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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难当 第61节

  外头灯笼摇摇摆摆,发散着光,如今雪是停了,院中仍然积着一层的雪,结了冰路面也有些滑,其实并不好走。他有些疑心秦见祀是不是路上摔了,又想着堂堂摄政王在宫道上摔得四仰八叉的模样,顿觉有些好笑。
  他索性从架上抽了本书来看,权当打发时间。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了。秦见祀手提着一样东西进来,贺子裕扬起眉头却不动声色,依然坐在床边翻着书,看的是本游记。
  空气中隐隐沾着荷叶鸡的香味,伴随着书翻过的纸张声,在昏黄烛火中浮动着。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懒散看去。
  “秦爱卿,怎么来得这般迟?”
  秦见祀将油纸包起的食物放在桌上,偏头来看他,对上那锁链目光先是一顿,而后意有所绝般的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作什么?”贺子裕合上书。
  “臣想着陛下忙碌一天,恐未果腹,专程买来。”秦见祀笑着收回目光,解开包扎的细绳,“尝尝?”
  “不是御膳房的?”
  “知道陛下吃腻了膳房。”
  贺子裕于是将书放在一旁,等着秦见祀打开荷叶鸡,那香气就彻底飘散出来。秦见祀洗净了手,看着这位陛下仍坐在床头像是等着饭来张口,只好捧着油纸走近。
  贺子裕眼巴巴望着。“朕要左边那鸡腿。”
  “陛下?”
  “嗯?”
  秦见祀撕下腿来,送到他嘴边,“您前世,恐怕是懒死的。”
  贺子裕才不理这调侃,只管一口叼下肉来,卷舌缠去,肉汁带着荷叶清香四溢,嚼咽入腹间,秦见祀再将手往前伸伸,连着两指也送入唇中。
  贺子裕一下扬起眉眼看他。
  好像舌尖舔过指腹,卷缠间被推了手去,只留一串晶亮水渍,锁链叮当,用膳的陛下径自推开他,接过油纸来吃着。
  “陛下。”秦见祀的眼有些幽暗。
  “爱卿,莫要觉得朕宠你,你便肆无忌惮。”贺子裕勾勾手,秦见祀又将汗巾递来给他垫着,“伺候朕,是你应尽之责。”
  秦见祀深深看着,压嗓道:“陛下说的是。”
  “那爱卿来说说,该如何伺候朕?”贺子裕眼中闪过揶揄笑意。
  秦见祀半跪下伸出手,贺子裕还不明其意,又被人摸了摸唇瓣,掌心就接下了贺子裕吐出的鸡骨头。秦见祀又将鸡骨头丢到一边去,等着陛下慢慢用膳。
  鸡胸肉有些柴了,矜贵的陛下只吃最嫩的腿肉,余下分给了他养为面首的秦爱卿,秦爱卿伺候得也很好,汗巾擦干净了陛下五指的油沫,连着唇瓣上的也吻得干干净净。
  秦见祀慢条斯理地把汗巾丢到一旁,屈膝上床榻间,拢身下来。
  贺子裕抬眸看着,仍要硬气地勾起身上人的下颔。“那现在,朕准你来好好服侍,但你要听明白——”
  “明白什么?”
  他低声耳语,床帐内隐约只听得一句,“你要是…………,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下一刻,秦见祀拢住他手,欺身压上,“那就要看陛下有没有杀臣的本事了。”
  第70章 陛下万岁万万岁
  铁钳捣入炭火中,一下又一下。
  而此时,御膳房内正准备做几屉包子,厨子的手大力搓揉着前边的面团,指腹摩挲着中间一点凸起。
  “是谁把茱萸放面团里了,给老子站出来!”
  他想到擀面杖或许捣不开面团,指头勾了些酒曲,生涩一指试试柔软度,师傅偏头看了一眼。
  “面团还没发酵正紧着,别给糟践了。”
  厨子不听,用了更多酒曲,并指捣去,一定要让这面团发酵,没曾想捣过的地方面块确实柔软起来。他觉着有趣,揉搓着面团几下拍打,外边枝头上雀鸟一声啼鸣,他拿起擀面杖硬塞进去。
  “我们这是做包子,哪有你这样给包子上馅的。”
  老师傅咬着牙,最终没舍得多说自己的傻徒弟几句,孩子做包子新鲜,总不能怪他把面团蹂躏成这样。
  然而擀面杖的头已经戳在面团中了,直挺挺立着,厨子觉着很满意,开始拿擀面杖捣起面团来,一下下捣得更深。
  旁边师傅几次想要开口最后都放弃,外头枝上的雀鸟几声婉转啼鸣,叫得压抑又欢快。
  面团里加了更多的水和酒曲,又被手挤压倒腾着,擀面杖深深浅浅捣得更快更欢,厨子不满足,又对其他的面团下手,这下师傅也忍不住了,出言制止。
  “算啦大师傅,”旁边人说,“你就多体谅体谅他。”
  于是厨子在庖屋折腾了很久,外头雀鸟不知为何,断续高低叫着,一直到那坨面团像水一般摊在桌板上,不能再发酵了。
  寝殿中,秦见祀从后抱紧贺子裕,偏头看向他,“你怎么哭了,嗯?”
