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祈家繐怔怔地望着手机,直到助理出声唤回她的意识。
  看着自家老闆的神情,助理林谨榆感到一丝不安,「刚才那是最近认识的小朋友?」
  「嗯。」即使没有回头看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助理,祈家繐也能想像得到她现在脸上是如何担忧的表情,因为她自己的脑海里已浮现了「在劫难逃」四个字。
  「就这样把行程告诉她,是不是不太好?你也知道,最近你的行踪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难道你没想过被监听的可能性?」
  「我只说要去拜访某位大老,并没有说是哪一位,应该影响不大。」祈家繐将手机交给林谨榆,「以后我的私人手机不要乱接。」
  刚才在诊间里治疗做到一半,便听到那道特别设定的铃声,知道是尤恩打来的,她就让医师暂停治疗,急忙出来接电话。没想到那小孩还真任性,一被拒绝,马上什么话都再也听不进去,直接就掛了电话。
  回到诊间的祈家繐咬着牙接受治疗,一边是为了忍受医师按压肌肉所带来的疼痛,一边是在心里暗自计画着,怎么从尤恩手上讨回这笔帐。
  可恶的死小孩,要不是她最近太累,怎么可能被她搞得这样翻天覆地?
  三天过后,尤恩将完成编曲的demo寄给宋清秋,这是最后一道程序。如果宋清秋认可了这首曲子,便可以交件,要是被打回票,那就得再接再励。不过,就算仍需努力,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只是,人类总是摆脱不了奴性。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尤恩悲情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熬夜之后还失眠。躺了半天之后,她终于认命地坐起身,抬起手看看手錶上的时间,再过三小时就该去上课了。
  曲綦琤应该回来了吧。一想到这里,尤恩立刻精神百倍,但再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她又像洩了气的皮球,瘫在床上。
  她连请假都没通知自己,可见自己在她的心目中一点都不重要。
  抱怨归抱怨,该上的课,尤恩是一点都不敢落下。上次的呕气,应该已经把额度都用光了,接下来直到学期末,她都得皮绷紧了去上课。
  因为失眠的关係,让尤恩难得地当了一回好学生,早在鐘声响起前的半小时,她已正襟危坐地在琴房里练习。熟悉的触感,让她心头涌上一阵噁心感,只能靠着曲綦琤的脸来淡化那股不愉快。
  想来也是有趣。亲人带给她的苦涩,竟然要靠一个外人来冲淡。
  一想到等一下的课,要弹奏贝多芬的曲子,她就反胃得想吐。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演奏着莫札特的名曲,一首接着一首,企图用神童赶走她盘踞在她心里的疯子。
  开门声打断了尤恩的天人交战,她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口,却失望地发现来的是代课老师。她的心陡然沉入海底,连代课老师都请了,那表示短期内她不会来上课了。
  「曲老师和她老公一起出国去表演了。」代课老师是个梳着整齐发型的中年男人,不像教钢琴的,比较像教乐理的。
  「噢。」尤恩敷衍地回应。
  她竟然和大哥一起出国,这可是很罕见的状况,自从她接了教职之后,除非寒暑假,否则是不太轻易出国的。而代课老师的曖昧语气,更让她嗅到一股八卦的意味。由于她仍用着原来的姓氏,外人不太容易猜到她和曲綦琤的关係。原本她大可利用这条件,向代课老师打听下八卦,可又觉得自己的心脏并没有强到可以负荷他们夫妻生活的点点滴滴,因而只好作罢。
  最后一门课的老师调课,虽然她还是到了教室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并没有担误她太多时间。不过也因此她才能在太阳尚未变红之前,便步出校门口。站在路口,她歪着头望着天空。既然在别墅睡不着,她还是去找她的私人专属贴身安眠小帮手吧。
  尤恩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进超市,推着推车採买食材,正当她在犹豫应该买青江菜还是a菜时,听到两名妇人从身旁经过时的交谈。
  「高中对面的公寓瓦斯气爆,听说很严重。」
  「是啊。我要来买菜,还绕了一大圈才过来。那附近的街区都封锁了,不知道那间高中有没有受到波及。」
