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8 痛
「……抱歉，让你碰上这样的场面。」
卡莉跑出房间，很快就在走廊上遇到了诺伊斯，他也迅速地就跟着她一同回去，空档间在她耳边这么低语。
──是惯犯了吧。
她没有说出口这句话，毕竟也解释得通了，关于诺伊斯会这么熟悉医疗知识的事情。
诺伊斯正在替学长父亲包扎伤口，而卡莉就这么坐在旁边，但总感觉那道视线一直在盯着她看。
不过这次，好像没有那么重的威压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的关係，那锐利的气息也减了不少。
「人类，你的名字叫作什么？」
现在才来自我介绍？
她有些僵硬地挤出笑容，「您好，我是卡莉。」
学长父亲点了点头，接着被诺伊斯叨唸了声请不要乱动，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画面，令卡莉感到有些好笑，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看见我受伤，露出了跟萝葛莎一样的表情，为什么？」
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露出什么表情吗？我只记得我急着想要止血，不管怎么说受伤都还是要好好治疗，才会好嘛。」
诺伊斯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而学长父亲则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好像很痛苦，明明我说过这不算什么的。」学长父亲轻笑了一声，「你想要替我感到痛苦吗？还真是多馀的举动。」
啊啊，这口吻，好像想起了谁。
「你还挺有趣的，我之后再想想送你什么礼物好了，你就慢慢期待吧……卡莉。」
等诺伊斯包扎好，这名带着浅浅笑意的吸血鬼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了床边，往着学长的方向靠近，然而没有对焦的空洞目光，却不像是在对学长说话。
「你想知道这孩子的事情吗？他其实一点也不像他母亲，萝葛莎明明是褐色的头发，还有一双很漂亮、像大海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睛……但他却跟我一样是黑发，就连瞳色都一样──就好像你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果当初我早一点赶到你的房间，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如果我早一点、再早一点……」学长父亲看着前方，就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人影对话一般，逕自笑了起来，「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找让我发笑的事情，你说这是祝福，因为你说最喜欢我的笑容了，所以我会一直相信，我会……」
说着说着，有别于血色的液体滴落在了在上。
学长父亲摀着脸，透明的泪水从他的手缝中流了出来，一滴、两滴，不断地滑落到了地上。
「明明是我们的儿子，却连家都肯不回，好像一直在提醒我当初的决定有多失败，让我以前差一点就想杀了他，反正和你一点也不像，对吧？可是你却要我们好好相处……」
他就这样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脸上是不协调的扭曲表情，更加地靠近了学长的床边，看见这样的景象，卡莉有一瞬间害怕他会不会伤害学长，只见他伸出了手，朝着学长的头慢慢地靠近，她连忙跟了上去，但却被诺伊斯制止了。
「但是……」
诺伊斯仍然对她摇了摇头。
那维持在空中的掌心，僵持了一会，就像是有道看不见的墙，就在快要碰触到的那一刻，无声地收了回来。
儘管没有接触到，学长父亲的脸上，却出现了满足的笑容。
「你没事就好……你母亲也会安心的吧？」
只留下这句淡淡的低喃，学长父亲背对着他们，离开了房间。
卡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房内的地板还残留着些许血跡，以及她被血给染红的袖子。
她刚才也是以为他会伤害他们，才拿起了餐刀防卫，却想也没想过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样。
学长父亲来到房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只是想要确认他无事吗？
这还真是……
卡莉忍不住叹了口气。
＊
等到学长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学校那边诺伊斯有去联络了，今天他去把合作任务的相关文件缴交回去，所以今天不在宅邸。
宅邸只剩下她、昏迷的学长，还有那两位疯狂的人物──这样真的没事吗？她可没办法一打二啊，话说她根本连打都不用打，直接就会被威压吓得昏倒了吧。
卡莉光是去上个厕所都心惊胆战，不管是遇上学长父亲还是希蕾，两个都很麻烦呀……一路上都在注意这些有的没的，让她遗忘了一件事情。
直到她返回房间后，才发现到有比遇上那两位更严重的事情。
卡莉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可是眼前的景象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床上的棉被凌乱地被丢在地上，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身影却不见踪影，徒留一张空荡的床铺。
一醒来就乱跑，真的是……！
卡莉焦急地奔出房间，然而在这个陌生的宅邸里，她也不知道学长会跑去哪，直到她想起刚来时看到的庭院。
庭院的话说不定有可能……
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后她加快了脚步，到了庭院后，果真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躺在树荫下睡觉。
「学长！」
庭院里回盪着她焦急的声音，还有另一道不疾不徐的熟悉嗓音。
「干嘛？我只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终于看到人影，卡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慢慢地走到学长旁边，看到他头上虽然还缠着绷带，但精神好像还不错。
「你醒来也跟我说一下嘛，害我担心得要命！」
学长哼了一声，抬起眼看了她一下，「待在那里浑身不舒服，还不如出来透气。」
「你就这么不喜欢那边吗？」