  而贺子裕身子微颤,指尖攥着枕巾,瘪着嘴唇一言不发。秦见祀的指腹摩挲过镣铐,伸去与他五指相扣。
  头渐渐压下去,抵着枕巾闷闷道:“朕命你给朕收拾。”
  秦见祀笑了。“不砍臣的头?”
  “滚。”他很凶地扒拉了一下。
  ·
  天亮之后,贺子裕才清洗完重新在床上躺下。
  他睁着眼看窗子那边有些发白,外头偶尔有宫人踩雪而过的声音,撤下了殿外灯笼里燃尽的蜡烛,拿着扫帚三两扫雪。
  偶尔能听见暗卫们低低的交谈声。
  先前贺子裕还是半痴傻的时候,就听他们谈论说是大太监病了,有时候说哪家宫人怀春绣了帕子,有时候说王爷又是一夜没睡,倒也八卦得厉害。
  秦见祀换了身新袍走进来,瞧见他正睁着眼。
  “陛下不继续睡了?”
  贺子裕摇摇头,坐起来疑惑问道,“谁病了?”
  秦见祀拿过木架上的斗篷来,手微滞,随即围着来给他盖上,凤眼微抬,嗓音沉稳。“王孝继。”
  王总管在祭坛之事过后就病倒了,一个月来卧病在床,几次喃喃说着要见陛下,但是贺子裕既是那般情形,秦见祀也只能拦阻着不让他见了。
  近几日御医去过,说是有回光返照之象。
  “人到了岁数,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秦见祀替他系上带子,“陛下想要去看他?”
  贺子裕微微一愣。
  小皇帝离开虽然只有一月多的光景,对他像是过了很久,当初撕心裂肺的感觉像是尚在,记忆中小皇帝的脸渐渐和胞弟重合,贺子裕还记得那时王孝继说:
  “因为那样的陛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君王要如何老奴不懂,可老奴只愿老奴的陛下,他能平安……平安顺遂……”
  “陛下啊……”
  “待此事落定,看看他去吧,”贺子裕垂下头,“恐怕他是这世间,除你我外,唯一惦记小皇帝的人了。”
  “好。”贺子裕视线缓缓看向窗外,风雪掩着看不见之所,他与秦见祀亲手所计划之事,正在逐步实现。
  风雪愈盛,敲钟人撞开晨钟。
  古朴的钟声回荡在宫城之中,一圈圈悠扬地扩散开去。
  马车咕噜噜地来了,停在宫门之外,下来的老臣们隔着风雪,在阶上遥遥相拜,随即不约而同地解下身上的斗篷,彳亍着朝宫门走去。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纷纷扬扬,守门的禁卫军惊讶地看着这一群臣子走上宫道,多是耄耋之年,三品以上的大臣,每一个在朝堂上都是顶梁之柱,清一色的朱红官袍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注目与震撼。
  “诸位大人,你们这是……”
  风雪下,雪落肩头,太傅拱手清朗笑道:“我等死谏,不必相拦。”
  “咚——咚——”
  晨钟被一下下撞响,数十臣子来到殿门前,在风中静静站着,随即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风雪呼啸着灌入其中,扑灭炭火。
  秦见祀身披狐裘走了出来,青玉冠发,凤眼微眯。
  “诸位大人,是要逼宫吗?”
  “臣等岂敢,”太傅率先掀袍,颤巍跪了下去,朗声道,“臣等是来求见陛下。”
  随即是一个接一个大臣,俯身跪了下去,“臣等,求见陛下——”
  “臣等,求见陛下!”
  清一色的朱红官袍皆都俯身跪下,一排排挨着在风雪之中,除此句外再无别的多言,便是以此施压摄政王,逼得摄政王释放陛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秦见祀长袖一挥。“来人,全部拿下!”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着盔甲撞击声传来,楚非率着禁卫军赶到了,随即禁卫军一排站开,环绕着守住整座宫殿。
  秦见祀的脸色恰到好处地微微一变。太傅接着朗声喊道:“臣等求见陛下!”
  “求见陛下!”
  然而谁也不知大殿之中,贺子裕坐在床榻中静静听着那一声声呼求,扬起唇角。这是他们亲口所求,求他亲政,求他君临天下。即便只是为了他能掌权取消新政。
  但既是你们所求,朕便应允。
  镣铐解开了,锁链凌乱挂在床间,他站了起来。
  云袜翘头履,蔽领中单衣,旋子黄衫,层层件件,站在门口的秦见祀别过头来,看见贺子裕一身玄衣冕服缓缓走出来,冕冠垂下的冕旒微微晃着。
  光暗线间视线交错而过,一切尽都在不言而喻之中。
  他让了几步退开来,拱手作揖。“微臣,恭迎陛下。”
  众臣都抬起头来,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从黑暗里一步步走出,袍裾迈过门槛,贺子裕走了出来,睥睨向宫门前俯身跪拜着的数十臣子。
  一切像是早有准备,贺子裕垂眸看着雪中的那一片朱红身影,唇角划开笑意。
  “众爱卿,平身。”
  ·
  后世将此事载入史册之中,名为紫宸宫变。都说武德宗自此亲政,带起末日王朝的余晖,不过都是后话了。
  而此刻冥冥大殿之中,烛火未燃,带着点昏暗。
  秦见祀平静地半跪在贺子裕脚前,还是那般风华与贵不可言。他抬起头来间,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浓烈的墨色,嗓音低沉间带着些许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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