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我没有理念，但我可以守护理念
暴雨正噼里啪啦地坠落，淹没西海市区的惨叫与哭喊。
茫茫白雾中站着丑恶而庞大的身躯，扛着尖顶石柱，雨水洒在墨绿色的全身鳞片，双眼射出令人恐惧的黄光。
楚云持剑对峙。
他手持一把黑红色的西洋刺剑，护手和剑尾镶嵌红宝石，犹如乌鸦的双眼，细长剑刃绽放水银般的光。
渡鸦·附体形态，刺剑‘鸦杀尽’。
紧了紧握把，楚云呼吸凝滞，双腿冰凉彻骨。
恐惧，对于深潜者之王‘大衮’，油然而生的恐惧。
想要逃，必须逃，浑身每根汗毛竖立，无不警告着危机，否则一定会葬送在这里。
但是男人没有动，眼神冷漠如铁，右手举着漆黑的剑。
掌心的苍白火焰，沿握把覆盖剑身，‘呲呲’蒸发白雾，好似烛火在骤雨中摇晃。
大衮张开狰狞的大嘴，吐出人类语言，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夜，带着某种奇特的蛊惑力：
“侍奉于我，我将赐你黄金与无尽的寿命！”
低级深潜者的智力低下，但高级深潜者的智慧远胜于普通人类。
它们甚至会利用人类的内心弱点，编织谎言与幻觉，蛊惑他们成为“混种深潜者”或是邪神信徒。
“五年前。”
楚云眼神冰冷，身上散发着利刃般的杀意，竭力保持克制，指关节发白，身躯微微颤抖着：
“赛提尔海湾，出现的深潜长老…你认识它吗？”
大衮的记忆极佳，对招揽楚云又展露出一定兴趣，竟真的检索记忆，目光如电般闪烁，逐渐地，咧开森然笑容：
“原来是你…我记得你，当时逃走的那个人类！”
「星图市调查组第六组小队长艾登，于赛提尔海湾行动，遭遇A级深潜者，因公殉职。委托同行干员‘渡鸦’，确认生还。」
五年来，这条战报，时常在楚云的噩梦中出现。
噩梦大同小异，楚云试着转身逃跑，小队长倒在血泊中，血液向楚云蔓延，其中竟生出手臂，牢牢将他脚踝攥紧。
“这次我不会逃走。”
楚云像是卸下一具枷锁，五年后接过队长职位的他，做出同样的选择，双目淡漠：
“因为这次，轮到我了。”
多拖延一刻，城里的其他人，就能多一线生机。
要问为什么。像个英雄般去拯救世界，本就是一个幼稚又可笑的火种理念。
而五年前，那个拦在身前的背影，早已让楚云做出了抉择。
楚云弓起脊背，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眼底射出灼灼目光。
男人很少显露战意，长发缺少打理，蔫蔫盖住俊朗又沧桑的面庞，像个忧郁诗人，总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而现在，楚云迅捷如风，爆发出的速度让大衮为之侧目，就好像沙鼓擂响、刮遍战场的大风。
他踏步前冲，刺剑破开闪电般的刃光，划穿雨帘！
大衮炸响如雷般沉闷的笑声，嘲笑、不屑，用手中大棒般的石柱格挡，眼神微微一变。
是个虚招？
楚云猛地跃起，喉咙爆发受伤猛兽般的吼叫，五年来不断重复的噩梦，饱含屈辱、仇恨与愤怒，反握刺剑向下重刺，坠下耀眼的银光！
大衮肩头迸开浓腥的墨绿色血液，血箭溅入雨幕，‘呲呲’腐蚀地面。它挥动石柱，却被楚云避闪。
刺剑无数次刺击，仿佛不断闪烁的电弧，破开大衮的全身鳞片，鳞片却又迅速复原。
楚云紧握鸦杀尽，刺向大衮的双目！
咚！
他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低头，石柱抵在他的腹部。
嘭——
巨力爆发，大衮露出狞笑，欣赏楚云倒地不起的丑态：
“你也不怎么行嘛。或者，像你队长一样，向我求饶，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楚云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目。
“她求饶得可起劲了，痛哭流涕，只可惜我下手重了点。”大衮说，“抡圆砸下去，她就变成肉泥了。”
楚云身躯颤栗，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大衮。
撑剑起身，伤口涌出血液，不断汇向手中细剑。男人的脸色飞快惨白，眼神却无比冷酷。
雨夜中竟飞起大量的乌鸦，它们嘶鸣着，像是风暴一般，笼罩在楚云与大衮上空。
“哦？血液系相关的能力？你是血族眷属？”大衮说。
天赋·血祭。
以血液作为代价，换取力量，短暂突破卡片的等阶。
这一仗过后，我可能会失血过多，因公殉职。
搞不好，抚恤金都不知道由谁来领，可能得便宜林那小子……
楚云站在群鸦笼罩之下，双目漠然，嘴角渗血，忽然牵起一丝弧度。
但至少……我和艾登队长一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群鸦嘶鸣着撞向刺剑，好似自取灭亡的飞蛾，撞上刺剑，瞬间消散，掉落一片片黑羽。
黑羽锋利如刀，叠加在刺剑表面。
战斗！踏步！刺击！
楚云发出咆哮，浑身蒸腾起苍白色火焰，右手刺剑转为一柄螺旋纹路的漆黑钻头。
五阶解放·三千鸦杀！！
他握住钻头柄，向前突击，好像整个身体都成为钻头的锋芒，似要把大衮绞成粉碎。
