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给我点时间

  林思琪微微愣神，再去看，蔓菁已经转过身去。
  “是她。”江远似乎微微叹息一声，没否认，也没有随意地扯开话题，直接承认，林思琪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告诉楚滢，好吗？”江远语调顿了一下，开口要求。
  林思琪抿抿唇，没说话。
  江远笑了笑：“知道你们关系好，应当是无话不谈的。”
  “您已经结婚了，为什么之前不告诉她？”林思琪仰头看她，微微蹙眉，“她喜欢您。这样的隐瞒对她不公平。”
  “告诉什么？”江远伸手在自个眉心按了按，“她一开始并没有很明确的表示出喜欢。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什么？”
  是啊，只是师生关系而已。
  他是成年人，一向冷静而理智，和楚滢，甚至和她，许多想法都是不一样的。
  论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话，爱情总是这样，先动心的那一方容易沉浸入自己的幻想之中，给别人的每句话都赋予特殊的含义。
  楚滢问他做什么，他说躺着。
  楚滢问他是不是同时和许多女生聊天，他说就你一个。
  楚滢问他如果她长得不漂亮会不会不理她，他说不会，我知道你是楚滢。
  到底哪里不对？其实根本没有哪里不对。他每一句都是陈述句，讲了实情而已，心怀憧憬的女生却容易感觉到被重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
  多残忍，可又凭什么怪他？
  “您说的对。”林思琪的笑容淡了下去，“只是感情的事，先动心的一方总是比较吃亏。作为朋友，我心疼她而已。所以，您的要求，我也许没办法做到。”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她。”江远语调微微顿了一下，“并不是决意瞒着她。这件事我亲自对她说比较好。其他人不合适，你觉得呢？”
  林思琪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楚滢表面上看着直率了些，没心没肺的，可她骨子里敏感，还挺脆弱。你们关系的确好，可这种事由第三者说出来总容易让人觉得被欺骗，愤怒，伤自尊。委屈没处发泄，也许强颜欢笑，也许伤心难过。可总归心里会种下一根刺。”江远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作为朋友心疼她，可我也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委屈难受。我会亲自告诉她，给我点时间。”
  “需要很久吗？”林思琪道。
  “不用。”江远松了一口气，“就这几天。我会找个时间告诉她。”
  “好。”林思琪低下头略微想了想，“我答应您。”
  “谢谢。”
  “不用。”林思琪笑起来，“您一直挺让我尊敬和喜欢的。基本上全学院的学生都喜欢上您的课。我觉得这和您的个人魅力分不开。我也相信，您能妥善地处理楚滢这件事，不会让她过分伤心。”
  “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江远洞若观火地笑了笑。
  “是。我们的这些心思在您跟前明显不够瞧的。”林思琪道，“只是因为真的在乎，我却必须强调。不然总良心难安。”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江远一只手拉开车门，“我会重视，你可以放心。”
  “我相信您。”林思琪又笑笑，等他关了车门，抬步往剧组方向走。
  走了几步，却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江远这种人。
  他看似温和包容，实则最寡淡凉薄，因为能让他上心的事情似乎特别少。他上课，课堂四十分钟，他不会多讲一分钟，四十分钟内，也不会多讲一句话。
  他做事多规律，永远踩着铃声上讲台，上完课，踩着铃声出教室。
  他笑容亲和，性格内敛从容，可他上课一学期，记住的学生也许还不超过十位，他尊重自己的本职工作，并且尽心尽力，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他没有李教授那样强烈的教书育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却很古怪的，又凭借他这样的个人魅力赢得赞誉好评无数。
  他是很容易让女生着迷的一种男人，可若爱上他，大抵也并非一件幸福事。
  他太规律、太冷静、太克制，一张脸温和带笑，情绪永远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多淡定多凉薄。
  还不如乌童呢……
  林思琪胡乱地想着，一路往剧组而去，还没有到休息室，迎面而来的一位年轻女孩笑着拦了她的去路。
  “是林思琪？”
  “是。”林思琪抬眼看她，笑了笑，静待下文。
  “方便吗？蔓菁姐想和你聊几句。”女孩声音柔柔，开口探寻，说话也十分客气。
  “好。”林思琪应了一声，跟着她往蔓菁的个人休息室而去。
  身为国内超人气一线女星，蔓菁的工作团队一向强势，除了拍戏宣传，她的个人隐私一向被保护的挺好。
  平素时常跟着的，少说也有保镖、助理以及个人御用造型师五六人。
  眼下，带着她的女孩在休息室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不高不低，语调平缓一声“进。”
  女孩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思琪单独进了门。
  剧组在影视城，条件相对还不错，蔓菁的个人休息室虽说不大，却也沙发、茶几应有尽有。
