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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一只叫做凤凰的鸟。
  它害我差点死在半路不说,还让我拥有遭人眼红的凤血种脉。
  翌日清晨,为防止其他人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和白端湮灭火堆,在处理好一切后,朝着遥遥矗立的山阴六宫出发。
  浓浓的云雾于清晨更加浓厚,昨天还是百步内见不到人影,现在已然变成十步外只剩轮廓,不小心路过一道坎,我脚一崴要摔进去,幸好手肘被白端拉住,他责备我不该冒失,山阴六宫又不会长脚跑。
  我仔细想想,离我们进入山阴地过去了三天,如果两天内不能赶至山阴六宫的出口,难不成留这儿等着被重新充斥的瘴气给毒死?
  一想到白端复发的麒麟血蛊,我担心的问:“山阴地会有你和丰慵眠的解药?”
  白端敛眉不确定的道:“山阴地有的不是解药,是种能压制血蛊的宝物。你听过香骨吗?”
  我诚然摇头,好奇的听他往后说。
  原来香骨是离世海边特产的死人骨,香骨分很多种,其中鲛人香骨最为珍奇。
  传说鲛人来自空虚之海,每三百年上岸一回,傩教曾派人猎杀过鲛人,用它们的脂肪做长明灯,眼睛做夜明珠,头发做拂尘,指甲拿来装饰恢弘壮阔的殿堂,唯有鲛人的骨头,在鲛人死后是找不到的。
  而山阴地万年前有一半沉于离世海,可能会留有鲛人香骨。
  我啧啧称奇,没想到鲛人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到哪都有诱惑力,不但被傩教猎杀而死,死后还要拿来装裱它的华美。白端莞尔一笑,只说鲛人香骨能缓解血蛊发作,但不是唯一的。
  我追问下去,还有什么方法。
  白端倏然收敛笑容,眸中现出深邃漆黑的星光:“剔骨换肉。”
  他没说剔骨换肉的过程有多疼,但我从他云清风轻的神态下读懂了,进而了然道:“你们四人中有人剔骨换肉过?”
  白端牵着我的手微微一怔,似乎为我敏锐的洞察力感到惊讶:“是有。”
  “谁啊?”这壮士,得好好膜拜。
  “人称碧莲公子,早年认识傩教的嫁娘,倾尽一切不得佳人青睐,最后落得剔骨换肉的下场。”
  “嫁娘跟他好了吗?”
  “没有。”他眯了眯眼,像瞧见害了相思病、被折磨得一心求死的人影:“剔骨换肉的主棋者已经失去择主的能力,我见他时是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他还想着那个姑娘能抛弃傩教的尊荣来找他,可惜那个姑娘只是受了傩教的旨意,处心积虑接近主棋者,剥夺他选择的权利。”
  傩教的掌管就是从剥夺选择开始的,让人们接受它既定好的规矩,人偶般过完一生。
  碧莲公子比白端他们三个略大几岁,少时被命运选中作为主棋者,他们四人被种下麒麟血蛊前,一起在傩宫待过两年,这两年是暗无天光的,互不信任,没有言语,学会透过世间的柔情冷静的分析世事。
  只有碧莲公子放浪不羁,时常拉他们去喝酒,梨落滴酒不沾,笙竹浅尝即止,而白端年少气盛,喝了半杯就醉了……跟碧莲公子的海量根本不能比,他总嘲笑他们古板无趣,现在想来,傩教之所以最早对他下手的原因,就是他跳脱了束缚,企图活成自己。
  他有天偷跑出傩宫,再也没回来,白端趴着墙头问他去哪儿,他说去寻找向往的生活。
