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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恐怖的地动山摇总算过去,这里坚固的像是地府的牢笼,囚禁着数不清的阴兵骸骨。
  歇一会,我和檀香分头去找其他出路,避开尸骨山,绕着墙壁向周遭探索,最后相遇在一扇巨大的玉石门前。
  “上面刻着一个人。”檀香仔细望去,嘴里念叨着。
  玉石门刻画繁多,深深的纹路经年不褪色,无不是一个言笑晏晏的美人儿。她总穿着枫红甲胄,抱着半人高的长剑,或酣睡,或凝望,寥寥数笔便能深入穹宇,更以一种苍凉的姿态傲立九霄。
  “卿回上神。”
  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说。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眼里只有她桀骜的模样。心里只想着,原来她就是卿回上神。
  这扇玉石门除了雕刻满墙的壁画,连个门把手都没有。
  素洁的使人感到不可思议,一路上的尸骨都朝这个方向,这扇玉石门竟然干净到片尘不染。
  诡异,真的诡异。
  我和檀香面面相觑,抚摸玉石门,入手带有刺骨的凉,这种寒意很熟悉。突然灵光乍现,檀香率先喊道:“北寒针?”
  我拿出檀香珍藏的北寒针,仔细看了看,确实和玉石门的材质相差无异,只是白端怎么会有这种玉料,总不能先前来过吧?
  “这扇门后面会不会有出口?”檀香皱眉问,我也回答不上来。总觉得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打开它!
  我捡起一把还算完好的剑,狠狠向玉石门辞去,没想到它竟然结实到直接震麻我的手,长剑脱手而出,刚巧坠到蹒跚跟来的宋绫的脚边。
  她停下脚步,冷汗沁了一身:“姑娘留心点,这门显然劈不开的。”
  其实我对她并无好感,但现在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我放弃白费力气,捡起剑又试探性地往四周戳戳,果然没有缝隙。
  但我发现了星星点点的凹洞,细得只能容下针一样大小的东西。
  我朝檀香的北寒针努努嘴,檀香即刻会意,捏着针寻找分散开的小孔,不一会就将其全部没入玉石门。
  如同开启了机关,玉石门剧烈的震动着,缓慢打开,一股强劲的风将我们掀开几米远,我清楚的听到手肘错位的动静,一下子疼晕过去,还是檀香将我救醒,让我瞧瞧石门后面。
  灰蒙蒙的尘土飞扬,这是座尘封已久、依旧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威严气势的祭台。
  几千道铁链贯穿整个空旷的祭台,铁链铮铮碰撞,一道淡漠的声音随之响彻:“何人?”
  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红尘琐事都与他无关,这样近乎冷漠的声音令人触动,我似被蛊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终是踏进这片古老而神秘的领域。
  待看清眼前的人,几乎屏住呼吸。
  手臂粗的铁链交织错杂,绑着一个男子。
  有些铁链不但锁住他的身子,连骨肉都被穿透个正着,凝结透彻的血痂像是遗落的红玛瑙,在他精瘦却强壮的身体上开出妖艳之花。
  他眼神清贵卓然,俊美得如同异类。华白的头发披散于脚下,将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衬托得淋漓尽致,好似行走云端闲庭散步的仙人,睨视、享乐、看淡人间所有的苦难。
  一个可怕的人,不是对别人极尽残忍,而是对自己百般残酷。
  这样漠视自己生命的人,我还是头回见到,生怕吐息间污浊了这幅谪仙的景象。檀香和宋绫比我淡定多了,不知是我错觉还是什么,她们同时提了口气,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萦绕。
  还是檀香出言打破僵持,她朝男子微微欠身,恭敬唤道:“滕古将军,总算找到您了。”
  男子动了下,铁链立刻劈啪作响。
  见有血水溢出,我慌忙阻止他:“别乱动,你不怕死吗?”
