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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看过一篇名牌大学教授撰写的文章,我书读得不多,不知道他牛逼装得对不对。他表示,缺乏家庭关怀的小孩有极大概率变成13.8%之一,相信我不说你们应该也可以猜到这串数字代表了什么。不过别太着迷这些哗众取宠的数据,现在太多学者喜欢扯淡了。走上极端?坏孩子?唉,说到底我还是有点信的,我知道自己很差劲。
  林盛是我爸,我是他的女儿,我的童年很少有他的存在——这里的“童年”指我妈去世以后。这种主观臆断有失偏颇,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林盛还是在乎我的。或许他是在乎我的。
  我妈死的那天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她说“筱筱,你要好好长大”,嘱咐完立马当着我的面嗝屁了。没有我妈的童年好好长大就是瞎扯淡。我以为世事难料,不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少,其中包括我妈本人,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死亡。我妈死得比较痛苦,我觉得比她分娩时受过的痛还多——因为我妈爱我,我也不是“怪物”,所以这种痛是开心的。灵魂的痛超越肉体,于我而言,甘愿忍受灵魂折磨比对自己“下手”(就是自杀啦)要困难得多。
  夏季的晚风特别枯燥,又闷又热,尸体会因着温度腐烂成一摊腥臭作呕的过期肉,凉爽不过是廉价的香烟、烧胃的伏特加,没什么大用。想到这我猛吸了口烟,将手肘搁在阳台的护栏上,冷笑着看那台低调优雅的私家车平稳滑入地库。它好像一头可恶可憎潜行于黑暗中的爬行动物,冷酷无情的黑衣蒙面男,如果我从这跳下去,就能让他也变成一摊腥臭作呕的腐肉。
  我不喜欢抽烟,也不喜欢在屋里抽。烟这玩意儿太难接受了。某天我从蒋慕然那里顺来一根,问这牌子的烟不是女人吸的吗,他斜了我一眼,颇有些牙痒痒的意味,啃着我的手问,你又看什么三流文章了?我很认真地说我上网查了——哪种烟适合女生抽。
  “只要你愿意,屎都能吃,管它什么牌子的烟。”
  “噫。”
  我犯恶心踢了他一脚。蒋慕然笑得直打哈哈,没过一会持着烟掐住我下颔,低下那张苍白优美的脸,将苦涩的烟圈渡进我嘴里,浓烈的薄荷味在我口腔四溢,他的舌头缓慢而色情地掠过我的舌尖:
  “你试试我这种,喜欢不?”
  我扇开他的脸,抬起手臂咳了个半死,你他妈有病啊?!蒋慕然嘶了一声,在暗淡的顶灯下,他眼睛里透出点病态的笑意,问我是不是在性虐他,我捏住他指间的烟,抿着滤嘴含糊地说,你要搞找别人去。他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当即越过我捻灭烟头,把我按在床上从背后狠狠入了进来,力度算不上轻,但没有弄疼我。我们认识了十九年,知晓彼此的底线,有事给个眼神对方都心知肚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生死之交。只不过我爸很讨厌他,他爸很讨厌我。
  我散了散阳台浓郁的烟草味,楼下我爸刚好进门。现在是凌晨五点钟,天将近破晓,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鸟鸣,被风扯得极长迟迟不肯罢休,吵得我十分心烦。我听见林盛轻手轻脚地上楼,在我门口转悠好半天,察觉到我已经乖乖“睡着”了才满意地准备回房。
  林盛偶尔回家,不是在外面谈生意就是和狐朋狗友聚会,他从来不关心我,只会按部就班地看管我。我猛地拉开房门,蓄力盯住他后背,恨不能变成子弹砰砰射穿他的脑袋以解心头大患。听到声响,林盛离去的步伐顿住,他转过身,疲倦的神情里带着不悦,拧着眉问我怎么还没睡。
  多愁善感了一整夜,我嘴里发干发涩,眼睛更是刺痛难忍,此刻与他对峙,我的怒火几乎要烧着每一根毛发,我指着他,林盛你还要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哪了!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妈吗?!