  这样张狂明朗的人,白端只见过他一个,没想到再会时,看到他形如枯槁的身子,他的心早就死了,他说所有的荒诞无稽,成全了他少年的梦,而他用以后短短一生学会了听话。
  他既是主棋者碧莲公子,又是离州山主李烬岚。
  李烬岚死后,离州仙山察觉傩教的诡计,悲恸不已,景却少主的父亲景候又是李烬岚的至交好友,愤怒之下,发出第一个违抗傩教的声音,这声音传到傩教耳朵,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之后候府和仙山在动乱中被毁,白端受景候和碧莲公子的托付,将年幼无知的景却带了出来,人们谴责离州自食恶果的同时,哪能想到先是傩教堂而皇之的欺辱,才有压迫下的抗争。
  听了碧莲公子的故事,我感到周身发冷,头回为傩教的奸险所恶心。白端抚平我的不安,只说事情过去几年,景却该回去了。
  至于回去做什么,想也知道。我头回感到景却身上的重担,不由的为他捏把汗。白端笑我自顾不暇,还同情别人。
  我说我一腔热血,不惧鬼神,只怕自己无能。
  白端顿了顿,将我头顶沾着的落叶取下,言语深意的道:“你在罗城外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那句“若我日后有建树,定要为同伴报仇”?我嫣然一笑,也不怕得罪傩教:“字字属实。”我从不后悔,我只怕没有选择。
  走了大半天,树上有种像棠梨一样的果子,白端摘下几颗给我尝尝,鲜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被他顺手抹掉,我咬着果子,人也精神矍铄起来,朝白端笑笑。
  不知不觉中,浓雾似乎走到了尽头。
  雾气退散一些后,露出不远处的山阴六宫,我们站在密林浓雾的尽头,看远处黄昏耀眼,沉入地平线,落下酒红色的光晕。
  站在山坡上欣赏落日,尤其是这种壮美难得一见的景象,真有点大开眼界。
  我问白端相信自然的鬼斧神工吗?
  白端浅笑:“信。我一直信人应该有所敬畏,每个生命经过它的演变才长出完好的样子。”
  落日将绯红和暗灰分割在地平线附近,形成山海江川共赏的画面。
  我突然觉得心口抽疼,从山坡滚落下来。
  一声熟悉的清啸,从不远处的六宫上方传来,凤凰带着它独家高贵的气质,朝渺小的人群喷出青色的火焰。
  沉重的火幕带走所有投机取巧的人的希冀,有些人惊恐万分的化为灰烬,有些人从火幕逃出后就不见踪影,他们死时的惨状和狗儿檀香一模一样,好像又回到在大沟寨独自飘零的时刻,只是这次,我身旁有白端。
  “没有凤血种脉,这些人必死无疑。”白端望着青烟感叹道。
  我心口疼得直叫唤,他蹲下身将手放在我口中,我被疼痛击昏了脑子,张口就咬。直到血腥味充斥我鼻尖,我才虚脱般的倒在白端怀里。
  “怎么回事?”
  他抱起我,疼惜的拨开我湿透的鬓角:“之所以疼,是凤凰察觉到留在你体内的凤血,是要夺走你的凤血种脉。只有再经受住一次凤火,达到涅槃,才能真正的融于自身。我带你进去,不能保证活着,唯有同死,可以允诺你。猫儿,别怕。”
  我听懂他话音下的决绝,死死抓住他的衣襟,瞪着他:“你敢!”
  白端步履坚定,没有听我的,终是缓缓走进漫天凤火。
  刹那间,凤火咆哮着冲天,散发着青蓝色幽怨的光,我咬破舌尖,扳过他的脸庞,将鲜血给他,他目光惊讶,脚步停滞,这次似乎是唯一一次在清醒下,我主动亲吻他。
  人的天性总在危机时刻暴露,我的色胆终于抑制不住激荡了。
  他轻巧地想往后躲,我强势地按住他不安分的脑袋,在他口中嗫喏着,渐渐圆满。事后我松开禁锢他的手,毫不脸红的解释道:“我在救你,知道吗?”