「我们来这里又不是来玩的，趁他们不注意就赶快走吧，别以为他们会乖乖放我们走。」
听学长说得那么断定，卡莉悄悄握紧了手心，跟着坐在了他身旁的草地上，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反正都已经疯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看到了吧。」
学长的声音很轻，但落在了她的心头上，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沉重感。
她知道学长那天生气的理由，也知道他父亲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但是……
好似看出卡莉的犹豫，学长冷静地说：「只要有拍到你掉入水池的那段监视录影画面，就有足够的证据说明他们绑架你，你也能证明清白回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父亲呢？」
学长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前方的宅邸，淡淡的说：「会被终生监禁吧，一辈子都别想从牢里出来了，省得我还要看到他发疯。」
兇手已经真相大白，按照眼前的事情发展，若他们公开这件事情，学长父亲绝对会被审判关入大牢……
「这个宅邸，也不会再有谁来了，就让它永远封闭吧。」
听到这里，明明自己回家的路就在近头了，卡莉却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她应该要感到开心才对的啊？但总觉得……
等到她回过神来，自己早就已经将心声脱口而出了。
「这样好吗……」
语音落下的那瞬间，那双红眸看向了她，锐利的视线逼得她差点不能呼吸。
「难道你要饶恕那个混蛋吗？你差一点就要被他害死了！你到底懂不懂？」
庭院里回盪的是学长愤怒的吼声，说真的卡莉有一点被他吓到了，总是游刃有馀的学长，很少会像这样发火。
「他早就没了理智，为了他自己高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完全不管其他人，就是这么自私的混帐，实在没必要可怜他。」
学长骂得很火，然而她心中浮现的是他父亲那一边流血一边笑着、充满哀伤的表情，她的心情瞬间变得五味杂陈。
尽全力地讨厌这个「坏人」，将他从眼前排除掉，就真的是happyend了吗？
卡莉抬起了头，深呼一口气看向学长。
「但我觉得，沟通还是有必要──唔！」
她还没说完，就被学长推了一下，整个人往身后的草地倒，她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对方给用力按住了，鼻尖是草腥的味道，身上是无法动弹的强大压力。
那双如血色般的红色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好似她是任人宰割的猎物一般，这样的处境令她瞬间回想起了第一次的合作任务。
学长就着这样的姿势俯视着她，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你还不相信？那我告诉你，为什么他会是现在这种悽惨的模样。」
虽然唇边还是那桀傲不逊的笑容，但学长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卡莉看见他这副表情，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却来不及了。
姣好的唇形微微弯起了弧度。
「……因为，我妈和你一样，也是个人类。」
＊
很久以前，有一位吸血鬼喜欢上了女性人类，后来和那位人类结为夫妻，盖了一栋有着漂亮庭院的别墅，每天都幸福地喝着下午茶……
在血袋贩卖部听到的故事，涌上了她的脑海。
「那个吸血鬼爱上人类的故事，该不会……」
「故事没有说的是，为什么吸血鬼会变成疯子。」
看着学长的眼睛，卡莉很久没有感到害怕的感觉了，她想要摀住双耳，但是手却被牢牢地制压住，令她动弹不得的力道，以及那冰凉的指尖，彷彿夺去了她的体温。
「吸血鬼想要把妻子变成吸血鬼陪伴他一生，但妻子却不想要那么长的寿命，也接受不了喝血这件事，想要好好地寿终正寝。」
用着彷彿在说床边故事一般的口吻，学长缓缓地开口了，明明是温和的语气，不像方才那样对发火，但卡莉却觉得彷彿有一道凉意鑽了进心房。
「从那次争执起，家里不再有温馨的时光，他们两个也分房睡，吸血鬼不能理解，为什么妻子不听他的话，毕竟他们都有私奔的决心了，也生活了好一段时间，他仍然认为自己是对的，把妻子变成吸血鬼，陪伴着他一生，这样才能将幸福持续下去。」
「所以，在某一天晚上，他趁妻子正在睡觉的时候，打算强行咬她，把獠牙里的毒液注射到她的身体中，让她变成吸血鬼，谁知道他打开门，发现的是躺在床上的一具冰冷尸体，还有一整罐空了的安眠药，现场唯一还活着的，竟然是拿着他妻子写的遗书的儿子。」
「遗书里面这样写，妻子认为自己这么做才能让这个家庭幸福，她不想要再继续争吵了，也不想要被强行变成吸血鬼，希望纷争能就此结束，丈夫和儿子互相陪伴，继续像以前一样过着幸福的时光……继续像以前一样，露出开心的笑容。」
一滴、两滴，有什么透明的液体滴落到卡莉的脸颊上了，冰冰凉凉的，就像是雨滴一样缓缓落下。
「这两个做出自认为幸福决定的混蛋，两个自私鬼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死了的就算了，疯了的不断地嚷嚷他是对的，恨透他没有提早把妻子变成吸血鬼，每天都活在懊悔中，就像个丧尸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只会做更加过激的事情来刺激自己，早就已经没救了，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这一切，真的是……够了。」
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学长说了这句话，卡莉早就没心思去想那么多了，她挣脱开那早已没对她施压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身影。
紧一点、再紧一点、抱紧到让人感到疼痛，快要窒息都无所谓，她只想要尽可能地抓住他。
已经分不清脸上到底是谁的泪水，也不知道是谁的哭声。
微弱的哭泣声，在这个偌大的庭院里，彷彿被空间吸收殆尽，一点回响也没有。
这样下去，不行，绝对不行……
不想看见学长哭泣的模样，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她深深地埋在了那冰凉的怀抱里，感受着学长的体温。
必须要做些什么，打破那变成了诅咒的祝福，造成的痛苦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