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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孩子

  “……如果能换种方式出生就好了。”
  黎见卿想起幼时,自己是如何被徐婉云利用来讨好、恳求父亲的爱的。因此她更加不愿用类似于母亲的方式打动陆微之,上回才会反应这么激烈。
  黎见卿的声音像她表露出的真实情绪一样幽微,却对陆微之形成了牵动。
  她在忍耐,克制哭泣这种懦弱的表达,陆微之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擦拭她湿润的眼角:“卿卿。”
  陆微之的双臂揽住她,将她抱进怀里。
  他的手掌按在她纤薄的后背,逐渐稳定了她的心跳。
  “但我比谁都知道,这些是改变不了的。”黎见卿的额头贴着陆微之的衬衫,闷闷道。
  在国外的第一年,她一个人发烧晕倒在厨房,醒时,听见遥远的教堂钟声,仿若无事地爬起来回到书桌,想到的是她还能在deadline前再读多少篇文献。
  工作以后,就算没有同事协助,从采访和撰稿,到写脚本、现场摄影、后期剪辑,新闻生产的一整套流程她都可以自己走完。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做到舍弃原来那种被认为的幸运。她的生活不再需要由任何人来赋予。
  “我还会一直买六合彩。”黎见卿吸吸鼻子,“不再是想证明我自己幸运,而是想说,我会接受命运发给我的每一张牌,无论好坏。”
  “但我一直不确定,”黎见卿抬起眼,眼神像湿润多雨的海洋性气候,“陆微之,你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那张?”
  陆微之沉缓道:“但我可以确定。”
  黎见卿问:“我是好还是坏?”
  陆微之起初也不知道。
  他生来拥有无数张好牌,每一张都光明无限,不含阴影。在开始的时候,黎见卿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张,他觉得她足够有趣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去判断价值。
  直到他越来越发现她对他产生的负面影响。
  曾经他笃信于自我意志的强大,轻视或狂热、或黏腻绵长的感情,但在黎见卿离开的时间里,确实有属于她的、他不可忽略的东西,像慢性感冒一样侵袭了他的免疫系统。
  陆微之一度以为他可以自愈,回头看才看得清楚,他最多只能做到和疾病共处。
  他不会用单纯的好和坏去定义黎见卿。在此刻却得出了结论,她是他无论如何不会放下的那张牌。
  “刚见面的时候,我不想你总否决以前,因为那是我们共有的,但那是你不愉快的回忆。”陆微之说,“在你想的任何时候,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黎见卿退出他的怀抱,很轻地摇了下头。
  她背后的自动门因为人的进出而开关,一阵不同于室外温度的冷风拂出来。
  陆微之的神情冷和静了下来。
  “是第二次了。”黎见卿自己记得,是第二次拒绝他。
  “不用计数,到叁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陆微之碰了下她额际的头发,“上车吧。”
  送她回家,陆微之止步于楼前,看到黎见卿家的灯亮了才离开。
  黎见卿先重听了今晚的录音,模糊得听不出内容,她只能发送给专门做声音处理的专家。
  做完了一系列的公事,黎见卿芜杂纷乱的心绪不见好转,她躺在床上,拨通陆微之的电话。
  “怎么了?”陆微之还在车上。
  “没。”黎见卿盯着天花板,“你到家了告诉我。”
  “嗯。”他的声音有很浅的笑意。
  “你笑什么?”黎见卿追问。
  “没。”陆微之学她的语气,回了短短一个字,“下周我会出差,周一回来。”
  “和我没关系。”
  黎见卿像只面对人类的抚摸亮出爪子的小猫,但陆微之毫不受影响,自顾自道:“周一你下班的时候,应该来得及过去接你。”
  黎见卿问:“你很闲吗,亲自当司机?”
  “不闲,但既然是重新开始——”陆微之看着前方的道路,“没有人的关系一开始就是情侣,卿卿。”
  黎见卿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微之是在,追求她吗?
  这个词和陆微之联系在一起太诡异了,黎见卿默了好一会儿,听到他问她的下班时间,才回过神来:“我那天不上班。”
  黎见卿飞快挂了电话。
  黎见卿倒没在和陆微之拿乔。新闻无学,作为记者,不能固守已有的知识体系,因此她又申请了社会学的硕士,周一是开学日。
  天文台在白日发出八号风球警告,但因为一些手续问题,黎见卿在学院耽误到很晚。
  台风登陆前夕,全港的风势雨势愈演愈烈。
  校园内外的街道都落入空旷,黎见卿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打到车,她在苦恼的时候,接到陆微之的电话:“我到你们学校了,你在哪儿?”
  黎见卿以为陆微之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来接她了。她右耳贴着听筒,听见他那边狂风骤雨敲着车窗的声音:“我在学院。”
  黎见卿报出具体的位置,陆微之说:“在原地等我。”
  夜幕已经降下,远处的海和天黑沉沉一片,有种庞大的恐怖。
  学校建在了半山腰上,通向学院的是一条上坡路,黎见卿等着,一辆黑色的汽车驶上斜坡,车灯的光束,由远而近,照在她身上。
  车停下,黎见卿眼见陆微之打开门,从驾驶位开门迈下车。
  “砰”的关门声,在漫天的暴烈雨声里依然很清晰,像传统戏曲演到高潮前敲的那一声响,将她震醒。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能感觉她在走向命运。
  黑色伞面下的人高大英挺,而风雨太大了,伞没有用。他坐了一趟飞机下来依然挺括齐整的西装,在下车的顷刻间就淋湿了。
  西装的灰颜色加深成了黑,他的皮鞋几乎是泡在水里,湿水的裤身贴在腿上。
  陆微之是雨雪不沾身的人,黎见卿很少见到他的着装被弄得这么狼狈,她有点儿想幸灾乐祸,但一时笑不出来,只定定地朝他看。
  天地间尽是雨声,广阔的天,狭窄的路,陆微之步履稳定,向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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