  白端笑如春风拂面:“我又没说什么。”
  倒是我羞愧的垂下头,用咳嗽化解尴尬:“知道就好。”
  那只凤凰盘旋在头顶,冲我叫嚣,巨大的翅膀似要把我们扇飞出去,钻心的疼痛感使我清楚的意识到,抢来的总归是抢来的,不是自己的,总有归还的那天。
  但我向来是个不能吃亏的主,我捂住口鼻,阻止甘露似的液体飘出,鼻腔口腔溢满淡淡清香,熟悉的杨枝甘露味让我想到盛夏的凉饮,我的心口才舒适些。
  这滴甘露就是我咬伤凤凰,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它陪伴我一路,让我遭逢陷害,很多账我还没跟凤凰算,哪能这么便宜给它。
  白端抱着我跑进山阴六宫,口中的凤血再也挡不住,向追来的凤凰飘去,凤凰找回凤血,高兴地更加剧烈的拍打翅膀,本以为它能善罢甘休,没想到它还追上瘾了,伸长脖子要探进来,黑豆眼闪过狡黠的眸光,它找到我的位置,张开嘴,朝我打了一个……嗝。
  “它调戏我!”我很愤怒,我要张牙舞爪了。
  “总归是你招惹的。”白端忙着探路,没空搭理我和凤凰大眼瞪小眼。
  山阴六宫其实就是相连的六座宫殿,空间不大,墙壁上全是古老的文字,地上还着刚热乎的血迹,可见有人来过,并且受了伤。
  我看着雕刻在牌匾上的大字,气势如虹的道:“纣绝阴天宫。”
  白端敲打我头,指着每个字,让我跟着念:“敢司连宛屡天宫。”
  这我就不能理解了,进的不是第一宫吗?真是莫名其妙。
  白端紧要关头还不忘拿我打趣:“还没到晚上,你的眼病又犯了?就算你不认得这些古文,总该能数清楚有几个字吧。”
  我看他又能挖苦我了,身上的伤应该不打紧了吧。
  我满心以为可以歇歇脚时,凤凰一只鸟爪子不安分的伸进来,扑腾地上的灰,白端拉我靠着连接第二宫的石门,自己转身去研究如何开启。
  我目测以凤凰肥胖的身躯定是进不来,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脑海响彻:“小人儿,过来。”
  “你当我傻啊。”我想也不想,接口道。
  白端没时间听我呓语,只有我知道那是凤凰的声音。
  该死的老毛贼,活了上万年了,还能说话?许是凤凰通灵性不假,它张口就骂道:“你才老毛贼,你们全家都是老毛贼。”
  丫,我这暴脾气。捋起袖子就要撕烂它的大嘴,凤凰爪子顺势勾住我,将我压倒在地,我嚷道:“有本事你变人啊,做个鸟算什么本事。”
  “那你喝了鸟的血是什么?”凤凰揶揄:“鸟人?”
  凤凰骂架很厉害,我有点惹不起,瘪瘪嘴,别过头看白端还在鼓捣门。
  凤凰口吐芬芳半天,见我垂头丧气的模样,捧腹大笑:“刀子一样的嘴,鸡一样大的胆子,你这小人儿可真有趣。”
  我谢谢您。
  凤凰微微张着嘴,那滴甘露又飘了回来,想到沾过凤凰的口水,我本能的闭紧嘴巴,却被凤凰一爪按住肚子,疼得大叫,凤血重回体内,显然经过凤凰的允许,不再排斥我。
  凤凰趁机在我身上点把火,青蓝色的火焰将我包裹成婴儿般的一团,如初生的感觉,感受着凤血与自身血脉融合的过程,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像母亲的手把我捧上云端,尘梦轮回。
  “凤血种脉,可以起死回生,你要救的那个人……他也可以。”这句话瞬间点醒我。
  凤凰看过我的记忆,知道我为叶莫的昏迷而苦恼着?
  “我能回去吗?”我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抱着他抽离的爪子不放。
  “你就那么想回去?”他言语中有着酸涩,以及很多很深的涵义,我以为他只是随口问一嘴,于是头点的像小鸡啄米般恳切。
  我想回去,我想救醒叶莫,我想知道发生过什么。
  “就、不、告、诉、你。”
  凤凰恶劣的态度让我气不打一处来,紧接着扑棱翅膀飞走了。
  我刚要拔腿去追,此时中指指根绞痛,那根化成红戒指的线又浮现出来,只听白端语气深沉的道:“怕是丰慵眠出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宫的大门终于被白端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遍地尸骨,血水洒满殿堂,扬眉瞪目的石像高高的俯视地上蜷曲的人们,他们伤痕累累地朝开启的大门这爬来,向我和白端求救。
  在看清我的面容后,露出见鬼了的神情:“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刚踏进这里,谈何回来之说,还是凤血种脉抽风了,我又在不知不觉中杀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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