  转念一想,外面横放着尸骨山,里面是数条铁链锁住的男子,这一切都显示出始作俑者是谁,我如果落在他手里,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了。
  转身推着檀香和宋绫往回走。
  没走几步,一股力气将我吸去,眼见她们二人一脸惊愕的看着我,离得越来越远,心里便越来越绝望。我不会被打死吧?
  身后很快触碰到陌生的体温,带着凉薄寒意,冷得我打个激灵。他用手探向我的额头,倏然迟疑道:“勾阵?”
  “我不是。”头摇得像拨浪鼓,什么勾阵,什么凤血,我通通不知道。
  他没信我慌不择路的否认:“勾阵现世,不是好事。”说得那叫一个为人民除害。
  手腕被抓的酸麻,我内心悲愤,想到可能会惨死这里,还不如留在大沟寨做鱼肉呢。鱼肉也有鱼肉的脾气。穿越到这,是个人都要弄死我,换谁也忍不了。
  “你们总说勾阵现世不是好事,还不是怕太过强大难以掌控的命数,就算杀了我,你们心中膨胀的心魔,当真能驱除?”
  只听铁链飒飒响动,抓住我的手按住我的头,迫使我面对他。
  “勾阵,你知道心魔?”那双淡漠的眼睛仿佛能把刺穿,良久他才淡淡道:“现在的你并不完整,转世六身,缺一不可。”
  转世六身?这么新鲜出炉的词,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完整会怎样?”虽然猜到七七八八,眼下更想听他亲口说。
  “还不足为惧。”
  这是好事啊,说明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既有北寒针,多亏六出搭救。”身后之人转而对檀香道:“我困在古祭台多久?”
  “两年多。”
  他若有所思:“不知如儿可好。”
  “檀香虽没能和如姐姐见上面,但听公子说她尽心辅景少主,没再提过从前的事。这次营救滕将军势在必行,只是山阴地也将重新开启,公子将我们兵分两路,救下滕将军后,便和少主汇合。如姐姐也在等您。”檀香想起公子,哽咽住,秀手来回拉扯衣带。那双鹅绒般婀娜的眉下,涌现数不清的悔恨:“只是檀香福薄,不能跟公子少主共谋大业,还一时恼怒将公子他……”
  “无妨。”身后之人简短回应,显然没把白端的死放在眼里。
  檀香听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似要说什么,但也只是动了动嘴,满眼委屈按捺下去。白端为了救他,落到身死魂消的地步,却仅仅换来轻描淡写的“无妨”二字。
  委实我不能忍。
  他三千白发衬得眉眼淡漠出尘,数道铁链锁不住的清雅高贵,形若仙人的风貌,心竟状如修罗。
  “你疼吗?”我按住手腕的铁链,将潜伏在血肉里的钩刺加深几分。
  他安静的道:“皮囊之痛,不过尔尔。”
  怒气仿佛是一条恶毒的蛇,从腹中奔腾至脑海,我只觉得可笑。等我再次下狠手,他手腕上重新绽开皮肉,这才使他轻蹙眉头:“勾阵?”
  “我不是勾阵。”我笑容渐冷:“你觉得疼,是因为对皮肉的疼惜。我视白端为皮肉,既然你轻视他、作践他,那我也应该让你尝尝何为蚀骨之痛。”
  两相僵持时,一道身影突然带着血腥与淡香,擦身而过。
  快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匕首的寒光晃入眼:“你要干什么!”
  匕首划过我的侧脸,带出温湿的一行血液,钉入他腹部,血腥气翻涌成海。宋绫被男子扼住喉咙,挣扎着的身姿,像蹒跚学飞的稚鸟,眼里只剩下对死的恐惧。
  他好像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我和檀香都不敢开口。
  “傩教中何人让你来暗算我的?连断魂刀都敢祭出,以血肉为引,不见血不封刀,好一个狠毒的计策。”男子咳出血沫,眉宇间凌厉的气势摧枯拉朽。
  宋绫费力的残喘道:“是乾主大人。”
  乾主?