  顾不得推车里的食材,尤恩东西一放便往外头走去。越往那个方向走去,空气中的烟燻味就越明显。等她拐过两个弯之后,冒着浓烟的建筑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黑烟主要集中在十层楼高的建筑物中的四楼,在外观上看来,几乎每一层楼的窗户都破了,可见爆炸的力道。
  尤恩在小巷道里穿梭,甚至爬过堆积杂物的围栏。如果不是她平常就爱乱逛,把这附近的巷弄摸得一清二楚,恐怕没办法如此轻易地突破警察的封锁线。
  她从学校的东面翻墙进去,看起来这边的校舍似乎影响不大,至少都还是完好如初。
  或许是因为学校和对面的公寓隔着六线道马路的关係吧。尤恩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只是不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仍然牵动着她的神经。
  远远地看到学生列队鱼贯地走过穿堂,尤恩眼尖地发现甘悦歆就在其中,她躡手躡脚地靠近队伍,躲过老师的视线,将甘悦歆拉进转角的厕所里。
  「你怎么进来的?」甘悦歆吃惊地看着尤恩。
  「你没事吧?」尤恩检视着甘悦歆全身上下,只差没把人剥光衣服检查了。
  「我没事。听说前栋教室的窗户,玻璃都被震碎了。」吃惊过后,甘悦歆换上忧心的神情,「还有……小棠就住在对面的公寓里,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你确定她就住在那里?」才刚放下心的尤恩,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
  「昨天她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的。」
  压下想问问她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的念头,尤恩双手压在甘悦歆的肩膀上,安抚地说,「我去看看,说不定她在外面工作,根本不在家。别担心太多。」
  尤恩摸摸甘悦歆的头,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后,探头左右顾盼,确定外头没人,才一溜烟地跑掉。
  尤恩循着原来的路线出了学校,因为封锁的关係,原本车水马龙的路上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偶尔经过的警车和救护车。她耳听八方地小心藏匿自己的行踪,迂回地往公寓前进。她一边走着,一边拨着柯睿棠的手机,却只听到用户没有开机的提示语音。
  她暗忖,那女人该不会这么倒楣吧?什么坏事都被她遇上了。
  愈靠近事故现场,封锁显得愈加严密,尤恩藉着车辆的掩护,悄悄地靠近公寓,一路上尽是一片狼藉,碎玻璃、没被烧光的碎布、疑似家具某部份的木料块,散落一地。但这还不是最触目惊心的,被抬上车的伤患,让尤恩不忍卒赌。之后,尤恩更小心地不再靠近救护车,以免看到那会让人留下心理阴影的画面。
  她蹲在一辆警车后头,伸长了脖子想找出受灾户的安置地点。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看到南面的对街里,聚集了一群人,那里的氛围和现场忙碌的警消人员截然不同,无一不带着惊恐的表情。
  尤恩伤透了脑筋,不知该怎么靠近那地带,中间完全没有遮掩物,还有忙碌的警消人员来回奔跑,就她这一身的穿着是很显眼的。转头看到公寓门口又有人被救出来,尤恩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在消防员搀扶下才有办法走路的女孩,真不是普通的狼狈啊。
  顾不得掩饰或藏匿什么的,尤恩直接往那方向跑过去,从消防员的手里接过柯睿棠。消防员正想问尤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被柯睿棠嚎啕大哭的声音硬是给压回去。
  尤恩脱下外套罩在柯睿棠单薄又溼濡的衣物外面,「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柯睿棠紧紧地搂着尤恩的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没有明显的外伤,大概只是受到惊吓。」消防员热心地帮柯睿棠回答。
  「谢谢。请问我能带她走吗?」虽然想直接把人带走,却因为消防员炽热的眼神而停下脚步。
  「不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吗?」消防员大概是被柯睿棠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了,表现出无比的热忱。
  尤恩低头轻声地问,「你可以吗?要到医院去吗?」