惊人的气势令大衮眼神一变，继而浮现狰狞笑容。
嘭！！
大衮浑身肌肉暴涨，抡圈尖顶石柱，恐怖力量仿佛能摧垮大楼。
招架并拦住钻头，大衮爆发怒吼，如全垒打般砸飞男人。
轰！！
楚云撞碎二层楼的玻璃。
坠落后倒地不起，背部扎满密密麻麻的碎渣，血液浸染一地，被大雨飞快洗刷。
四下安静，噼里啪啦的骤雨声瞬间消失，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
周遭的一切都迅速褪色，暴雨仍以水闸泄洪的气势持续。
涣散的视野中，仿佛出现第四组的前任队长。
她面带微笑，亭亭而立，站在屋檐下羞赧地挽起秀发，轻轻点头。
“队长……”
大雨滂沱，楚云摊开双臂，仰躺咳出血沫，呼吸如破了的风箱，疲惫面容上有一丝释怀，喃喃地说：
“又是下雨天啊……”
大衮靠近楚云。
它似有万钧之力，两手举起巨型石柱，尖端正对楚云的头颅。
陡然间，身为S级魔物的直觉在脊柱炸响。
那是种一闪而逝，直达灵魂的恐惧。
就好像直面蔓延千万里的巨龙，漆黑鳞片泛着光泽，犹如星空里的一颗颗行星。它盘踞在森然的骸骨堆上，收敛挂满骨骼的双翼，铁与血的气味铺满了整片天空。
就是这样一头森然可怖的巨龙，朝大衮睁开了黄色眼睛。
大衮浑身一颤，分秒必争间扭头回望。
滂沱的雨幕中，远光灯拉开一道雪白的光束，传来隆隆轰鸣，如同一头猛兽暴怒的吼声。
“嘁……”
那股危机感愈加凝重，大衮拖起楚云的身躯，用力丢向车灯的方向，自己则转身往城市腹地深入。
“得找个有利地形。”
大衮仰望大雨，像是看见逐渐恢复力量的‘海之魔物’忒休斯。
“或是…等海神大人，降下福音…”
背影即将消失之际，大衮回头看了一眼。
黑金涂装的重型机车，前头一盏巨灯，就像神话里锻造雷电的独眼巨人，漆黑车身如利刃般劈开雨幕，座驾低伏一个身影。
男人猛推车把，驾驭凶猛如野兽的载具，双目泛着冷厉的光。
大衮分明见到，他身上蒸腾起漆黑火焰，如同一头吞吐烈焰的漆黑巨龙。
“人类，也不全是废物嘛。”
大衮嗤笑两声，扛着石柱，踏地一跃，消失在暴雨当中。
嘭！
被大衮扔出的楚云，浑身血污，狼狈躺地，虚弱抬起眼皮。
他见到一束划破黑夜的白灯，一条摩托紧急刹车划开的弧线。听见轮胎与地面疯狂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
面前的轮胎痕还冒着焦味，楚云仰望，对比记忆里的身影，像是另一个人。
“你怎么回来了。”楚云沙哑地说。
“消灭路上的深潜者，花了点时间。”男人低声说，“抱歉，我来迟了。”
楚云疲惫地笑了下，像是见到昔日的自己。原来我也有队员了，还比当年的我更加可靠。
“我是说……让你……不要回来。”楚云停顿良久，闭目喘息，说，“白费，力气……等待支援，就行……”
楚云感到有什么拱了拱自己，睁眼一看，是只毛发浸湿的海豹。
它睁着祈求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胸前抱着一把竖琴，用小爪子演奏细微的乐音。
七弦竖琴绽放光华，微弱的光明之力，随着宁静之歌涌入楚云身躯，缓解他的伤势。
“还好吗……”林宵紧张地问。
楚云咧开满是鲜血的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大福，你和汤圆一起带队长回刚才的咖啡店。”林宵说，“那是调查组分部，医疗设备更完善。”
“欧呜！”大福头抵着楚云，作为他的支撑。
“啾~！”小肥啾则叼起楚云的后衣领，拼命扇动翅膀。
楚云勉强站起，摇摇欲坠，嘶哑地问：“你呢。”
林宵沉默，眼底燃烧一簇冷厉的火苗。
这不是卡牌游戏，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理念与觉悟，而且……一样会死。
独善其身未尝不可，但是，我不想看见我的伙伴，流血流泪，乃至丧生……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卡师，我的理念傲慢且无知，我的能力并不全来自于我自己。
我甚至连我究竟想要什么，都不了解。
但是。
我可以守护别人的理念。
如果那个理念，值得我去守护，那么我心甘情愿。
“我去消灭刚才那只魔物。”林宵冷静地说。
“别傻了。”楚云说，“那是S级魔物……你以为，你是……”
楚云停住了。
眼前是一柄狰狞霸气的漆黑阔剑，剑身燃烧着沸腾一般的赤色纹路，雨水冲刷着重剑，蒸腾呲呲白雾。
“这是……”
楚云呆呆失神，脑海里有无数想问的话，堆积在唇边，却又难以表达。
雨更大了，闪电在云层里交错，苍白电光照出手持陨星剑的林宵。
“武装。”林宵说，“附体。”
轰隆隆！！
雷声震耳欲聋，似在脑海中炸响，楚云瞳孔收缩。
暴雨中站着身披漆黑重甲的男人，大雨冲刷他的漆黑铠甲，泛着水银般的光华。
状如白昼的雨夜中，雨水顺着头盔两侧的刀锋滴落，他手持大剑，就像是要斩灭神明的战士。
“我来把它消灭。”重剑人沉声说。
水雾弥漫，楚云呆呆站在大雨中，目光失神，逐渐地，露出释然的笑容。
你以为你是……他没说出的后半句话是。
重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