  倾回有八州,分别应了五行八卦的方位,傩教为了掌管八州,先后派出四位傩官、八位傩主和十二傩娘巡视山河,而罗城所在的乾州,正是这位乾主所管辖的境域。
  “你一路上跟我们来,只为了趁滕将军不备,发出致命的一击?”原来一直被玩弄于股掌间。
  那种无力与迷茫、挫败与失落、浑噩与不安,都从了内心深深的枷锁,牢牢锁住我仅存不多的良知与善意。可笑的是,我还以为她会变好。
  “姑娘到底是谁?”宋绫拧着脖颈,直勾勾的看我,眼底仿佛姹紫嫣红转眼化为黄土白骨,了无生机。
  我突然笑出眼泪花,捂住肚子直不起腰:“我叫步遥,来自九天之上,我要回去,找到回家的路。我从没想过害人,也对这里的恩怨是非毫无兴趣,我跟着白端不是因为我想害他,而是我没有办法。除了他,我谁都不认识。你们总说我是勾阵,是傩鬼,是十恶不赦,祸乱倾回的存在,但我不是。你们从没想过给我改正的机会,只凭寥寥数语,就要断定我的生死。”
  我的命,又凭什么受他人左右!
  “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信你。”宋绫苦笑:“我现在明白了,你确实是上古秘境的钥匙,更是傩教众生的药引。你的命由不得你做主,你和林浩然会是一样的结局。”
  一样的结局?在傩教中受尽折磨,最后死不瞑目?
  我冷笑,眼角酸疼到抽搐,有血污蒙上双眼,我眼中的世界成了赤红色:“既然说不通,我就不说了。若我日后有所建树,定会如你们所愿,覆灭倾回,撼动傩教!”
  檀香慌忙捂住我的嘴,将接下来的话通通封死:“闭嘴。你怎敢。”
  宋绫闭紧双眼,男子握紧她的脖颈,清脆的一声,松开手,刚刚还鲜活的生命,转眼香消玉勋。
  “真想看看你们的世界,那里没有傩教,没有束缚,只有我和宋罗爱着的他……”
  寂静悄无声息的来临。
  男子杀了宋绫后,目光缓而慢的望向我:“你既然有这志向,眼下怕是留你不得。”
  一双手凌厉的拍来,击中我胸口。
  甜腥的血雾从口鼻中喷溅出,染湿他手背的光洁。
  心脏仿佛要被撕裂开,呼吸都是入骨的疼,那边又要跟来一掌。
  我拉住手边的锁链,一方面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方面困住他的行动。尽管有铁链绑缚,他也不变神色,光是杀意便能凛冽的刺痛我。
  眼看第二掌要拍向头顶,将我诛杀在此。
  一道身影遮住我的眼,费力抵住充满杀机的掌法,抱着我向后飞去。越过宋绫仍温热的尸体,那人放下我,向滕将军拱拱手:“晚辈乾苟,请滕大人息怒。她说话向来如此狂妄孟浪,您不必放进心里。”
  我看着来人,将脑海中的语言组织了数遍,仍不能很好表达此刻惊涛骇浪的心情,只好呆愣住。
  倒是檀香分外不淡定,狰狞地扑向来人,雪白皓齿深陷他的肩胛,钻进血肉,实在太凶狠了,我有点不忍直视。
  来人清秀的脸庞溢满哀伤,像十尺深的春水,又像寒九天的薄冰。天人交战间,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在即将触碰到檀香时,终是落了空。
  “檀香。”
  这一声使人动容。
  “你躲啊,继续躲下去啊,怎么舍得出来。”檀香松开牙,满嘴血红:“怕你辛辛苦苦得到的钥匙断送在这?”
  一根葱指明明白白的指我,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凌厉。
  我真的惊呆了。
  好半天缓过神来,对来人笑道:“没想你来头这么大,我原先要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只怪我年轻不懂事。大概是你潜伏的太好,我实在认不出呢。”
  来人听后,不动声色的回:“步遥姑娘,乾苟只是听从傩教旨意。”
  说得情真意切,我差点都信了:“别跟我提傩教,我只想听你怎么说,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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