  意外得到的温柔,让柯睿棠才稍有停歇的哭声又放大起来,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摇头表示。
  在徵得消防员同意的眼神后,尤恩拉下柯睿棠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们走吧。」
  原本打算就近把人带到甘悦歆家,但那里多她一个就已显得拥挤,再带一个人去大概就满出来了吧。看样子只能回别墅了。
  尤恩本想到学校警卫室留个讯息给没有手机的甘悦歆,让她不用担心,看柯睿棠也没办法再走那么远,只好作罢。
  坐在计程车上,她才打电话给甘悦琴,让她转告甘悦歆。感觉到身旁的人身体微微颤抖着,她伸出手将人揽进自己怀中,连带的濡溼了自己的衬衫。
  「你很害怕吗?」
  柯睿棠无声地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人要联络的?出了这样的事,总是会有人担心吧?」
  「经纪人。还有爸爸妈妈。」柯睿棠说话沙哑得像风刮过树叶一般。
  尤恩把手机递给柯睿棠,却见柯睿棠摇了摇头。
  「现在的声音大概不适合打给爸爸妈妈。」柯睿棠的声音就和她的身体一样虚弱。
  「那经纪人呢?」
  「我不记得号码。手机在公寓里,来不及带出来。」
  尤恩无言地看着柯睿棠,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病啊,号码都记录在手机里头,大脑就间着了。她无奈地拨了骆佳珣的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那边传来的浪涛声,以及队友们的嬉闹声,和这边完全是不同世界,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我要柯睿棠经纪人的电话。」尤恩努力地维持声线成一水平。
  「你又想对柯睿棠做什么?」骆佳珣警戒地说。
  「我能对她做什么?要对她做什么,也不用透过她的经纪人。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聊。」尤恩吐了口长气说,「话说回来,你们全部的人又跑去哪里了?」
  「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会到海边度假?」
  「噢。我忘了。」
  手机里传来碰撞声,然后是伊格尔开朗的声音,「尤恩,你没来真是可惜了。这里很好玩的。天气也很好。一切都很好喔。」
  这些人,把她一个人孤单地撂在这里也就算了,竟然还有脸跟她炫耀?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尤恩咬着牙,提高了音量说,同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是柯睿棠用力地抓了下她的手。她换边握住手机,空出手揽着柯睿棠的肩膀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你旁边的是谁啊?」伊格尔曖昧的语气传来,伴随着一阵骚动声响。尤恩可以想像得到,电话那头应该被人头挤爆了。
  「这不关你的事,把手机还给小珣,我还有话跟她说。」
  听着那头传来人群做鸟兽散的嘘声,总算等来骆佳珣的声音,尤恩抹去额头上的汗,「你帮我打给柯睿棠的经纪人,就说柯睿棠的公寓出了点意外,我会暂时把她接到别墅去。如果她准备好安置柯睿棠的地方,再来别墅把人接走。」
  该讲的都讲完之后,尤恩逕自将手机掛断,不想再听进任何一句废话。
  一直到尤恩把人都安置好,迟迟等不到柯睿棠经纪人的电话,她不免想着,难道柯睿棠在经纪公司里是属于孤儿的那一类?
  儘管自己和队友们都受到公司很好的照顾,但她也知道,在艺人还没有走红之前,有很多事情还是需要自理的。这种情况在一些规模较小的公司里更是如此。虽然,她没有关注过柯睿棠的走红程度,但她的专辑实力,自己是很清楚的。只要假以时日,要走红并不是难事。
  因为不好擅作主张地把人带进其他人房间,只好把柯睿棠放在自己房间里头,而她则是带着惯用的寝具到伊格尔的房间睡觉。伊格尔基本上都住在托比的房间,而她原来的房间则成了她的游戏间,地板上散落着电视游乐器,和一些轻便的健身器材,伊格尔的格斗风格在此展露无遗。
  尤恩踢开地上的杂物,将寝具扔到床上,虚脱地躺下。眼睛才刚闭上,又立刻睁开。
  为什么自己会带了个麻烦回来?自己这时候不是应该抱着小歆睡个好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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