气息熏得人头晕目眩,他给她两个选择,“嫁我,或者你和吴暖笙一块砍头,自己掂量。”
  戋戋摸着那把锥子,良久苦笑道:“你终究要找我复仇的。”
  “你非这么想也可以。”
  “我说我到柴房之时,邱二就已经死了,你信吗?”
  沈舟颐言辞犀利,“我信不信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外面那些当官的怎么想。我若把这只锥子交出去,你还能好端端坐在闺房床上吗?”
  戋戋咬牙切齿:“你为了逼婚,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成婚之后,你还有什么花招折磨我?我现在就用锥子扎死我自己,够不够还你的债?”
  他利落将她手中利器拿掉,伸在她衣襟深处,享受着她的冰肌玉骨,虚伪地道一句:“我怎是折磨你,我是爱你呀,我是你哥哥,怎么忍心看你和你娘身首异处。戋戋,永远别想用死来对抗我,咱们下一世还能遇见。”
  ·
  三日后贺府有喜,两只彤红灯笼高高挂,贺家幺小姐出阁了。
  因婚事办得突然,也没邀请什么宾客,贺家自家人热闹热闹。戋戋头戴凤冠身着喜袍,和沈舟颐拜天地。他们都是自家兄妹,聘礼和嫁妆都省去,甚至连迎亲都不用烦。大礼过后,戋戋依旧住在贺府的桃夭院中。
  清霜因包庇戋戋被发落到城外庄子,以后再不能登贺家的门。新来的近身丫鬟们都免不得迷惑,今后是管戋戋叫沈夫人,还是继续叫幺小姐?
  贺老太君望着大红囍字,感慨万千,悲悯之余终于帮戋戋说一句好话:“该叫.小姐叫小姐,若冰还是我贺家的骨肉。”
  若雨和其他姑娘们都对戋戋欣羡不已,家里的舟颐哥哥十分丰朗英俊,且为人又顶天立地,他虽不是什么勋爵之家,也算得上一个圆满的归宿……不像若雨最近定的人家,虽是个芝麻官,但男的死过老婆,嫁过去就只能当继室。
  若雪没出来凑热闹,在长亭下清点邱济楚送的那些小玩意,愈看愈喜欢,愈看愈爱不释手。
  邱济楚趁乱溜到若雪身边,从后面猛地抱起她的腰,足足转有三圈。两人嘻嘻哈哈,若雪都笑出了眼泪。她被邱二欺负后总是抑郁不欢,唯有见到未婚夫才能一展笑颜。
  “咱们什么时候像舟颐哥哥他们那样办喜事?”
  “听你的。”
  ……
  戋戋一身厚重的喜服被送回闺房,桃夭院的窗户上多贴了个喜字。夜色弥漫,新婚的喜庆烟消云散,冷情不得了。她曾在脑海中遐想过无数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悲哀地度过了。
  沈舟颐没过多久就到来,婚仪很朴素,他没有什么宾客要应付。他信手摘去戋戋脑袋上沉重的凤冠,来到红桌边倒两杯,招呼她道:“过来喝合卺酒。”
  戋戋木然挪过去,将杯中辣酒一饮而尽。她今夜妆容明艳,长眉纤纤,丽若朝霞,红烛掩映下端是秀色可餐。沈舟颐兴味浓厚地观赏片刻,问,“你该管我叫什么?”
  戋戋无澜道:“沈舟颐。”
  他厌,“用我教你么。”
  戋戋长睫垂下来,这才改口道:“夫君。”
  他解颐微笑,喝过酒后开门见山,将她压在洒满核桃和花生的喜榻之上。那些喜果都是寓意百年好合的,此刻却像诅咒,戋戋的后背硌得生疼。那个晚上,足足叫了七次水。
  新婚第二日,临稽府的府尹大人再次驾临贺府,不过这次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向贺家澄清的。经仵作再次验尸,查明邱二是急病突发暴毙,与贺府小姐并无干系。
  这话当然漏洞百出,邱二的尸体上有血孔,当时人人亲眼所见,说他因病暴毙而亡有几分可信。但此事依旧是大皇子作保的——大皇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府尹有几个脑袋敢和储君扳手腕,只得将此事糊里糊涂混过去了。
  戋戋听闻这消息半点不惊讶,事情便该如此,这都是她用自己的贞洁乃至一生的姻婚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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