  我妈已经成灰了,只有我还惦记她。
  我对着那团融在黑里的身影大吼大叫,我爸被走廊吞噬,所有控诉沉入深渊再也没有回响。事实证明,不管我重复多少次林盛都不会听,他能听就有鬼了,我他妈绝对连夜倒背圣经感谢主的救赎。
  林盛揉了揉眉心自说自话,明天关阿姨要来,把自己收拾得像样些,女孩子注意点形象,别穿这么少,不礼貌。我爸就是典型的人模狗样,我看他不爽,他或许也这么看我。放完屁林盛便挽着西装外套进了卧室,我攥紧拳头站在原地,气得每一颗牙都在打颤。
  我还是好孩子,在内心深处,我这样宽慰自己,不然我早就和我爸干起来了。
  关阿姨跟我爸谈恋爱有好几个月了,听说她有个儿子,这个听说是听我爸说。林盛有事没事就会试探我几句,经常当着我的面夸她儿子聪明懂事好相处。他想让我慢慢接纳这个事实——贱人们即将搬进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等于我们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拉屎、放屁,谁闻他们的屁!
  狗屁关阿姨和她的儿子,我掀翻了桌。林盛平静地看我摔碗,然后示意用人将狼藉收拾干净,道貌岸然地说,筱筱,爸只是想让你有个完整的家。
  “行,你等着。”我对他放狠话。
  我非常完整,缺的人是他,林盛是个脑缺。听我爸讲述那段中年之恋,你们肯定会一个月吃不下饭,暂且不提。刚开始我真对着他吐了,他怒不可遏地拍着我的背,生怕我做些不干不净的事,你要是敢去外面鬼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听着不像真话,我无比失望。
  林盛撂下这句话就找他的可人儿去了,他的可人儿能抚平一切的不顺与烦恼,呕。
  迎接继母继弟的那一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持续了一个暑假的燥热也因此转为酷爽,每一片飞舞的绿叶都在昭示着接下来的不详。我事先鉴赏了多部犯罪片,提前备好作案工具蛰伏在玄关角落,以便观望大门口的情况。我下意识摩挲刀柄,这把刀刀身流畅,边刃锋利,是把得心应手的好凶器。我迫不及待地对着空气比划,由于这把刀擦得太过干净,我发现刀里的小人正捂着嘴惊恐地往后退,哆哆嗦嗦地说,林、林小姐,你拿刀干什么?我这不还没干什么吗?我不爽,想杀人!我胸口仿佛拢着一簇业火,烧不尽浇不灭,还愈来愈旺。
  门口终于有了一些动静,我看过去,只见林盛大摇大摆地将爱车停在院中央,我依稀辨认出映在挡风玻璃内的一男一女,他们有说有笑聊得兴致高涨,而这之间夹着一张模糊且熟悉的面孔,巴掌大的脸又乖又纯,我的脑细胞慢了半拍,水果刀都拿不住掉地上了。
  “别碰我!都他妈别碰我!”
  根本没有人碰我,我自导自演舞出一道霹雳闪电,边发疯边往外跑,不小心崴了脚摔下台阶。操他蛋的笑笑笑一群傻逼笑屁啊再笑老娘撕了你们的嘴!我瘫着不动,林盛急急忙忙关了车门跑过来,束手无策地围着我转,嘴里叽里呱啦,筱筱!筱筱!我被喊得不耐烦才双手一撑地站了起来:
  “干嘛?我又没死!”