  此刻，她先前穿的长大衣已经被脱下来挂在一边，里面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鸡心领长毛衣，看见她，交叠在一起的双腿放了下来，俯身向前，将手里燃了半截的烟头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很随意一个动作，却好似慢镜头回放一样，呈现在林思琪眼前，非常优雅。
  平心而论，蔓菁的长相在当下的娱乐圈其实不算出色，也就中等偏上的水准。她脸型不够精致，五官也不算特别出挑，可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让人十分舒服的气质。
  就好像邻家女孩，而且特别的具有时代感。
  让她一炮而红的那部《旧城恋爱》，讲述的正是那个时代，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故事。
  男女主人公从小一起长大，是典型的青梅竹马，中学时期感情懵懂，在学校图书馆的后墙外偷偷亲吻拥抱，上了大学后，因为异地求学渐行渐远，最后两两相忘，各自成家立业。
  剧情平淡如水，却诡异的红遍大江南北，让看过的无数观众潸然泪下，难以释怀。
  有人说是因为台词设计的问题。
  故事由演艺圈神秘低调的鬼才编剧易宁所写，分明是爱情电影，可青梅竹马的一对情侣，顺理成章的接吻拥抱，却从未说过“我爱你”。
  一部爱情电影没有表白。
  两人分隔异地，各自上大学，在学校里忙碌交际，融入新的环境和生活，并不曾彼此背叛，可最后却不曾在一起。
  这过程里，没有说分手。
  他们心有灵犀，彼此知道对方的所有习惯和兴趣爱好，了解对方更甚于了解自己，许多时候一个对视的眼神便可以心领神会。
  默契的可怕，却也非常悲哀。
  这苍白的台词设计让许多看过影片的观众至今无法释怀，很多影评者无数次表示想将编剧揪出来打一顿，可易宁久居幕后，从不露面。
  剧本之外，最吸引人的便是女主角蔓菁的表现。
  业界资深影评人高度评价她：后来所有作品，无出其右。
  虽说近几年也有诸多作品横扫各大电影节各类奖项，《旧城恋爱》却始终是她最具有代表性，最经典的一部。
  那里面无数情景堪称经典，有车站分别的一幕。
  蔓菁穿着一件浅白的圆领毛衣，搭配着蓝红格子的及膝裙，梳双辫，面无表情地看着火车从她眼前轰隆驶过。
  男主人公被火车带离视线，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步伐很慢，只一个背影都满含忧伤，好像和一段爱情做了诀别。
  男主人公走之前，两人有一场激情戏，刚入正题，却同时意兴阑珊的平躺在床上。
  太熟悉，熟悉到两个人连假装激动都不行。
  蔓菁平躺在床上的那一幕也颇有看点，她穿着白色一件背心，伸手将卷到胸部的背心往下拉了拉，头微侧，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毫不夸张地说，她里面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情绪都十分到位，不说话，都可以牵引观众所有的情绪。
  蔓菁以《旧城恋爱》国内外三次封后，那一年，被业界评论家称为“蔓菁年。”
  林思琪思绪翻飞，看着眼前沙发上笑着看过来的蔓菁，只觉得她身上因岁月沉淀下来的优雅气质，的确并非常人可比，非常具有代表性。
  林思琪笑了笑，一脸谦逊地喊了声：“蔓菁老师。”
  “你是江远的学生？”蔓菁微微笑一下，“别拘束，随便坐吧。”
  “谢谢。”林思琪点点头，坐到了她手指的椅子上，依旧笑道，“是江教授的学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才……”蔓菁低头略微想了想，似乎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您放心。”林思琪看着她为难，直接开口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知道。不会让您为难。”
  “看来你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蔓菁抬头笑了笑。
  她说的陈述句，看着她也一脸笃定，林思琪抿抿唇，没说话。
  “不碍事。”蔓菁自茶几上又给自己拿了一根烟，“我就想随便聊聊。你们江教授，最近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您指的是？”林思琪不解。
  蔓菁看着她，又低着头想了一下，老半天再抬起头，反而是有些古怪地笑了笑，道，“没事。你可能也不知道。毕竟也就上课见一见，倒是我疏忽了。”
  蔓菁语调顿了顿：“你是今天有戏份吗？这会估摸着开工了。我就不耽误你了。”
  竟是莫名其妙下了逐客令。
  林思琪自然识趣，点头笑了笑，直接转身出了门去。
  她一出去，蔓菁便将指尖的香烟点燃了，往沙发上靠了靠，静静地抽。
  多可笑，想知道自己老公最近的状态，还得拐弯抹角地向他的学生打听，最后还什么都不好意思问。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打听的，江远那个人她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是因为女人。
  大抵只是倦了，又或者，还是因为那个孩子的缘故。
  她一直知道，他想要个孩子。以前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在广场上碰见蹒跚学步的小孩，他都笑着上去逗一会。
  多奇怪，明明是那样冷静克制的性格，却会喜欢小孩子这种麻烦。这么多年，两个人唯一一次吵架，也是因为她不声不响地流掉了那个孩子。
  她其实挺遗憾，可并未后悔过。