  他一脸“没死就好”的庆幸,注意到我还穿着背心短裤,蹙着眉,我不是都交代过你……你现在回房换身衣服再下来,听话。妈的都给我说无语了,我就这样穿你管得着?怎么?怕到手的小老婆被我吓跑了?林盛见我丝毫不听劝,钳住我的双臂要扛我上楼,他完全做得到,我爸体型健壮,能一拳打爆三个我,我的小打小闹在他眼里就跟闹痒痒似的。我被他抬起来,像只乌贼乱蹬着双腿,踢飞的拖鞋甩向天空,完美地转了个圈,啪唧一声拍在车顶。混着泥沙和汗水的伤口令我又刺又痛,林盛趁机教训我,让你对着干,这下知道痛了。我在心里骂他狗逼。
  “阿盛,你让她自己走,没事的。”
  我刚想挤兑她几句难听的,没想林盛真顺了她的意,放开了我。林盛不配当我爸,他只是个下半身控制大脑的低级动物,这种男人就应该被拉去古代阉掉,他是我爸我都替他害臊!我搡着关越歆,大喊让她滚蛋,滚出我的家。林盛拽住我呵斥,够了林筱!你有没有礼貌!我又朝林盛呸了一口。
  “大善人”关越歆不计前嫌,轻声细语安抚我爸,说我只是情绪激动,给我点时间冷静,不要伤到我了。我不需要她虚情假意的关心,疯红了眼一顿隔空手削(我玩过一种拿着手柄乱挥劈中水果就能得分的VR解压游戏),我砍空气,砍傻逼林盛,砍贱人关越歆,砍……
  他食指紧张地抠了一下,抬起小脸喊我:
  “筱姐……”
  我毫不留情给了他一巴掌,滚出去!谁他妈让你们来的!都滚!他愣愣地眨着睫毛,眼眶渐渐变得湿润通红,很快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我仔细辨认他的唇语,跟着动了一遍,却还是看不出他想说什么:
  “你他妈是不是在骂我?!”我再想扇过去时林盛率先制服了我。
  他不给我挣脱的机会,将我一路扛回屋,随风飘摇的几撮细发塞进我的嘴里,我看见用人们都不言不语地站在角落,观赏着这起闹剧。或许在那群人眼中我与一只乱吠的疯狗无异,他们都鄙视我,我知道,没人会喜欢疯子。
  林盛将我扔进房间,他的脸颊有两道血红的抓痕——我留下的,一边一个很公平。他怒发冲冠地指着我说你哪也别去了,就待在家给我好好反省!我咬着后槽牙,从鼻尖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昂着头问他,我走还是他们走。林盛正准备关门,闻言无奈地舒了口气,想都不带想地回:
  “谁都不用走。你先自己待会儿,冷静一下。”
  林盛说的话犹如沉甸甸的石粒,在我心里下了一场无情的狂风骤雨。
  蒋慕然的小跑开进前院时,林盛正在和关越歆嘴对耳说悄悄话。我的出现恰巧打断了他们的浓情蜜意,所以林盛看起来还挺气急败坏的。我将书包挎上右肩,随意瞄了眼坐在沙发角落的易矜,他姿势端正,眼神纯良地望着我,嫩牛五方都没他嫩,可他越“天真”,我越恨不得弄死他。
  “林筱你站住!”我爸以为这样可以吼住我。
  我头也不回朝他比了个中指,跟他说拜拜。蒋慕然刚进门,就听见我爸在吵,你要跟这浑小子去哪?!他朝我抬眉,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搂住他的脖子,把舌头伸进他口腔里,他一边回应我一边往前看,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咬了我一口。我用指尖摩挲他脖子上青紫的血管,顺着血管的流向摸进领口,看他因为发痒而色情滚动的喉结。
  “你爸拿球棍干什么?”
  我连忙像只猴爬到蒋慕然身上:
  “快走啊!”
  林盛拎着球棍来追我们,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我爸还有点演惊悚片的潜质,让我想起昨晚刚刷完的电锯狂魔。蒋慕然开了车门,抛尸一样把我扔进副驾驶,差点又弄到我膝盖,我踹了他一脚:
  “神经病啊!”
  他抓着我的脚打了一下,问我膝盖怎么弄的,我说我自己摔的,他把车开得飞快,我让他开慢点,头晕,他终于减了速,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教训我,我笑嘻嘻回,可是人家腿受伤了,他恶狠狠地说就算你死了我也能上你。呃……我想象了一下,有点重口味。如果死的是蒋慕然,我是绝不会碰他一根鸡巴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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