  她事业刚刚起步，她想做出些成绩给他看，想证明自己，怎么可能在那样关键的时候生孩子。
  她因《旧城恋爱》一炮而红，所有人都将她在影片中的表现奉若经典，却只有她，每每想起，尤其是看见江远，总觉得自卑。
  原本，就是她主动追求的他。
  学生时代的江远就是现在这样，俊秀温和，冷静克制，情绪从不外露，干净挺拔，所有事情都非常富有条理，同龄男生完全不能与之同日而语。
  他相貌好，当时全年级只有一个表演班，他便是男生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女生宿舍熄灯后最常被提及的那个男生。
  他出身电影世家，家里往上几辈人，个个都在行业里颇有建树，在学院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优势在他身上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除却表演之外，所有和影视相关的选修课他也十分优秀，让同期学生望尘莫及。
  总归，他对自己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吸引力，越了解他，越致命。
  他分明对演戏有极高的天赋，却因为这个行业颠三倒四的作息规律而随意舍弃，他大四时期便能以笔名易宁在杂志上发表诸多颇为深奥的专业性评论，却从来不曾以此作为资本夸夸其谈。
  如果不是《旧城恋爱》的剧本，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身边年轻挺拔的江远，就是那个当时被称为评论界后起之秀的易宁。
  他创作的剧本一举捧红了她，甚至于，许多次琢磨人物情绪的时候，她都得向他请教。
  他太优秀，优秀到她兢兢业业六年追逐，也无法超越他当时为自己创造的高度。
  她这六年认认真真的拍了多少影片电视剧，到头来，也无法再现《旧城恋爱》的辉煌。
  她想要下一个“蔓菁年”，一个和江远无关的“蔓菁年”，长达六年，却一直不曾实现，反而等来了他离婚的要求。
  只是，她怎么可能离婚？
  ……
  林思琪出了门，也是莫名其妙地舒了一口气。
  她不是没见过女人抽烟，前世在青城酒吧，云姐就抽烟，可她当真没见过有女人抽烟的动作也如此的优雅坦然。
  蔓菁三十岁，演技在同龄女星中首屈一指，气场其实也有点迫人。
  这样一个人，和那样一个江教授，论起来竟然是夫妻。尤其，江教授在两人的关系里，好像还是处于优势的那一方。
  能让国内这样一个超人气一线女星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甚至为了好名声直接将造谣媒体告上法庭，那人魅力指数还当真不是一般的高。
  只是，他愿意迁就蔓菁一直隐婚，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一种妥协。
  毕竟是男人。
  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一直让老婆在外面抛头露面，而自己无名无份居于暗处呢？要是宋望，怕是分分钟气急败坏。
  想到那人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林思琪忍不住笑了笑，目光逡巡一周，往拍戏的地方去。
  她来的早，眼下其实还未到开工时间。
  徐尧、许依依和许卿正站在不远处说话，许卿导演拿着剧本，许依依歪头笑着说话，徐尧则是低头喝着豆浆。
  又喝豆浆？
  林思琪觉得他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爱喝豆浆。
  正胡乱想着，徐尧一偏头看见了她，松了口，朝着她挥挥手，开口道：“来。”
  他原本对上陌生人挺内敛，眼下能这么主动叫自己，林思琪还有点受宠若惊，快走了两步到了几人跟前。
  徐尧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朝许卿要了笔，在自个口袋里摸出一张便利贴来：“知道你今天过来。来，我给你签个名。”
  呃，还记着。
  林思琪登时有点想笑，抿唇道：“你还记着呢，太谢谢了。”
  “没事，说好了的。”徐尧低着头，便利贴就按在豆浆的杯身上，笔走龙蛇的给她签了两个大字。
  林思琪忍着笑，将他递过来的便利贴装进了口袋，边上突然凑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嬉笑地看着她：“我想要思琪的签名，你给我签个名呗。我们全家人都可喜欢听你唱歌。”
  “我？”林思琪意外地笑了笑。
  “是啊，签一个呗。”男生朝她笑了笑，侧头又看向边上的徐尧，“徐哥，把你的便利贴给我一张。”
  “我就一张。”徐尧说了句，低头又咬上了吸管。
  “怎么就一张？”男生登时有些郁闷了。
  徐尧咬着吸管偏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男生挠挠头想了一下，道：“那你签我袖子上吧。我回去就把这件衣服珍藏起来。”
  呃……
  林思琪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拗不过，也只得点点头，拿着签字笔在他衣袖上写了自个的名字。
  她写字挺好看，弧度流畅，大小一致，边上的许卿不经意瞟了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连笔上，神色愣了愣。
  －－－－－－题外话－－－－－－
  呃，来晚了些。
  感觉起来实在有点不行了，咳咳。
  今天的评论区，关于领养的阿锦可能没精力回复了，统计后统一公布。亲们谅解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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